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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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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子被打昏了,被众人七手八脚抬起,就像拉扯软塌塌的棉花包。吴副官拉住金首志的袖子,悄声道:“旅长,别……”

金首志怒气难平,说:“扔出去!”

日本人被推出了窗外,两团黑影转瞬消失了,铿锵铿锵的车轮声越发地有力了。刚才挨打的年轻人,撩起长袍欲谢,金首志拦住说:“都是中国人,不言谢。”说罢,对四周拱手道:“多有叨扰,各位都下车吧。”

列车停在一个小站,转眼之间,一节车厢变成了空车。

天气说凉就凉,来得没有一点铺垫。十月的山海关,阳光不再炙热,往日喧嚣的蝉也销声匿迹了。万木皆生萧瑟之意,民宅墙外的爬山虎已透出片片殷红,像红墨水浸染濡湿似的。二十三师和骑兵独立旅,驻扎在山海关一带半年多了,互呈犄角之势,警戒奉军南下。这半年当中,金首志带着副官和参谋各处走动,(奇。书。网…整。理。提。供)一则实地踏查,二则游山玩水,山海形胜了然于胸。人生真是不可捉摸,在偏僻的小山村潮水峪,他遇见了第三任妻子。那天,一行人在山里面走,细碎的马蹄声敲打着鸡肠似的山道,像老和尚敲打的木鱼,无精打采的。走得又累又渴,便去一大户人家讨水喝,碰见了胡秋月。当时金首志的眼睛一亮,这女子宛如浓荫深处的一株月季,脸上放出异彩。一瞬间,金首志的内心滋生起一种熟悉又崭新的东西。他的心思被副官吴金贵看穿了,奇怪旅长怎么会看上山野女子呢?这几年提亲说媒的人不断,一提起女人,金首志的脸色就会阴郁下来。别的官长早就三妻四妾了,而金旅长还孑然一身,反常得厉害。闲暇的时候,部下便有意陪旅长逛逛街,轻松轻松,他们很快发现旅长对男女的事情想法很淡,私下里怀疑:旅长是不是有病?而今天怎么了?他一屁股坐定不想走了,眼睛直勾勾的。盛夏时分,每一杈树枝都蓬勃着盎然的绿意,浓荫里满是生的鼎盛,丝毫没有死的玩味。榴花如火如荼,蝉鸣阵阵高歌,原本平静的潮水峪失去了宁静。一个叫做胡秋月的女孩触动了金首志的神经,模样清纯,举止优雅,金首志诧异极了,心想:这妮子咋这么像苗兰呢?

堂堂旅长在胡家磨蹭到了天黑。主人心里紧张,殷勤地添茶倒水,陪客人说话。为了抬高身价,主人自我标榜说胡家五代以前是翰林,祖上做过乾隆朝的大学士呢。金首志听得心不在焉,越品越觉得胡家姑娘像苗兰,回眸一笑的时候,简直是苗兰重生,而且白皙的肌肤似乎更胜一筹。时间确实如河流,改变人于无声无息之间,但是骨子里的东西是没法改变的。回望自己走过的路,金首志发觉全然改变了自己,从一个叛经离道的少年成熟为一个落寞的男人。想着与苗兰的往事,他有些不能自持了,强忍住了泪水不让流出来,为此不得不频频将头扭向一边。金首志有自己的想法,别管是幸福怎么来的,就算是偷来的抢来的也要占有它。喜欢就是喜欢,对自己不能强加什么,更不能回避什么,既不阻挡也不遮掩。女人往往是一处转折,他希望通过叫做秋月的女子来改写人生。

胡秋月的父亲是个小财主,见金首志一表人材,又听说不是去做小的,便慨然应允。秋月的娘反对,说你别看他高头大马的,人俊是俊,可不是过日子的主儿。女人的想法顶个屁用,男人说话才是唾沫钉钉,秋月娘只有暗自垂泪。既然是明媒正娶,就得有聘礼嫁妆,定下了黄道吉日,四天之后,就把胡秋月嫁了。天底下的婚姻大事原本简单,可人们老习惯于弄得过于复杂,而忘记了其实主题只有一个。在惴惴不安的战争气氛中,在远处不时响着枪炮声的夜晚,金首志开始了他第三个蜜月。十八岁的新娘子,惟有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日子一下明亮起来,多彩得简直要屏住了呼吸,她晕倒在漩涡里。秋月目光躲躲闪闪,像两只欲飞又来的蜻蜓,满脸羞涩的桃红。在俯视里,嘴唇的红艳如欲放的玫瑰,他嗅到了迷离的气息,低下头去,在触碰的瞬间,秋月发出了愉悦的呻吟,由顺从变得主动,他感觉香绵的舌尖在历数牙齿。这样的夜晚,他忽地感觉自己是贼。正值壮年的金首志给了秋月亢奋,叫她欲死欲仙,这是突如其来的觉醒,不需要灵魂的觉醒,直接从肉体深处便得到了缠绵的回声。金首志发现,用肌肤胜雪来形容秋月毫不为过,皮肤的质感好得难以想象,如瓷器一样细腻,似丝绸一般光润。金首志轻车驾熟,妻子兴奋扭曲的面孔不断鼓舞他。秋月沉没在前所未有的享受之中,她仿佛一株小草,对头顶上浓荫不由自主地景仰,不由自主地屏气宁声,闭上眼睛,满足感充溢了每一条神经每一个毛孔。金首志给了小女人一片云,却被她看成了整个天空。沉醉中,她对近在咫尺的战乱浑然不觉,幸福感将婚姻以外的一切都冲淡了。而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这一日,胡秋月问夫君:“那个苗兰是谁?”

第十四章(3)

金首志大骇,问:“你,你怎么知道?”

“梦见的。”胡秋月故意这样说,其实她夜里听见了男人的呓语。苗兰像一片飘动的云彩,像一抹轻灵的烛光,像一缕温情的微风,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胡秋月甚至想到,该叫她姐姐吧。但是关于苗兰的话题不再提起,这成了夫妻共守的秘密,甚至是一种默契。金旅长是很有闲情逸致的,时常带着新婚妻子外出,信马由缰地遛弯儿,任马蹄敲打山路,任

海风如鼓。他们的笑声,会惊飞一群轻灵的飞鸟,在苇蒲或树木中蓦然飞起。金首志时常感到自己就像上了年纪的人领着女儿走路,他用欣赏的目光看她在人少的地方蹦蹦跳跳,欣赏地看着她专心致志地踢路边的石子,他老觉得走在身边的是一个精灵。这个精灵和苗兰不一样,秋月毕竟不是苗兰啊,他暗暗想。三十六岁的脸孔还不算苍老,自始至终写着温和的笑意,并用安详而成熟的微笑笼罩。羞涩中的秋月,顽皮的秋月,全身心地去接纳他的目光,周身洋溢着温暖的柔光。秋月和他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了,在外人看来,最多的是那一瞬的眼神,很温馨很温柔的一眼。这是无以名状的信任感,会深深地让人感动。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一切都将有尽头,再美的枝叶也会超越生命的苑囿,也有凋零的那天。

欢娱嫌夜短,转眼过中秋。关外的奉军集结南下,直系也频频调兵谴将。公路铁路上大军行进,飞扬起呛人的灰尘,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第二次直奉大战迫在眉睫了。金首志打点细软,派人送老婆回娘家,还故做轻松地笑笑,说你别哭嘛。不想,秋月的鼻涕眼泪全下来了。金首志改口道:“想哭就哭吧。”他特意送女人一程,夫妻在路口处话别。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由无数个别离所组成,每一次别离都是伤感。当语言无法表达时,还能用什么来形容离别的难过?金首志明白,女人毫不掩饰地落泪,就说明爱在她心里蕴蓄得很深,这份感情太纯洁了,不能不在乎它。金首志默然良久,望着一行人消失于秋色斑斓之中,怅惘了好一阵子。端坐马背上远眺,只见长城一线攀缘于陡峭的山之巅,一头挽起渤海,一头通向云天。略微咸腥的海风从空旷的海湾里吹来,丝丝凉意抚弄头发,掀起衣襟。

金首志不止一次研析山海关,认为“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之说甚为精当,而所谓“五虎镇关东”却有些夸大之嫌。破烂的箭楼依稀呈现昔日巍峨的仪容,颓旧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调,而砖墙却耐心十足地伸展开来,像是心平气和的胸膛。金首志再无情致,满脑子都是即将拉开的大战。在山海关前,任何军人都会心情沉重,来不得半点轻松。激战之前,任何一点声响都会引发一场虚惊,何况零星的战斗已经开始了。山海风情依旧美艳惊人,若无其事地顾盼生姿。奉军不再是两年前的奉军了,实力有脱胎换骨之变,除了铺天盖地榴弹炮火以外,还动用了飞机,攻势之猛火力之强前所未有。直军守卫的山海关、九门口、三道关等阵地全线动摇。军心大乱之下,直军总指挥吴佩孚亲自督师,但也于事无补。直系军阀内部素来派系丛生,貌合神离,重压之下,势必土崩瓦解。

历史上无数次浴血的山海关再次见证了战争的悲喜剧。10月17日,奉军主力入关,直军面临的形势急转直下。18日下午,直军总预备队骑兵独立旅出击,做孤注一掷的反扑,在滦河铁路桥以东展开激战。骁勇的马队终不及猛烈的炮火,人与马匹的血肉横飞,焦煳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败落者的心抽搐不已,恐惧罩住了整个天空,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骑兵旅冲锋的时候,天空飘零起小雨来,夹杂着腥涩,分不清是血还是海风。突如其来的雨丝淋湿了本该雄浑悲壮的战场,浇灭了本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骑兵方阵排山倒海似的奔腾,士兵接二连三地栽到在地,连同翻滚的战马。对手是训练有素,强大的火力编制成一张网,而这网就是死神的口袋。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直军损失惨重。黄昏来临的时候,冲锋者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剩下的事情就惟有夺路而逃。作为旅长,金首志的任何命令都毫无意义,犹如大堤轰然坍塌,马队洪水般溃散下来。如果不是在风雨交加的夜晚,金首志本人也难以脱身。他犹如惊弓之鸟,策马狂奔,耳边风声雨声呼呼而过,汗水雨水湿透了全身,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抛之九霄云外。当坐骑瘫软在地的时候,四周没有了枪炮声,也没有了随从,金首志胸腔腥热郁闷,大口大口地喘气。清寂而浓郁的泥土气息覆盖着他,雨滴落在路边衰草丛中,发出了沉重而密集的鼓点声,敲得四野那么辽远寂寥,秋夜里没有眼泪。寒意逼人,他冷得打起了寒噤。饥渴难耐,摸到一块萝卜地,拔出一个啃起来……

二十三师和骑兵独立旅双双覆没,来自前线的战报说,旅长金首志下落不明。三天以后,一瘸一拐的金首志出现在唐山。无人能认出他是声名显赫的少将旅长,从疲惫的面容上看,形同失魂落魄的伤兵。金首志混在溃兵中间,一身伙夫打扮,他明白,现在想宰了他的不止是张氏父子,就是吴佩孚也恨死了他,真可谓丧家之犬,无路可寻了。在唐山街头,金首志看见了奉军的通告,败军之将均被悬赏捉拿,严词敦促潜逃者投案自首。金首志感觉如芒在背,怕得厉害,因为街上肯定会有骑兵旅的溃兵,一旦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不敢去车站,又不敢露面,就躲进了一家小旅馆。旅馆老板是他在天津认识的朋友,见对方吃惊不小,金首志竟哈哈一笑,说他的兄弟多着呢,言外之意就是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日子。老板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留他住下,亲自去买了套长袍马褂以及红伤药,好在只是一点外伤。焕然一新的金首志,行伍之气顿消,看起来蛮像是商人。在僻静的小旅馆里,他读着报纸,对局势有了大致的判断。报上说冯玉祥政变了,卖了口子给张作霖,直系在河北的势力被驱逐,吴佩孚率残部从海上逃往南京。

第十四章(4)

一连多日,金首志形单影只,躺在客房里。他一边将息身子,一边反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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