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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谢福儿呆不住,跑到外面院子玩,无意撞到别间院外,见月洞门外守着把剑披甲的兵卫,小心肝儿砰砰跳。
长大胆敢扮作男身出户当官的,小时候又怎会是个胆怯内向的?谢福儿爷们儿气发作,三下五除二爬上一道矮篱笆墙,朝里望,却不想一个清秀文雅的小男孩正巧也从墙那一面爬了上来。
两个小不点,一个想进去,一个想出,又都不敢,正好又对上了脸,都咯咯笑起来,竟隔着一道矮墙唠起磕。
前门守卫都没主意,院子里的主人又在佛堂内奉佛,给了两个孩子足足两刻钟的光阴。
小男孩自然就是年幼的麟奴。
如今的谢福儿已经不大记得当时跟他聊过什么了,可见着太子脸上过了十年还没消的幸福红光,也知道肯定是难得的快活。
这少年,从小到大能有几个交心友人呢?
身边的人,不是唯唯诺诺,就是别有所求吧……
那天,时辰转瞬即过,小男童才小声道:“我娘要出来了,我得走了,对了,你是哪儿人,你叫什么,我以后找你。”
六岁的谢福儿小小年纪已经懂得了过把瘾就好,不要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只将奶名告诉他:“京里住的,我叫福宝。”
小男童喜道:“你姓福吗?”
谢福儿骄傲道:“我当然幸福。”
小男童掂量掂量:“嗯,我记住了,这个姓不多,好找,以后一定会找着你。”
谢福儿奇问:“非得找我干嘛啊。”
小男童脸色大红,含羞捧住脸:“我……我喜欢你,我想,我这是一见倾心了,我得跟我父……爹爹说,要娶你。”
六岁的谢福儿吓出一身冷汗,幸亏没告诉真名,镇静地摸摸男童的头,随口童言童语:“你还小,等小鸟儿长出了翅膀,再长大一些,能一飞冲天,再来找我。”
谢福儿并不知道自己在说黄段子,太子那会儿也听不懂,还全身上下摸了会儿,傻乎乎道大声:“我没有鸟啊!”
总之,两人就这么愉快地拍板了,然后各自回家,各找各妈。
这一分开,就是十年不止。
谢福儿原身也是过了许久,又懂事了一些,才知道那日包下感业寺的贵妇是出宫拜佛的萧昭仪,小男童正是皇子高长宽。
那位萧昭仪虽位份不算太高,家世却与几代之前的女皇有极大的关系。
真实历史上的武氏得势后,不单与其争宠的萧淑妃下场凄凉,就连淑妃亲子李素节也被发放边境,当了个穷蛮地的刺史,过了几年被弄死了,萧淑妃的两名女儿则被武氏囚在掖庭,不让嫁人,关成了老姑娘。最后还是武女皇的太子看两个姐姐可怜,求了两句情,才给两名公主指了亲,放出去嫁了人。
如今这个平行空间存在过的女帝虽不姓武,但手下败将之一却与历史相合,也是一名姓萧的宫妃,其后人的下场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
这名携子上香的萧昭仪恰恰就是那名萧妃的后人。
改朝换代,风云变幻,女帝崩,重复男尊地位。
近几代君主宽宏,把在外面避难的萧氏召集回京,赦免了罪罚,为萧氏复了家世。
萧氏后人重搏勋爵与地位,入朝为官甚至重回后宫的逐渐也多了。
而谢福儿留下的俯拾皆是的烂大街假名,当然也让小男童找不着魂牵梦萦的女娃。
京城每隔十户,就有一个名字带福的女娃,乳名叫这个的,就更是多如牛毛。
当天那名引谢夫人母女入内的老僧人,没过半月就被住持调离到外地寺院,不下几月又染病身亡,更是断了线索。
小男童当时不过是个普通皇子,年纪又幼,也不好铺天满地、耗费人力长时间找人,只能满地打滚,却也哭不回来。
谢福儿听太子说,直到十年后,京官中出现了个女扮男装事发、銮殿触柱的谢家女,他将画像拿来对比,又将名字一配,才惊醒梦中人。
这个谢福在,就是当年隔着篱笆墙,跟自己聊天的那个小青梅。
回忆至此,谢福儿十分惊奇。
倒不是惊奇感业寺那一对母子是前几年过逝的萧昭仪和如今的太子,而是惊奇,当年的太子,虽还小,但是骨骼纤嫩,肢体幼细,眉眼也是英秀跳脱,抵不住一身的清华气质,凭这底子,加上皇家教化,成人后绝对是个丰神隽秀的神仙人物。
怎么过了十年,竟长残到了如斯境地?
活生生倒是像被人用饲料硬性催起来的一口生猪!
第11章 面圣
谢福儿一颗火热好奇心蠢蠢欲动,实在忍不住,一边帮他拍背,一边疑问:“太子慢些,没人敢跟太子抢的……对了,有些话,臣女不知当问不当问?”
麟奴呜呜点头。
谢福儿将他浑身重新端详一遍,小心翼翼,问得委婉:“殿下为何发展得……如此富态?”
麟奴含悲吞下零嘴:“我就是为你染了相思病,才暴饮暴食。”
不是吧……谢福儿呆住。
麟奴见她愣住,脸色一虚,忽然喟叹一笑:“自然是骗你的,傻。”
亏得不是,不然可是好大一笔换不清楚的债,毁人身材,等同害人前程。
谢福儿松口气,又意识到什么:“太后召我入群芳荟,又有意……拉结我与太子,可是殿下的意思?”
麟奴嚼腮摇头:“打从得知你是哪家的女儿,我本来是打算直接找父皇说的,只是我身边宾客说你头伤未愈,我就打算等等再讲。谁想皇奶奶竟想到我前头去了,果然是祖孙连心……”
谢福儿见他一脸荡漾,不好明说不愿意,却也不好不说,记起宫人的话,一咬牙,蹲下身,拉绳拔靴。
她要用行动告诉太子,再见初恋情人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时光荏苒,人不会停留在最初,自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爬在墙头聊心事的小女孩。
麟奴见她不雅粗举,果然惊呆:“福儿,你这是做什么?”
谢福儿大咧咧:“靴子里刚跑了小石子儿进去,硌脚,脱鞋倒出来。”
麟奴眉头一皱,半天不吱声,似在艰难地考虑什么。
谢福儿绷紧,估计失望了吧?反正凭着过往情谊,他最多对自己失了好感,应该不会迁怒自己。
须臾,肉山往前一步,伸手将谢福儿的手腕拽住:“别在这儿脱鞋,我带你去背后的小假山。”将谢福儿拖到凉亭后太湖石假山下。
避开人,麟奴才揉揉肚子,笑:“这会好了,再脱吧。”
谢福儿见他脸上并无嫌弃,反倒跑到外面去放哨,左右观察,看有没人过来,有点儿感动。
真的脱鞋就算了。这朝代,还没开始绑脚的陈风陋俗,率真活泼的村姑民妇甚至成日裸着一双天足,由家里走到河边,在岸边洗衣戏水。
纵是如此,也不好光天化日下随便脱掉。
谢福儿戳戳麟奴肉厚脊背:“太子,好像……没石子了。”
麟奴被白使唤一趟,却也好情商:“那就回去吧,群芳荟快开了。”
***
那边宫人见太子跑不见了,正要顺路过来找,见两人回来,赶紧侍候着上了柏梁台。
宫外女眷都已入席,见太子与谢敬乔女儿一起到场,交头接耳起来。
之前耳闻陈太后看中了谢家这个长女,都不确定,如今才是相信了。
一群眼界高的妇人有点儿气不顺,替自家未嫁的闺中女眷鸣不平。
太傅品阶高,谢家又是几代肱骨,所诞嫡女贵为他朝皇后也不稀奇,可她们的父兄丈夫何尝又不是高官厚爵的门户?
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千金,都是安安静静,精精细细地养在闺阁,没做过抛头露面、女扮男装的事啊。
谢福儿在女人们千奇百怪的目光中,入了坐席,席间一束目光飞驰而来,与别人都不一般,循望到斜对面,正是坐在大司农家女眷身边的太常千金宋霰罗。
她肩上两只阴灵又爬上去了,但宋霰罗出席也不奇怪,高官子女,又是要进宫的人,提前来熟悉环境,也是自然。
对坐小会儿,谢福儿被她盯得极不自在,加上被太子拉着跑了一趟,小腹坠疼又卷土重来,正忍着,宫人斟了热茶过来。
茶水上浮着几朵玫色花瓣,是玫瑰花和桃花,还沉着几片山楂和枸杞,她喝了几口,竟将钝痛压下大半,见太子在白玉半阶上悄悄挥手,才知道是他吩咐的。
这个胖得看起来糊糊涂涂的太子,怎么会发觉自己腹痛,还懂得花茶解除经痛?
见他依旧笑得看不见眼睛,一具身体得要占据两到三个人的席位,谢福儿心里温温,胖是胖了些,却还真是个大暖男啊……只可惜长歪了。
正想着,柏梁台登台口处传来动静,内侍尖秀的通禀声传来,太后与皇后一行人,到了。
陈太后今年五十有八,但丰容盛鬋,因为发福,面皮撑得紧绷,没长半条皱纹,看上去至多四十擦边儿,叫官眷们免礼坐下,和蔼道:“今日好不容易避开家中的男人们,出来放风闲侃,不必拘束。”
众人依太后话,呵呵随笑,频频点头。
太后身边跟着个亦步亦趋的中年女子,三十多的年龄,万鸟朝凰青紫曲裾深衣,显然是当朝的蒋皇后,鹅蛋脸庞,乌眉星眼,典型东方美人,不过大概是地位超然,表情不好太过轻佻,有些肃。
跟在陈太后另一边伴随的贵妇人,与蒋皇后截然不同。
正是宫中的郦贤妃,今日伴宴,一身绫罗蚕丝直裾礼服,上绣珍珠银泥七宝,妩媚婀娜,姿态轻柔。
这位郦贤妃,小心搀扶着陈太后,不时笑语,伺候得周全老道,无不妥帖,目光却时不时投向太后那侧的蒋皇后,每掠过之时,眼中便褪去笑意,添上几分说不出的警醒。
本朝皇后之下,设有四妃,贵淑德贤。
按照“后宫有后一般不立贵妃”的祖制,贵妃之位空置,按郦贤妃年资与背景,本来是入禀淑妃位,偏偏蒋皇后一记打压下来,不愿郦贤妃逼得自己太近。
皇帝敬重蒋后的意思,郦贤妃只好退居至四妃末尾。
郦贤妃受了这个委屈,五年来自然与蒋后不对盘,就算不做到表面上,也没人会觉得她对蒋后有侍奉真心。
她倒也实诚,干脆就满满写在了脸盘子上。
陈太后一行人身后还跟着个华衣妇人,年纪稍轻,才二十出头,瞧装扮,也是哪宫的主人,气势却明显弱得多,一路跟着前面的两宫和贤妃,察言观色,谨小慎微。
众人窸窣议论中,谢福儿知道,这位是安处宫的二品充媛,与太子高长宽生母、早逝的萧昭仪出自一门,是前两年萧家送进宫的,死了一个女儿,赶紧补一个。
那名萧充媛与郦贤妃说话较多,每回都是唯唯诺诺。
等贵人到位,内侍唤了乐师,又催人布膳,端至众人案上。
酒水是适合女眷饮的梨花白、茵陈绿。
茶饮是金骏眉、庐山云雾、冻乌龙,小食有雪山奶葡萄,可可桃仁、蜜饯果品等开胃小点。
妇人们保持仪态,又还留着肚子试吃太后的亲酿,都是小口小口,谢福儿肚子还隐隐作痛,也是装个样子,席上就只有太子一人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吃得酣畅。
陈太后这个祖母也当得溺爱,见还没开主宴,都是些小点心,生怕太子吃不饱,又催厨子去再做个燕窝鸡翅火腿汤给孙儿。
麟奴见谢福儿不吃,还呆呆望住自己,大声道:“福儿你怎么不吃啊。”
众人齐刷刷望向谢福儿。
谢福儿一惊,放下筷子,起身抱袖:“在吃,在吃,殿下关心了。”
麟奴“唔”一声,继续埋头吃去了。
陈太后却笑起来,叫内侍在太子旁边的长案加了个座,令谢福儿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