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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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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除了在假的张之洞,所有军机大臣都围了拢来,奕劻戴上老花眼镜,将原折大声念了一遍。听完了各人的表情不同,有的皱眉,有的摇头,有的不动声色,而鹿传霖一向鄙视杨崇伊,所以连连冷笑。

“上头怎么批呢?”世续问说。

“没有批。”

没有批便是要军机定拟办法,当面请旨。鹿传霖平时重听,偏偏这三个字听清楚了,大声说道:“‘滋害乡里,贻羞朝廷’,这两句考语,字字皆实,自然请旨,准如所请。”他虽说得激昂,却没人附议,庆王环视着问:“怎么样?”

“杨莘信是闹得太离谱了一点儿,不过,陶斋的话,亦不可尽信。”世续说道:“内幕到底如何,不妨先打听一下。”

“慰庭,”奕劻指名又问:“你看如何?”

“我没有意见。”袁世凯这样回答,却很快地使了个眼色。

奕劻会意了,点点头说:“多打听打听总是不错的。上头如果问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好有个交代。”

“庆叔这话我赞成。”醇王载沣说:“要打听也很方便,到南斋把陆凤石请来一问,就都知道了。”

陆凤石就是陆润庠,虽为尚书,仍在南书房行走。当下派苏拉把他请到,却不肯进屋。因为军机处有雍正的特谕:“军机重地,不准擅入。”以前张之洞进京议学制,每到军机处都要军机大臣陪他在院子里立谈,陆润庠规行矩步,自然也是守着前辈的规范。

于是由世续出迎,将他请到“南屋”,军机章京治事之处面谈,问他可曾接到苏州来信谈起杨、吴两家的纠纷?“谈起过,不过语焉不详。”陆润庠答说:“中堂何不问一问吴蔚若?”

吴韶生的胞兄郁生,字蔚若,现任内阁学士,世续是知道的,但眼前却只有陆润庠可问。“来不及!”他说:“只有先跟凤翁打听,照你看谁是谁非?”

“自然是杨莘伯太霸道了一点!”

“蔚若的那位老弟呢?一点错都没有?”

“这不敢说!”陆润庠突然警觉,“是不是江苏奏闻了?”

“岂止奏闻?端陶斋、陈伯平会衔参了杨莘伯一本,措词不留余地,凶得很呢!”

“喔,”陆润庠不由得关心:“怎么个凶法?”

世续也起了警惕之心,尚未奉旨定夺的处分,不宜泄露,便笑笑答道:“措词不留余地!你去琢磨吧。”

“革职?”

“现在还不知道。要看上头的意思!”世续站起身来说:

“劳驾,劳驾!”说完,拱一拱手,是很客气的逐客。

陆润庠却不放过他。一把拉住他说:“中堂,这件案子是不是要交部?”

世续这才想到,陆润庠是吏部尚书。官员失职惩处,都交由吏部议奏;此案的两造,是他的小同乡,还可能沾亲带故,别有渊源,如果由他来拟处分,公私不能两全,是个绝大难题,所以会有这等关切的神情。

他的难处是了解了,却无能为力,“我看总要交部吧!”世续答说:“反正交部的案子该怎么办,会典有明文规定,错不到那里去的。”

陆润庠看他口气甚紧,不便再往下追问。不过,世续却由于陆润庠的态度而有了了解,这一案以不交部为宜,因为照陆润庠的处境,恐怕处置难得其平。

不过,这是他心里的想法,并不愿说出口,只觉得这个折子应该压一压,还是要把纠纷的真相彻底弄清楚,再行面奏,才是正办。

“也好!”奕劻接纳他的意见:“我想还是劳你驾,找吴蔚若细谈一谈,明天一早再商量好了。”

于是这一天进见,便以尚须彻查为理由,奏明慈禧太后,暂时不作处置。退值之时,奕劻面约袁世凯晚间小酌,再私下谈一谈杨崇伊。

“我真有点不明白,陶斋似乎跟杨莘伯结了很深的怨。是为什么?”

“不必一定有私怨。陶斋喜欢结交名士,而名士莫不以为杨莘伯该杀的!”袁世凯说:“这就够了!”

“若说为了取悦名士,而下此辣手,未免过分。”奕劻心想杨崇伊在戊戌政变时,跟袁世凯过从甚密,也许愿意救他,便即问道:“我看还是交部吧?”

“交部自然可望减轻罗?”

这是必然的。照会典明载,交辉处分共分三等,最轻的是察议,其次是议处,最重是严加议处。如果原参请求议处,奉旨察议则从轻,奉旨严议便须加重。如今奏请将杨崇伊革职,永不叙用,并逐回原籍交地方官严加管束,已是重得无可再重的处分,然则奉旨交部,自必含有减轻的意味在内。否则,大可径自朱批,何必交部?

“是的!”奕劻索性说明了,卖他一个交情:“我就是想先问问你的意思。杨莘伯,你也是有交情的。”

“多谢王爷!”袁世凯答说:“不过,我跟杨莘伯交情不深。

我是怕上头另有意见。”

这是指杨崇伊曾有奏请训政之功,慈禧太后或有矜怜之意,奕劻深深点头,说了句:“那就面请朱批好了!”

“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话虽如此,上头如果问到,不能没有话回奏。”奕劻问道:“你看,是不是先要商量一下呢?”

“我看,只王爷跟我的说法,最好一致,别的人就不用管了。”

“好!你看应该怎么说?”

“这一案情节不一样,所参是否过苛,不无可议。”

奕劻点点头。看起来袁世凯还是偏向杨崇伊,他心里有数了。

※    ※ ※

“这一案情节不一样,所参是否过苛,不无可议。”奕劻紧接着说:“不过恩出自上,臣等不敢擅拟。皇太后、皇上以为应加严惩,请朱批照行,否则交部议处。”

“象这样的情节,真正少见!杨崇伊果然是这样子可恶,当然应该交地方官严加管束。我怕折子上得太过分了。”慈禧太后问道:“苏州的京官很多,你们打听过没有?”

“是!”奕劻答说:“让世续跟皇太后回奏。”

于是世续膝行半步,抬头陈奏:“吴韶生的胞兄吴郁生,现任阁学,奴才昨天去问过他,他不肯多谈。只说他们是至亲,为小事结怨,痛心得很,冤家宜解不宜结,以他的处境不便多谈。”

“另外呢?问过别的苏州人没有?”

“先就问过陆润庠,他说,家信中谈过这件事,不过不详细。奴才问他,究竟谁是谁非?他说,当然是杨崇伊不对。”

“杨崇伊不对,那是谁都知道的,不然江南的督抚,也不至于这样子严参。”慈禧太后又说:“你们怕得罪人,吏部尚书陆润庠是他们苏州同乡,更加为难,所以要我来批。倘是交部严议,大家商量着办,总不至于让人委屈到那里去。如今打我这里就定案,要嘛准奏,要嘛就减轻,一点儿腾挪的余地都没有。如果准奏,杨崇伊这一辈子就算完了!倘或交部,说是不能再严,必得从减,保不定杨崇伊倒又是情真罪当,朝廷持法,不得其平,关系也实在不浅。你们想,我能不慎重吗?”

这一番宣示,连袁世凯都衷心佩服,臣下的肺腑如见,正就是慈禧太后所以至今能掌握大权不坠的缘故。不过“你们怕得罪人”这句话,有一个人却心有不服,那就是这天销假上朝的张之洞。

“江督苏抚会奏严劾杨崇伊一折,臣今天入直,方知其事。臣愚,以为姑不论督抚参司道,向无不准之例,即以杨崇伊所作所为而言,曾侍清班,又列台谏,而当闭门读礼之时,干预如此卑鄙龌龊的外务,岂止玷辱士林,贻羞朝廷?真可谓之无君无父,无法无天!此而不加严惩,伦常官箴,世道人心,那里还整顿得起来?以臣之见,仅如江督苏抚所请,已从未减,革职交常熟地方官严加管束,亦犹是保全之道,臣请皇太后、皇上宸衷独断,准如所请!”

君臣上下,听了张之洞的话,无不动容,慈禧太后想了一下说:“想来皇上亦是主张严办的,就这么批吧!”说着,顺手拈起朱笔,往旁边一递。

这是让皇帝亲笔朱批之意。他的精神很萎顿,不过写几个字还能胜任,接过笔来,批了八个字:“着照所请,该部知道!”

“该部”是指吏部。照军机办事的规制,除咨请内阁明发以外,须先通知吏部。这天陆润庠正好在衙门里,一看军机处抄送的原奏,大为骇异,随即命人誊了一个副本,带在身上,套车去访吴郁生。

吴郁生住在宣武门外阎王庙街,原在岳钟琪的故居,园亭虽小,结构精致。他家本素封,几次主考放的又都是好地方,所以境况优裕,闲来摩挲古董,品题书画,颇享清福。可是这一阵子心境很坏,就为的是杨崇伊无端骚扰,至亲成仇,恐有后患。

此时听门上来报,陆润庠相访,赶紧迎了出来,一看他的脸色,便知有很严重的事发生了。

“蔚若!”陆润庠把抄件递了过去,“你看!”

吴郁生接来看完,连连顿脚嗟叹,“糟了,糟了!”他说:

“结成不解之仇了!”

“这必是端陶斋的主意!杨莘伯虽可恶,处分也未免太严厉了一点。”陆润庠紧接着说:“蔚若,我们苏州人都还是明朝留下来的想法,只当‘吏部天官’的权柄大极!那知道现在上有军机,更有太后,而况原奏既未交议,吏部根本不知其事。我怕我们苏州人会误会,是我偏袒府上,跟杨家过不去,甚至杨莘伯本人,或许都有芥蒂,以为我袖手旁观,存心要看他的笑话。总之,我们两个都处在嫌疑之地,休戚相关,该商量商量,怎么化除误会。你道如何?”

吴郁生觉得他的顾虑近乎多余,但既有“休戚相关”的话,不便异议。所以点点头说:“要化除误会,要化除误会。

如今亦只有尽其在我了。”

“一点不错,为今之计,只有尽其在我。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无可挽救,我想该尽快通个消息给杨莘伯,让他好有个预备。”

“那就要打电报回去。”

“当然!”陆润庠问道:“你看是直接打给本人呢,还是托人转告?”

吴郁生想了一下答说:“自然以托人转告为宜。不过这个人不大好找。”

将彼此在苏州的亲友,细细数过去。终于找到了一个人,姓姚,跟杨莘伯常有往来,与吴、陆两人也很熟,决定托他转告。

于是,吴郁生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揭开墨盒,取张素笺,提笔写了姓姚的在苏州的地址,略一沉吟,写下电报正文:“烦即告越公,参案奉朱笔,处分如瓶斋。”下面署名“凤蔚”。

“越公”是隐话,隋朝杨素封越国公,此指杨崇伊。“瓶斋”是翁同惄的别号,“处分如瓶斋”是说杨崇伊亦如当年翁同龢之获严谴,开缺逐回原籍,交地方官编管。“奉朱笔”意示未交部议,为陆润庠表白,并非不肯帮忙,是根本帮不上忙。最后“凤蔚”二字,骤看一个名字,其实是陆凤石、吴蔚若两个人。这个电报在局外人看,不知所云,亦就无从猜测。陆润庠觉得很妥当,随即派跟班送到电报局去发,比照吏部特急官电办理,限傍晚之前到苏州。

※    ※ ※

“这是那一天的事?”王照问说。

“就是今天!刚出炉的新闻。”

“怪不得!”王照笑道:“到得明天此时,通国皆知了。”

“江南,只怕只有上海才知道。”

“不!”王照摇摇头:“《申报》的访员,今天会照抄邸抄打电报到上海,明天一早见报,至迟中午,苏州就都知道了。”

“那时候,杨莘伯不知是怎样一副嘴脸?”善耆笑着举杯:

“这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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