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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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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得好!”皇帝很高兴地笑道:“我可真得赏你点儿什么!”

一听这话,安德海喜在心里,表面却很恭顺地答道:“奴才伺候皇上,是应该的。只要皇上高兴,比赏奴才什么都好。”

“总得赏点儿什么。”皇帝沉吟了一下问道:“小安子,你父母还在世不在世?”

“跟皇上回话,奴才父母已经故世了。”

“有了封典没有?”

“前年蒙皇太后赏了四品封典。”

“喔,你是四品。”小皇帝问,“按规矩怎么样啊?”

“奴才请旨,皇上问的是那一个规矩?”

“你们的品级啊!”

安德海不慌不忙地答道:“按规矩是四品。有特旨那就可以不按规矩了,规矩本来就是皇上定下来的。”

“噢!”皇上又沉吟了一会,踌躇着说,“我想另外赏你个顶戴,不知道行不行?”

“奴才不敢!”安德海赶紧跪下说道,“奴才决不敢邀赏。不过,皇上要另定规矩,没有什么不行。奴才说这话,决不是取巧儿。”

“我知道你不是取巧。只要能另定规矩就行了。”皇帝指着安德海的头说:“蓝顶子暗,太难看了,我给你换个顶戴。”

世上真有这么称心如意的事!自己想换个红顶子,偏偏皇帝就要赏这个。安德海几乎从心底发出笑来,但无论如何得要做作一下,这个顶子才来得漂亮。

于是他免冠碰头,口中诚惶诚恐地说道:“奴才受恩深重,来世做牛做马都报答不来,实实在在不敢再邀皇上的恩典。求皇上体念奴才的一点诚心,收回成命!”

小皇帝有些穷于应付了,极力思索,想起上谕上对大臣的任命,常用的一句话,随即说了出来:“毋许固辞!”

“皇上已经吩咐了。”小李在旁帮腔,“你就谢恩吧!”

“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奴才不知怎么样报答。”安德海说,“奴才感激天恩,实在不知怎么说才好。”他故意装出那讷讷然的忠厚样子。

皇帝笑笑不响。安德海亦是心满意足,抖擞精神,帮着去照料皇帝万寿的庆典,尽可能把排场铺展开来,搞得花团锦簇,十分热闹。

这是为了讨皇帝的欢心,但也是迎合慈禧太后的心意。盛年孀居的太后,最怕的是月下花前,悄无人声,那兜上心来的寂寞凄凉,无药可治。唯一的办法是别寻寄托,不让这份寂寞凄凉的心情出现。安德海在她看来重要,就因为他总能想些花样出来,为她打发闲处光阴。但是要热闹一番也不容易,第一要有个名目,免得外面说闲话;第二更要有那份闲情逸致——象岁尾年头那样,捻军扰及西陵,直逼京畿,弄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这些日子不同了,西捻已越过滹沱河南窜,李鸿章由冀州移驻直、豫、鲁三省枢纽的大名府,指挥郭松林、潘鼎新,以及改隶左宗棠的老湘军刘松山,还有豫军张曜、宋庆,以及善庆的蒙古马队,分路拦截追剿,打得极其起劲。不但京畿之围已解,而且依慈禧太后这几年天天看军报的经验,官军只要不是以屯守为名,专驻一地,养得师老,能够不怕辛苦,穷追猛打,收功的日子就不远了!因此,以轻松的心情,借皇帝万寿好好热闹几天,在她可以弥补“这个年没有过好”的遗憾,是非常需要的。

万寿前后七天,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穿蟒袍,称为“花衣期”,当暖寿及正日在高宗养老的宁寿宫赐大臣入座听戏之前,宫中已经热闹了两天了。

二三

是三月二十那天,平日不容易喊得醒的皇帝,很早就起身了。这天仍旧要上书房,因为有好玩的花样在后面,皇帝打起精神应付功课。到了九点多钟告一段落,安德海到弘德殿来传懿旨,说这天的功课就到此为止。于是皇帝进宫,伺奉两宫太后,临御漱芳斋传膳听戏。

近侍的太监和宫女,就在饭前先替皇帝拜寿,皇帝各有赏赐,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两重的一个金锞子,唯有安德海与众不同。

“小安子!”皇帝响亮地喊。

“喳!”安德海答得更响亮。

“你过来,我有赏。”

“喳!”安德海踩着恭敬中不失潇洒的步伐,走到皇帝面前,撩袍往下一跪,那姿态就象演戏,十分边式。

“你想要换换顶戴,行!我替你换。来,把他的帽子取下来!”

说到这一句,小李立刻上前去摘安德海的帽子。皇帝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顶子来,除却小李和皇帝自己,包括两宫太后在内,都以为皇帝掏出来的,必是一个珊瑚红顶子,谁知不是!

“小安子,赏你一个绿顶子!”皇帝大声说道。

接着把手一扬,一颗用那个翡翠狮子的镇纸改琢而成的顶子,绿得着实可爱。

“胡闹!”慈禧太后大笑。

慈安太后也笑了。宫女、太监几乎无不想笑,但此是何地?只准“主子”笑,不准“奴才”笑,否则便是“大不敬”。虽然情有可原,究属礼所不许,所以一个个瞪着眼,鼓着嘴,满脸胀得通红,使尽吃奶的气力要憋住自己的笑声。那副样子极其滑稽,惹得两宫太后,越发笑个不止。

就象遇见紧张沉重的场面,皇帝会变得很笨拙那样,在此轻松愉快的时候,皇帝特别显得聪明,他大声说道:“你们敞开来乐吧!逗得两位皇太后笑一场,也是你们的孝心。笑!”

这一下就如皇恩大赦,顿时春雷乍破一般,爆发了震动殿廷的笑声,有的捧腹而笑、有的弯着腰奖、有的闭上了眼睛笑、有的掩口而笑,奇形怪状,变得以笑逗笑,越发没个完结。

两宫太后笑得腰痛,便有玉子、庆儿等人,赶来为“主子”捶背,一面捶,一面还是笑,连安德海自己也笑了。

他不能不笑,不但借此掩饰窘态,而且也为了化戾气为祥和。太监定制,四品就是“极品”,连想戴个三品明蓝顶子都为法所不容,何况是红顶子?如果严格追究,祸事不小。尤其是慈禧太后只笑着骂了皇帝一句“胡闹”,看样子是觉得他自取其辱,这个态度,更加可虑,自己得见机些,凑合着当一场笑话看,这极可能有的一场大祸,便可以消弭在笑声中了。

因此,别人都是开心的笑,而他是伤心的笑,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出了这场丑,好几天抬不起头来,暗中打听,是小李出的花样,把他恨入刺骨。但小李有皇帝护着,要动他不容易,除非“连根拔”,让慈禧太后见皇帝讨厌,然后设法告小李一状,说他尽教唆皇帝不学好,这就至少可以一顿板子把小李打个半死。

心里打定了主意,表面却是绝口不提“绿顶子”的事,而且相反地,老赶着小李叫“兄弟”,仿佛是怕了他递了“降表”,希望他不要再在皇帝面前说他坏话似地。

小李的心计,那里斗得过安德海?他是个妄人,真的以为安德海怕了他,再也想不到安德海时时刻刻在窥探皇帝和他的一言一动,抓着了错处好动手。皇帝更是如此,没有把安德海放在心上,他的一颗心,都在桂连身上。

去了几次长春宫,总不见她的影子,皇帝到底忍不住了,装得随便问问的神气跟小李说:“那个叫桂连还是什么来着的,还在不在长春宫,怎么老没见这个人?”

皇帝的心事,小李早已察破,只是受了玉子的告诫,不敢再提桂连。这时见皇帝故意装得把“心上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似地,暗中好笑,但自然不敢说破,只这样答道:“奴才也老没见这个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去打听!”皇帝还要假撇清,又补上一句:“这个桂连,是杭州驻防,怪可怜的!”

小李可不知道为什么杭州驻防就可怜?只知道这是皇帝的托词。“打听到了怎么办哪?”他问。

这一问似乎直抉皇帝的心事,他的脸皮薄,有些挂不住,但有个掩饰的诀窍,就是发脾气。

“混帐东西!”皇帝虎起脸骂,“谁知道怎么办哪?”

小李挨骂不算回事,不动声色地说:“奴才马上去打听了来回报万岁爷。”

“不要又满处去逛!”皇帝看了看钟说:“这会儿三点钟,限你三点半回来!”

“奴才多要半点钟,万岁爷看行不行?”

“为什么?”

“也许桂连不在长春宫了,奴才得到别的地方去打听。”小李又放低了声音,笑嘻嘻地说,“奴才这一去,必有好消息带回来。”

是什么好消息?皇帝想了一下,才觉察出他的语气,自己的心事,小李必是知道了。这也不必再瞒他,便点头许可,却又神色凛然地提出警告:“你要是说瞎话,看我饶得了你!”

“奴才不敢。万岁爷交下来的差使,奴才那一回也没有办砸。”

但是,这一趟的差使却不容易,他的打算是要说动玉子,让桂连能够有侍候皇帝的机会,而玉子守着慈安太后的告诫,说什么也不行。

于是小李问道:“明年你就出宫了,你要找婆家不要?”语气涉于轻佻,玉子不悦,冷冷地答道:“管你什么事?”

“我是替你着想。你别以为总是两位太后掌权,万岁爷快亲政了。你可想过了没有?”

“怎么着?万岁爷就为这个宰了我?”

“咦!”小李做个鬼脸,“怎么回事?尽给人钉子碰。我是好话,明摆着一条图富贵的路子你不走?你不想想,你替万岁爷办了这件事,将来有多大的好处?你娘家、你婆家,要万岁爷照应不要?”

这番话把玉子说动了心。宫女情如姊妹的,往往私下密约,富贵毋相忘,这个承恩得宠的,就得设法提拔那一个,皇帝年纪太轻,玉子不作此想,但照小李所说,确是另一条可以让皇帝见情的路子。她已经有了婆家,未来的夫婿就是她的表兄,在内务府当差,这个衙门能发大财的差使多得很,只要皇帝记得起名字,随便交代一句话,就终身受用不尽了。

“好吧!”玉子毅然答应,“不过,可千万别闹出事来。”

“不会,不会。”小李答道:“闹出事来,第一个就是我倒霉,我能不留神吗?”

于是第二天慈安太后午睡的时候,皇帝悄悄到了长春宫,装作看金鱼,到了后殿偏西的乐志轩,坐定不久,小李便把他的同事都唤了出去,只有他自己守在院中。

接着桂连便捧了茶和蜜饯来,手有些发抖,脸有些苍白,小李赶紧安慰她说:“你别怕!万岁爷对女孩子的脾气最好。

你好好儿当差,别跟万岁爷别别扭扭的。“

桂连点点头,一个人进了乐志轩。她忸怩,皇帝也忸怩,却特意装得不在乎似的,喝着茶,吃着蜜饯,问道:“你今年几岁啊?”

她记得皇帝是知道她的年纪的,何以有此一问?但也不能不答:“奴才今年十三。”

“你的生日在那个月?”

“奴才是八月里生的。”

“比我小。”皇帝又变得聪明了:“怪不得你的名字有个‘桂’字!”

桂连用极轻的声音答了声:“是。”然后垂着眼皮,轻轻咬着嘴唇,那模样既非深沉,亦非腼腆,倒象是她自己忽然有满腔心事要想。

皇帝也有些窘,甚至可以说是着慌,因为他已感觉到僵局正在形成,必须得说句话来挽救,但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就找不到适当的一句。这样越是冷场越着慌,到最后反是桂连开了口。

“万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她说:“没有吩咐,奴才可要走了。”

这样说话,根本不是奏对的措词与语气,但皇帝丝毫不以为忤,只脱口阻止,“你别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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