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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坐在一旁,一直没有吭声,这时只见他站起身来,自苏茉尔手中接过绵盒,拿到父亲面前道:“阿玛王为国事操劳,一路辛苦,应以天下为念,保重身体!”我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父亲,心中很是诧异。
却见皇太后笑容满面道:“王爷,这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大清全仗王爷操执鼎护,王爷就不要再推迟了”,父亲站起身子,眼望福临接过绵盒。福临面带微笑,转身坐回原座。
当日,我便随父亲回府,府中自有一番庆贺。接下来的时日,我却只有在临睡前难得见他一面。他脸上倦容渐深,可每日还是朝出晚归专注朝里的事情,家人都脸有忧色,对他的身体很是担心。
果然,又过了数日。林太医在一个深夜被召入府,府里的仆人来回走动,把我也惊醒了。我来到父亲房里,只见各位福晋都聚在前厅,内室里寂静无声,连我也被额娘挡在门外,不充进入。几位福晋惊扰过度竟低声抽泣起来,被大娘出来一阵喝斥才止了声音。众人虽坐立不安,但再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大厅里静的可怕。
又熬了半盏茶的时间,才见大娘陪着林太医出来,她一边安排人带太医去开方拿药,一边安慰众人劝大家各自回房,我不愿离开,她便向我招了招手,我忙随她进入房中。只见床幔低垂,额娘坐在床边,我向床里探身唤“阿玛”。
父亲面色腊黄,睁开眼睛轻声道:“阿玛没事,你快去睡吧,”我声音哽咽,抓着床沿不肯离开,额娘劝了几声,我只是不动。
大娘在一旁道:“就让她多呆会儿吧。莪儿,等看你阿玛服过药,你可就要回自已房里去”,我抬起泪眼看她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出房间,过了一会,带着仆人端药进来,由额娘扶着父亲,她亲自喂下。待父亲喝完汤药,我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见他呼吸平稳,渐渐睡去,我和额娘向大娘告别,退出房来。
这一夜,我睡的极不安稳,天刚蒙蒙亮,我便悄声下床走至父亲房间。只见大娘坐在床前的脚榻上,头枕床沿已沉沉睡去。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轻轻掀开床幔一角,见父亲呼吸声绵长平稳,也睡的正鼾,这才微觉放下心来,忙转身向门口起去。刚到门口,背后一只手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大娘的声音在我耳边道:“你这个孩子,穿的这么少,快回房去吧,你阿玛已经好多了”。我应了忙朝自已房里跑去。
天渐亮时,已有不少官员在府外求见,大娘在外堂设了听唤的人,将父亲安置在书房中,按他的嘱咐安排一些有政务的人陆续进入,探病问访的一律拒之门外。饶是如此,府里还是人流不息,内眷们都在内院,只有我偷偷地溜进溜出,待在父亲书房的小里间中,等待来人离开,就到父亲睡榻旁看他。
他的脸色还是很差,但接见来客时却显得神色如常,认真听完每件事项,做下安排批示,等人退下,才闭目休息。我看在眼里,越发着急,只盼这些人快快离去。哪知事与原违,直见到快晚饭时间方才结束,这期间父亲除了汤药参茶,放在小几上的粥点动也没动,大娘和额娘劝了几次,他都闭目不答,众人不敢再劝,只得留他独自休息。
我到房里几次都见没他醒转,便坐在里间的躺椅上等待。屋里静悄悄的,我前夜没睡好,这时困乏起来,再也支撑不住,靠在躺椅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朦胧间仿佛听见有人走进房间,父亲房里传来极轻的说话声,我似睡非睡,又好似听到有人低声抽泣,似是梦境。
待我醒来时,天已全黑了,父亲房里灯火昏暗,他仍是睡着,我在他身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他道:“是东莪么?”
我忙回身到他面前,他道:“你醒啦!怎么不回房去睡”,我道:“我一直在等你,谁知竟睡过去了”。我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间睡呀?”他不理我的话只道:“你去唤人来吧。”
我忙走出门外,却见空无一人,不觉有些奇怪,直走到外厅才看到大娘独自坐着发呆,我忙转告了他,回到书房里,不一会大娘便带着仆人进来摆了晚饭,父亲留我一同吃饭,她们便都退下了。
我看父亲好似恢复了些气力,胃口也好了,给他盛了三小碗米粥,他才摆手。我心情放松,也觉胃口大开,将各色小菜都吃了一些,他在一旁看着,笑道:“这哪像个尊贵的格格,你在宫里,可不是这样进膳的吧”,我笑道:“自然不是,我是看阿玛身体好了,心里高兴。”
他微笑点头,等我吃好,招手让我坐在他身旁,轻轻抚摸我的头发道:“那些在宫里的日子,你快活么?”我点点头,将宫中一些日常起居说给他听。
他静听我说完道:“皇宫里面,规矩是很多的,你能这般自在,可见皇太后对你的疼爱。”我道:“嗯,宫里就有一件事不好”,他奇道:“哦?那是什么?”
“就是进膳呀”,我说道:“沉闷的很,皇太后吃的很少,我也没有胃口。”
他听罢微微点头道:“是吗?我看她也比往日清瘦了一些。”他目光闪动,仿佛看向什么不知名的所在,我看他像是陷入沉思,便不敢打扰,坐在一旁。这时大娘进来,向我轻轻摆手,我向父亲看去,他浑然不觉,我也只好回房了。
过了两日,宫里太监总管由苏茉尔陪同前来宣读皇太后的懿旨,大致是称赞父亲汗马著勋,为国事操劳乃至抱恙在身,有大勋劳,诣加殊礼。为便于政事得以顺畅无误,特准许他在府中接待要员,将批示奏拆所用印信符节交于父亲在府内保管使用。
当日,便在府中办了一个将这些御用品请入的庄严仪式。一时间,王府内大臣如潮般拥现,阿谀奉承之词不绝于耳。父亲的亲信个个面泛红光,意气勃发,他们当中数十二伯阿济格说话声最大,笑声最响,只震的檐上的瓦片都好似飒飒而动,要掉将下来。他浑厚的嗓音直传进内院,大娘微皱眉头,果然隔不多时,大伯便被父亲叫到房里,出来时他脸上的嚣张气焰已平息了许多。
我躲在侧厅看外间的热闹,被他看见,将我一把拉住,他大手在我头上乱摸笑道:“东莪,好些日子没见,又长高啦。”
我看他一张红脸近在眼前,大脸上的麻子都微微地泛着油光,忙退开一步,向他行礼。他笑道:“越发标致了,听说你前儿个在宫里待了些时日,有哪个敢惹你不高兴的,只管和我说。”
这时大娘恰巧路过,忙过来笑道:“十二爷今儿个喝了不少吧,满脸红光呢”。他咧嘴一笑道:“这么大喜的日子自然要多喝些,想如今,咱十四弟的风光那是当世无二,这天下……”,大福晋慌忙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事,咱们妇眷是不懂的,也不会说话。要说就十二爷这高兴劲,让我们看了也觉着沾着喜气欢喜起来啦……弟妹有句不当的话,就怕您听了要扫您的性子。”
十二伯瞅了瞅她笑道:“说罢,哪有那么些个顾忌的”。大福晋眼望四周,轻声笑道:“高兴是一回事,今儿个府里人多,大伯有些什么话不妨只和你十四弟说说便是。现今这天下至亲的也就是你们哥俩啦,有什么言语,也都是兄弟间可担代的,可外人就不好说啦……”
十二伯看了她片刻,停了一会笑道:“行了,我多喝了些酒,这就醒醒去。弟妹的话,我记下了,啧啧啧,要不怎么说十四弟的福份可好的很呐”。
他转头看我笑道:“东莪,如今你阿玛在府里的日子多了,你一准高兴吧,赶明儿,大伯带你打猎去”。我应了,他转身朝外厅走去,大福晋目送他离开,轻轻的呼了口气,和我一同往内院去了。
父亲不用去朝殿后,省了不少来回的奔波,卧床的时间多了,慢慢的,他的身体也开始康复起来。
此时秋意渐深,天气虽十分清朗,但院内的梧桐叶起始变黄,秋风渐凉里多了几分萧瑟之感。
我每日除了陪父亲一起吃晚饭,其它时间,他不是休息就是在忙朝政的事,我也不敢常去打扰,都只在自已房中练字做画,有时不免想起博果尔的童趣、福临的言谈举止来,仔细分辨还是回想福临的时候多一些,想到他形只影单,这时又不知在哪里望天嗟叹,也不知道是否还和那些个笨武士玩摔角或是在和博果尔聊天么?不知有没有说起我呢?我常常望向窗外飘落的黄叶,浮想连篇。
这些日子,十二伯频频在府中出入,有时夜深时分方才离去。他每回离开,家中众人总要担心不少时候,因为父亲每次见他后,心情都十分恶劣,一点小事不当也会大发雷霆。
这日,大伯午时便匆匆而来,一头栽进父亲房里,众人都面有怨色,大娘便命大伙都各自回房去,我也随众而出,朝自已房间走去。
经过长廊时看到小院内的一株桂花迎风微动,摇落了不少白色的花瓣,星星点点的落在地上。我不由的走过去停足观看,吴尔库尼跟着我站了一会,我向她打手势,让她回房里去拿披风,她点头离开。
桂花树旁边是一条曲折的碎石小路,穿过花园也是通向内院卧室的捷径,我站了一会,没等到吴尔库尼,便信步朝花园走去。园中的秋海棠盛开正酿,秋风中又有桂花的淡淡清香朴面而来,很是适意,我漫步而行不知不觉已离卧室不远。
忽然自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我听的是父亲的声音,忙循声奔去。来到父亲卧房的窗外,果然听见他低沉的嗓音说道:“……你素来言语莽撞,我念在你我一母同胞,事事容让三分。要是换了别人,就算他有十条性命,也留他不得!”
只听十二伯忿忿然道:“你要真顾念我,我也不会是如今这般田地。谁不知道你偏爱多铎,我在你心里远不及他一分。哼,就算多铎今天仍在,他也必会和你说这番话,你也会不应他么?你也会这般痛斥他么?”
房里静了一会,父亲的声音缓缓道:“他知我至深,绝不会陷我于不义。”
十二伯又叫又跳:“你是说我这么做是陷你于不义?就算你真的想做辅佐成王的周公,世人能明白你么?福临那孺子能明白你么?……你……你可莫要白白担了这个虚名”。
他此话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我隔着窗子都仿似能觉得一阵阵寒气自屋内扑面而出。许久,只听父亲一字一顿森然道:“你说什么?”
十二伯豁出了性命不要,大叫道:“成王败寇,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你到今日还不能做个决断,到头来终有你悔不当初的日子。”他话音刚落,猛听得室内传来兵刃相交的巨响,我不假思索,拔腿就往里跑,与此同时,只听门“吱呀”一声已被人撞开,又听得大娘哭叫道:“王爷……”
我冲到门边,见到父亲与十二伯都执刀在手,僵持在那。父亲面色铁青,圆瞪双目瞪着十二伯,十二伯则脸色惨白,身子微微发抖。大娘跪倒在地,伸手牢牢抱着父亲的腿哭道:“王爷,您身子还没痊愈,可不能动气呀。十二爷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有口无心,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
她转向大伯又道:“如今,只剩你们俩个骨肉兄弟,十五叔在天有灵,看见你们这样,不知要怎样的痛心疾首……十二爷,你打小对两个弟弟照顾看护,王爷他时常和我说起,难道……难道你真要逼着王爷这么对你么?”
十二伯身子微微一晃,刹时间,脸如死灰,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