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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高,王家大车店里不见了骡马大车,八方来客集聚于此。夜深人静,甚至狗叫声都听不到了,更无人走动。虽说封住了西路口就守住了村庄,但小心谨慎的王静文还是在院墙四周设置了岗哨,并且在村外大榆树上头也安排了眼线。窗户纸儿呼哒呼哒地鼓动着,屋里暖意融融,灯火如昼,南北两长趟的大炕烧得热乎乎的,地炉子上的茶壶烧得呼呼作响。两边的炕上面坐满了逃兵、短工、庄稼汉,这里正秘密举行沈阳地区抗日组织负责人会议。群情振奋,七嘴八舌,最后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站起来,他就是行走江湖的“老北风”吴兴周。老吴端着长长的旱烟杆说:“诸位说的都在理,我看都中,”老吴开了口,全场变得鸦雀无声,他的嗓门并不高:“咱中国这百八十年的总受气为了啥呀?是中国人傻还是咱们笨?要我说都不是,吃亏就吃亏在不抱团上了。”……“各敲各的鼓各吹各的号要不得,咱们得抱成一团才是,”“得不到老蒋的支持不打紧,只要咱东北的军民合起来就成!”
“吴先生说得对极了,”王宝林猛地站起来接过话茬说:“老东北军和警察,以及做工的、种地的里头都有抗日志士,依我看,咱们关键是得有个统一的组织号令。”
会议整整开了一夜,沈阳周围的抗日武装终于联合到了一起,队伍的名称就叫“东北民众抗日救国军第五十路军”,推举产生了总司令、副总司令和参谋长,总司令部下设四个支队,以省城为中心划分四片活动区域。当晨光将窗户纸染得发白的时候,总司令吴兴周发布了第一道命令:“都歇着去吧,今晚上咱们誓师!”哈欠连天的众人转身欲走,吴总司令又叮嘱说:“等一等,没我的话今儿个谁也别离开!”
东北民众抗日救国军第五十路军牢牢掌控在“老北风”手中,村里村外担任警戒的都是他的人马,大车店老板也不例外。客人们倒头大睡,而王掌柜的带人打扫院落。大车店的后院乱得像个垃圾场,东墙跟是一溜儿的马厩,西墙下则是一排大大小小的酱缸泔水缸,各色各样的缸后面是淤积如黑泥状的残雪。王静文清理了垃圾,还新垫了一层炉灰。天黑下来,院子里站着百十号人,正房墙根摆了三个香案。自总司令开始,副总司令、参谋长和各支队长依次在香炉里点燃了黄裱纸,几匹黄裱纸呼呼燃烧着,霎时间青烟缭绕,飞旋而起的纸灰纷纷扬向天空。吴总司令压低了声音训话,大讲抗日救国的道理,宣布成立辽宁省抗日救国政府,由他自任省长,随后组阁任命公安、司法、文教、商业等各部部长以及下设的局长、县长,长长的任命名单念了好长时间。念到名字的人员就上前,从参谋长手里接过哈达样的白绸子,白绸子上面有吴省长的签字,这是“老北风”颁发给下属官员的委任状。王宝林发现在场的每人都有相应的职位,真是人人升官个个加冕,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笑了一下。旁边有人悄悄地捅了捅他:“兄弟,你是啥官?”
第二十章(5)
“辽北支队参谋长。”王宝林没好气地低语,他懒得告知那人自己另外的官衔是安城县县长。
“哎呀兄弟,你这个官儿就不小了。”
“不图当官。”
“呵呵,”那人笑了,说:“图个荫妻封子吧?”
王宝林道:“疾风知劲草,风云见丹心。”
誓师会的高潮一幕是举拳宣誓,吴总司令原来打算跪地盟誓,因参谋长等人极力劝说只得作罢,吴总司令颇生感慨:“啥叫旧习气?就是你们念书的人事儿多!”领誓人是方副总司令,同时兼任辽北支队司令。方副总司令大名方汝权,是南京陆军大学的毕业生,是东北讲武堂小有名气的儒雅教官,原任骑兵科教员。大家齐声宣誓,一字一顿:“我们是炎黄的子孙,是中华民国的公民,为了反对日寇的侵略,要勇敢斗争!驱逐日寇、不怕砍头,永不出卖弟兄,誓死不做亡国奴!”
一阵紧似一阵的春风吹绿了田野,农人们正在准备春耕。方汝权骑在骡子背上,脑袋耷耸着随着骡子蹄的节奏一步一点头,看上去压根没有骑兵教官的威仪。跟随在他身后的队伍衣衫不整,如果不是持枪扛棒,压根就没办法将他们与老百姓区分,除了少数人穿东北边防军军装外,其余人的装束就是庄稼汉、铁匠、皮匠、木匠、石匠、瓦匠,穿着紫巴拉叽、灰巴拉叽、蓝巴拉叽的破衣烂袄,以至于老百姓叫他们“二大布衫子”。但毕竟这是支队伍,而队伍历来是这样的:只要有动静,就不愁没人跟进去。队伍越走越长,声势越来越浩大。可行军是件乏味的事情,“二大布衫子”们无精打采,走得很慢,磨磨蹭蹭地拖卷起了尘烟。为了鼓气,王宝林编了个小调教兵们唱:
四月里来草发青,
沈阳有了救国军。
齐心使劲打日本,
收复国土保乡亲。
四月里来刮大风,
鬼子汉奸要懵瞪。
机枪大盖齐发火,
关东汉子是英雄……
方副总司令统领的辽北支队首仗袭击了大北关警察署,第二仗炸断了巨流河上的铁路桥,此后围攻新民县、伏击日军车队。随着天气转暖,辽北支队接二连三失利,方总副司令不得不决定北上。这天晌午时分,部队走到了威远堡一带,在路边打尖。日本人发现了他们行踪,天上的飞机始终在尾随轰炸,慌乱中整支队伍迷路了。队伍简直就是被牧羊犬驱赶的羊群,兵们吓得不敢吸烟不敢说话,甚至荒唐到了不敢解手撒尿了,士兵们诚惶诚恐地认定,天上飞翔的日本人能够俯瞰到他们的一切,包括他们的五脏六腑,能听见他们说话。头顶上的阳光密布了无比耀眼的光栅,在强烈的光线里飞机的翅膀仿佛是透明的,油布机翼犹如两片乌云。隔上一会儿飞机就消失了,而后嗡嗡嗡地再次飞来,像挥不去赶不尽的蚊子。飞机毕竟不是蚊子,飞机拖着巨大的嗡鸣,但是飞机并不是很大,机身涂着深绿色油漆,肚子两侧中央是白地的膏药旗。飞机飞得很低,像摇摇晃晃的大鸟一样擦着树冠滑翔,座舱里的飞行员清楚可见。飞机一次次爬高,一次次俯冲扫射,突突突的子弹打得路边的水渠溅起喷泉似的浪花,燃烧弹投掷下来沾着那那就着火。情况是如此的糟糕,部队被敌机惊扰得不知所措了,晕头转向地走了整整一下午却仍原地打转。方副总司令一筹莫展,时间越来越紧迫了,他不由得焦急烦躁起来,下令队伍跑步前进。这时,扑簌簌的一串机关炮掠过王宝林的耳际,如风般从背后拂过,刚刚站起身的方副总司令醉酒似的晃了晃,扑到湿润的田埂上,绚烂的血雾朝霞般喷薄,激溅的血水湮没了才冒出嫩芽青草上,也无情淹没泥土的芳香。方汝权鲜活的生命倏然失去了光芒,迅速地冷却下来。橙黄色液体般的阳光覆盖了山川大地,但是却再也不能点亮那垂死的目光,方副总司令的躯体永远地凝固了,和春天的水气一起蒸发,不安的灵魂呻吟着坠入了永远的深渊。
当惊愕不已的士兵们醒过神来,那架飞机正好折返回来。咬碎钢牙的激愤化做了“打死他!”的怒吼,王宝林率先打破了对飞机的迷信,夺过身边的机枪。子弹呼啸着向飞贼倾泻,不可一世的飞机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头栽进了地里,摔成一声巨响,摔成支离破碎。飞机被坠毁时没有欢呼声,人们怔怔地看飞行员摇晃着站起身来,他居然没有被摔死。沉寂了一下,红了眼的士兵蜂拥扑进烂泥之中,如果不是王宝林的厉声呵止,飞行员会在拳脚下拍成肉酱。
草草埋葬了方副总司令,王宝林成为了首领,他忍住颤栗,冲着兄弟们说:“誓与暴日争自由,强于老死伴草眠!”这沉吟既是挽联,又是心声。他随即下令将俘虏拴在马尾巴后面,说:“不走?就他妈的拖死他!”
预感历来珍贵无比,王宝林下令加速行军,务必在天黑之前进山。事实证明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刚爬上松树镇附近的山坡,日军的车队就尾随而来。这里是平原与丘陵交错地带,日军只追到山峦的边缘,就掉头返回了,大路上飞扬起滚滚的烟尘。夕阳收去了最后一抹余晖,山坡上缀满了紫色的、黄色的野花儿,如璀璨的群星闪烁。一行人回首,辽沈平原一望无际,莽莽苍苍。
第二十一章(1)
从春到夏,老虎窝小街静悄悄的。迄今为止日本人只来过一次,像是来勘察公路。火车站倒是有两个叽里哇啦的,知情人说那是二鬼子高丽人。老牟不再是村长了,小街由县里派下来的警察代管。人们逐渐平静下来,觉得日子和从前没啥两样。赵前一直忧心忡忡,故做轻松地宣扬:“咱草头百姓操啥闲心?有口饭吃就行呗。”
安城县热闹极了,县政府改称县公署,戴潘出任了首任伪县长。为了庆祝“满洲国”的
成立,日本人花费了不少心思。这天傍晚锣鼓喧天,县公署要在十字街放映电影。电影是新奇之物,好奇终究压倒了恐惧,老百姓赶来围观,一时间人头攒动。老百姓才不管啥“满洲国”不“满洲国”的,他们急切等待电影开演。久未公开露面的戴潘颇具表演的意味,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戴县长满面笑容,摆出一副不孚众望的架式。他的装束实在奇特,外罩长过后臀的黑色燕尾服,脖子上系着黑领结,头顶高筒礼帽,脚下皮鞋乌黑锃亮,与之对映的是雪白的衬衫手套。众人看惯了的长袍马褂,都觉得新县长的打扮猴里猴气,滑稽得很。人们还发现,戴县长特意留了八撇胡须,鼻梁子上还架了副眼镜,挺斯文的样子,人们有些惶惑了:原来的警察局戴局长不戴眼镜的吧?戴潘镇静地走上临时搭建的讲台,先是用目光缓缓环视全场,其神情颇有舍我其谁的含义,然后从衣兜里掏出了讲稿,抖了几抖讲稿,又抬手推了推眼镜腿儿。光线越来越昏暗了,戴县长开始照本宣科:“仰仗日本正义,依托祖先恩德,驱逐二十年统治之幽灵,我等民众今后当竭尽心力,恢复满洲之基业……”
听着听着,有人弄明白了,溥仪是国家的“元首”呀,宽城子不叫宽城子,长春不叫长春了,叫啥“新京”?
有老人当即就犯了迷糊:“呦呵!又要回到八旗咋的?年号叫啥大同?”
在一片糊涂之中,戴潘讲话完毕,事先安排好的人领头三呼:“日满亲善万岁!”
总之,戴潘上任的场面隆重热烈。县里随后还派人去四郊,广贴告示,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日本人迫不及待地大兴土木,在南康门修建了营盘,石头高墙拉电网,里头盖的是砖瓦房,老百姓叫得嘴顺,称之为南大营。南大营的后院又建起了十来趟大瓦房,有房子有胡同的成了单独封闭的生活小区,日本人及其家眷居住其间,人称“日本街”。日本人绝对是做长期打算的,紧接着又修建起了北大营,北大营选址于北寿门外,扼安城与煤矿的必经之路。安城煤矿被日军强行接受之后仅几个月,就连同原有的日资矿业合并为“安城炭矿股份有限公司”,日本人独霸了安城县全部煤矿的开采经营权,奉海铁路也完全掌控在手中,划归满铁管理。煤矿和铁路被接管对于赵前没有实质的影响,铁路原来就是公家经营,而他投资的煤矿早在数年前就被东北矿务局收购了。日军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