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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饭后先要祭祖,地上铺着地毡,由赵前领头,按照先男后女和辈分长幼为序,给祖宗牌叩头。金氏搀着母亲坐在八仙桌旁,从赵前开始全家依次叩头给老太太拜年,而后孩子们依次给父母叩头,最后是弟妹向兄姊鞠躬。
在赵家子女的记忆里,最快乐的莫过于涮火锅。正月初八太令人心驰神往了,看着父亲笑眯眯地找来铜火锅,孩子们无比激动。一年当中,惟有这一天,儿女才有可能和纡尊降贵的父亲同桌吃饭。赵家人口多,要放上两张炕桌才行,因此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和父亲共餐的运气。精心准备的佐料一一摆到炕桌上去了,鲜红的辣椒,粉红的腐乳,葱绿的腌韭菜花,褐色的芝麻酱,看着就让人满口生津。铜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烧开了,孩子们忘掉了拘谨,在母亲的指挥下,七手八脚地放进酸菜、白菜、粉条、猪肉羊肉、冻豆腐和血肠。冻豆腐在雪里埋了好多天了,冻得满是网眼。经沸水一煮,更显金黄娇嫩,咬起来竟然有肉的感觉,有股热气直通丹田。最好吃的还是血肠。血肠切成了薄片,里面的猪血,外层是猪肠,煮熟后颜色红白相间,猪血细嫩如泥,猪肠柔韧耐嚼,吃来奇香。见大家吃得兴高采烈,赵前发话了,大声地问:“好吃么?”
筷子纷飞,孩子们忙不迭地回答:“好吃,好吃。”
赵前滋溜抿上一盅酒,启发道:“好吃的东西哪来的?”
赵成国鬼精,口中呜噜说:“爹挣来的呗。”
赵前很高兴,脸有些微红,不禁感叹说一家老小,能吃上火锅,不是天仙的日子是啥?还叮嘱道:“等我老了,你们就请爹吃火锅!”
桌面上的孩子手脚忙乱,头点得像啄米鸡似的,一致表示:长大了要好好孝敬爹。
快乐的日子总是飞快,一眨眼正月十五要到了。赵金氏吆喝二闺女、三闺女几个准备蒸面灯。大家情绪高涨,闲着无事的韩二丫也想搭手。赵金氏冷冷道:“还是歇着吧,可别磕碰着肚子里的宝贝。”
蒸面灯有金银铜铁四等:用黄豆面蒸的叫金灯,白面做的叫银灯,苞米面做的叫铜灯,荞麦面做的叫铁灯。赵家大院的女人们做四样蒸面灯,为图个齐全吉利,每种灯做十二盏。做面灯先得和好面,然后用面捏制成灯的形状,自上而下一般分灯碗、灯身和灯座三部分。捏面灯和包饺子一样,千人千样,每个人的作品都不尽相同。依惯例,赵家制作的面灯高矮二寸半,粗细一寸多。为了区别各个月份,在灯碗口边捏出一至十二个小角来,如果灯碗口上有三个小角那自然就是三月灯了。赵金氏还搬弄手指算了一番,按照全家人的属相,分别做了狗、猴等大小十三盏灯。其实金氏少做了一盏,那就是弟弟金首志的灯。金首志远在天边,谁知道他是不是拖家带口,再说了弟弟姓金,而自家姓赵。
按照属相,最难做的还是老金太太和丈夫的蛇灯,弯弯曲曲的模样甚为难做,赵百合一个劲儿地嚷嚷“这是大龙啊。”细心的韩二丫不吭声观察大娘子的举动,心里感觉很安稳:赵家男女主人、七个儿女加上金老太一共十一口人,出了门的大闺女赵玫瑰不在此列,另外的三盏里一盏牛灯两盏狗灯。韩二丫乖巧,她知道那个牛灯是她的属相,说明已经接纳她为家庭成员了。两盏狗灯啥意思呢?韩二丫偷偷地看了看大娘子,哦,一盏狗灯是自己怀里的孩子,那另一个莫非是大娘子肚里又有了?
女人们将捏好了的面灯放锅里去蒸。掀开锅盖时,赵金氏伏在灶台上观察大锅里面各月的面灯,好半天才说了声:“六月连雨吃饱饭!”锅里面的蒸汽很快升腾飞出门外,赵金氏指着灯碗里的水说:“春天有点儿旱,六月雨水就补回来了。”女主人观察灯碗,认为新的一年总体上是风调雨顺的,扭身对着赵冰花说:“看见没有?这个苞米面的灯碗里水多大,今年的粮食收苞米啊。”于是大家伙欢呼着,七手八脚地趁热往灯碗里插灯芯儿,再灌上豆油使灯油、灯碗和灯芯凝结成一体。
正月十四到十六,关东的习俗是家家户户挂灯笼,灯笼的样式多样,灯笼杆上挂的是红纱蒙面的宫灯、鲤鱼灯、走马灯,街头耍的是龙灯,路边供的是冰灯,反正元宵节是光明的节日。赵家的女人孩子都欢欢喜喜地地在院子里放灯,她们把面灯点着放到窗台上、炕沿边、柜顶上、箱子盖上;一月灯要放在正屋祭祖的供桌上面,二月灯放门外,三月灯放在石碾子跟前,十月灯放在仓房粮食囤中;还有属相灯也要各就各位,龙灯放在碾台上,虎灯放在磨盘上,马灯放在牲口圈……盘腿坐炕的老金太太咧开没有了牙齿的嘴笑着,她看见一盏灯花的火苗子一爆,竟孩子般地鼓掌。说:“翠儿呀,今年有喜事呀,看看是几月份来着?”
第十二章(6)
“八月?八月嫁姑娘啊!”听得此言,一旁的赵冰花臊得低下了头,赵金氏咯咯笑了起来,“今年咱二闺女要出门喽!”
赵前率领儿子们出了大院,先去岳父坟上送灯,回来在路口处摆放遥祭祖宗的灯。他面向西南方,说咱老家可在山东费县方城镇啊,儿子们站在身后屏气凝神。
皎洁的圆月升起来了,默不出声地俯瞰着人间大地,将雪野中的小镇涂抹得银辉一片。男女老幼都要出门走一走,上街逛花灯“除百病”,有人还要到河上去滚一滚冰。月色融融,辉映河面上的白雪皑皑,人如圆木样滚上几周,粘一身的冰碴雪屑,还虔诚地祈祷:“轱辘轱辘冰,腰不疼腿不疼;轱辘轱辘冰,一年没有病;轱辘轱辘冰,身上轻又轻……”
阵阵锣鼓声由远及近地从小街西头而来,村长老牟领着一大群人沿街布放路灯,在街道两边的雪堆上依次摆满了各色冰灯,远远望去,老虎窝小街宛如两尾闪亮的灯的长龙。冰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其实冰灯的制作极为简单,只需要把水加满任意形状的容器里就行,大的如缸小的如水盆、饭碗,拿到外面冻上一阵子,等到容器里的水四周结冰,再将中间的水倒掉,然后将容器和里面的冰壳一并挪进屋里暖和一会儿,冰壳就会和容器脱离开来。倒出冰壳,在冰壳里头粘上蜡烛点燃,冰灯就做成了。
老虎窝掩映在一派灯火之中,千奇百怪的花灯争奇斗艳,一家赛过一家,有走马灯、荷花灯、鱼灯虾灯西瓜灯兔子灯,恰是繁星点点又如百花争妍,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都赶来了,小街上接肩擦踵,纷嚷之中有人说:“县里的花灯更好看呢。”
①猫下:当时方言,意为坐月子。
第三部分
第十三章(1)
农历二月初六一早,天还没放亮,安城县街头响起了纷沓的车马声。许多人在睡梦中醒来,裹在被窝里迷糊:谁呀,这么早就闹腾上了?于普通百姓而言,他们的疑惑引不起一丝一毫的回声。热炕头太叫人留恋了,黑里咕咚的管他是谁呢,翻下身再睡他个回笼觉!安城虽是县城,不过是大的市镇。小地方人慵懒,平日只吃两顿饭,省略掉的是中餐,人们觉得,一日三餐既费粮火又太过麻烦。人们从衣食匮乏的关内来,享用丰饶的黑钙土之赐,生活上容易满足,肚子饱了就成。移民的后代,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种懒散,习惯得过且过,除了
眼下的吃喝以外别无他求。特别讲面子,火气还大,一旦言语不和,很可能当街怒骂,骂着骂着就越凑越近,最后打得尘土飞扬,围观者蜂拥而至,堵他个水泄不通。
黎明的街头并无旁观者。一县之长郑知事早早起来,乘马车驶过街巷。晨曦渐明,水似的慢慢浸湿了车窗。郑知事向外张望,马蹄敲打着坚硬的路面,看得见路旁冰冷的店铺和黑黝黝的积雪堆。白日里的春风抽化了路面的冰壳,到了夜晚又凝结成了薄冰,在车马之下嘎嘎作响。不觉间文庙到了。一下车,郑知事看见已有百十号人等候在文庙门前。人群里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多是士绅学商各界名流,台阶下的学生排列成队。郑知事抬眼望了望“安城文庙”的烫金匾额,然后迈上台阶,身后的人群鱼贯而入。教育局长紧紧伴随,一路走一路汇报:“按知事训令,今年的丁祭最为隆重……”郑知事口中哦哦地频频点头,反复环视配门和东西两处配殿。平日里庙门紧闭,不准随意出入,惟有每年的二、八月的上丁之日举行祭孔仪式时才大门敞开。文庙是上任知事李维新主持兴建的,郑知事知道他的前任为兴建文庙,共募集了小洋两千四百块。他曾用两个晚上翻看县府的帐目,今天观察得格外细致,想来前任还算本份。
文庙庭院里有几株榆树,不甚高大,树干上结满了白霜,更显粗砺质感,光秃的枝干在晨风里颤动。参加祭孔大典的人们屏声息气,可还是惊飞了树上做巢的喜鹊,喜鹊白肚黑背,扑打着翅膀飞走了。正殿叫“大成殿”,坐落在三尺多高的石基上,殿外四周筑有朱柱回廊。到了大殿前,随同和其他人等止步静侯,只有郑、姜二人进得大殿,只见殿中央供有圣人画像,左右书:“德配古今,道冠天地”,横楹为:“神圣孔子”。画像的两侧依次排列孟子、颜回、子师、曾参四人画像,四周还悬挂多幅写有孔孟格言的条幅,供案上放置着《论语》、《春秋》等著作,大殿里一派庄重肃穆的气氛。从大殿下来,郑知事回头问教育局长:“今日司礼何人?”
“县小教师闻山石。”
郑知事笑了,说:“哦?他山之石可攻玉啊。”
“奉天师专毕业,仪表出众,声音响亮。”
顺着姜局长的手势,果然看见一位身材颀长的书生站在队伍前面,而几个教师模样的人忙着在香炉中燃香。烛火燃亮,香烟缭绕,供案上放好了猪、羊、牛三牲祭礼,还有纸帛、烧酒、果品等。
太阳升起来了,将暖暖的光辉涂抹在殿顶四角高翘的飞檐上,殿顶上簇新的琉璃瓦折射出熠熠的光泽,大殿前的各色旄旗在晨风中翻动,庙内的人越聚越多,大庙里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时辰已到,主祭官郑知事、陪祭官教育局姜局长二人列前,身后是肃穆侍立的致祭人员。身着长袍马褂的司礼闻先生走上前,朗声宣布:“安城县祭礼中华文化至圣先师孔夫子大典开始。”霎时间,鼓乐齐鸣,稍后学生队伍高唱祭孔歌:大哉孔子,先知先觉。与天地参,万世之师。祥麟征符,韵达今斯。清酒祭哉,乾坤一矣……
赵前站在致祭人员当中,他在学生队列里认出王宝林,不觉微微一笑,心中感慨:知书才达礼啊。歌声毕,主祭官郑知事上前献爵献帛,然后宣读祭文。整个祭孔大典的高潮到了,主祭官和陪祭官率领全体致祭人员行三叩首之大礼。祭祀活动的最后一项是送神西归,司礼闻先生高喊:“全体面西,全体面西。”数百人一起转身面向西方。闻先生又喊:“望——了——望——了”……
乐声悠扬、烟火升腾。在场所有人仰望天空,远远看见一大群的鸽子在县城上空款款飞翔。
出了文庙,王宝林跑了过来,叫了声:“大叔来了啊。”王宝林个头蹿得好高,赵前惊奇地发现他的唇边布满了淡淡的绒毛,会心地笑了。赵前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念书,念好了送你去奉天城。阳光很是灿烂,彼此都感觉到了暖意。赵前摸出两块小洋塞到王宝林手里,说:“拿着,正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