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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幼宁停住了手里的筷子。他觉得陈医生这么说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论前生今世,他确实都没有过失眠的毛病,之所以会闹成现在这样,最初的原因是惧怕睡着之后会继续梦到前一世的情景而不敢入睡。身体的需要一再受到压制,一到夜晚就会习惯性地紧张起来。久而久之,想睡也睡不着了。
言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含含糊糊地说:“因为……做恶梦。”
陈老医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直做恶梦?”
言幼宁眼里闪过无助的神色,“是。一直做噩梦。只要闭上眼就会……”
陈老医生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了。”
言幼宁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陈爷爷,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里害怕的东西,白天拼命压抑的东西,都会在夜晚来临的时候变成噩梦,让你陷在里面出不来。只要闭上眼睛就会回到那种处境里去……怎么都摆脱不了……”
陈老医生以为他会哭出来。然而没有,言幼宁只是把脸埋了起来,深深叹息。
“只是害怕吗?”陈老医生微微蹙了蹙眉,“因为害怕,所以想要逃避,但是又逃避不了,所以就熬着自己的身体?”
言幼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然而实情似乎……确实如此。
陈老医生缓缓说道:“我的小孙子程颢,哦,我给你看过照片,就是现在在美国读医科的那个。这孩子五岁的时候来我这里过暑假,我就发现他有个毛病,每天到了要睡觉的时间就要把所有的灯都开着,院子里的灯也要开着,否则他就不肯上床去睡觉。他父母也都纵容这个毛病,觉得小孩子胆子小嘛,也不算什么大毛病,说不定长大一点儿就改过来了。”
言幼宁抬起头凝神倾听。他知道陈老医生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一番话,一定有着要点醒自己的用意。
“可是天天这样,我就觉得不对了。有一天晚上,他又闹着要开灯,我就问他,程颢啊,你告诉爷爷,为什么要开灯啊?”陈老医生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瞟了一眼言幼宁专注的神色继续说道:“孩子就说:爷爷,没有灯光的地方有妖怪。没有亮光,妖怪就会扑上来把咱们都吃掉。”
言幼宁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
“我就说,你怎么知道灯关了妖怪就会出来呀?咱们俩去看看吧。”陈老医生说道这里,自己也笑了起来,“程颢当然不敢啊,我就给他看我书房里的那把宝剑——其实就是朋友旅游给我带回来的纪念品,挺普通的玩意儿。我就跟程颢说那是山上庙里的法师送给我的宝剑,有了妖怪就会自己跳出来斩妖除魔。就像他看的电影里剑侠燕赤霞的剑囊一样。然后这孩子就信了。”
“我带着他先把卧室的灯关了,让他借着外面草坪灯的灯光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卧室。孩子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也慢慢能看清楚屋里的摆设了。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卧室跟亮着灯的时候是一样的。什么变化也没有。然后,我再带着他出门,关了走廊里的灯。带着他顺着走廊一遍一遍地走来走去,好,走廊跟开着的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然后我们下楼,依次关了客厅的灯和院子里的灯。晚上有月亮啊,外面还有小区里的路灯,这个时候程颢才真的惊讶了,他发现就算关了房间里的灯,房屋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出现。而且有星星、有月亮、有路灯,有这些亮光,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就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完全的黑暗。”
言幼宁听的怔了。
陈老医生看着他的反应,知道他已经听进去了,抿着嘴笑了笑继续说道:“然后我就把手里的宝剑留在了他的窗台上。故事里燕赤霞的剑囊也是放在窗台上的,来了妖怪自己会跳出来。我跟他说我这把宝剑就跟故事里的宝剑是一样的。”
“接下来的几天,关了灯之后我就带着孩子守在他的卧房里,把宝剑放在窗台上,我们就等着。当然了,什么也没等到。程颢慢慢适应了关了灯睡觉,然后……”陈老医生拍了拍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发现关了灯也没有他害怕的东西,当然也就不怕关灯了。”
言幼宁出了会儿神,“您是想劝我别害怕?”
陈老医生笑了笑,“遇上了生活里的难事儿,进是一种办法,退是另一种办法。不过,要是退无可退,那就不要再退了。”
言幼宁细细咀嚼他这两句话,心头的浮躁慢慢地静了下来。盘踞在脑海里的那一团乱麻也好笑就被掐住了线头似的,抖一抖,满脑子的毛线似乎……也没有那么乱了。
“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陈老医生抿着嘴笑了笑,“你真的咬着牙往前走了,说不定就会发现并没有你想的那么艰难。”
77、摊牌
言幼宁摊开记事本;一笔一划地把心里所有困扰他的枝节都写了下来。好的、坏的;一目了然。
这个办法还是陈老医生教他的。
言幼宁仔仔细细地看着自己写下来的东西。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以下几种:陷在过去的时光里出不来;关家的大环境、关宇森父子的算计、和穆坤之间不清不楚的纠缠。最糟糕的不过就是再被关宇森弄死一次。不过……
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言幼宁轻轻抚摸着中指上的戒指,心里暗想:其实死亡的过程其实也没有多难熬。有这个东西在自己手里;他应该还是会继续困在这一段时光里;不会真正死去。
或许因为自己内心恐惧的缘故,他陷进那个梦里的时候;虽然情景略有不同;但是每一次都是在关家老宅的卧室里醒来。有时候是看着管家陈伯替他收拾房间,有时候是穆坤来找自己;有时候则是关政安来探望自己的病情,甚至有一次;陈伯正在替他收拾衣柜,关宇森把电话直接打到了陈伯的手机上询问言幼宁的恢复情况。
言幼宁现在有些疑惑,会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所以在梦里的时候自己才会一直困在卧室里,被动地接受他讨厌的人的出现?如果自己可以像陈老医生说的那样,不再后退,不再缩在角落里自怨自艾地感叹命运的不公,而是主动寻找可能会扭转这一切的办法……那是不是那个既定的结局会真的发生改变?
反正最糟糕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被弄死,再活回来的话,他的日子也还是像现在这样。当然,如果这中间除了什么问题,他没能活回来……好吧,那更是一了百了,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言幼宁咬着笔头想了想,或者下一次当他再回到关家老宅的卧室时,自己可以试着走出去看一看。离开那个小房间,看看在困在那个空间里的时候,周围的世界是不是还和自己记忆中的一样?
不管怎么说,陈老医生的那句话说的是很有道理的:没有退路,那就往前走。
包厢的门打开,身穿黑色旗袍的楼层经理带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走了进来。包厢里都是熟客,少爷小姐们正要各自找位置坐下,就听上首的男人懒洋洋地说了句,“我这不用,去那边坐。”
旁边的几个男人都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笑道:“这又是怎么了?这个东东你上次来还说人家皮肤细滑什么的,这才几天,就不待见了?”
容庆扫了一眼站在沙发后面,脸上微微带点儿委屈的神色的清秀少年,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不是有句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么。我这是看见了看鲍鱼海参,就吃不下去素炒小白菜了。”
“卧槽,”刚才说话的男人立刻喷笑了出来,“你这是给哥儿几个说笑话来了?还看见?看见的意思就是你压根还没吃到嘴吧?!”
坐在另一边的男人也是精神一振,“容大少这是看上什么绝色了?”
“绝色?”容庆盯着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唔,绝色……”
几个男人互相交换着疑惑不解的眼神,先前说话的男人推开身边的女人,凑到容庆身边问他,“嗨,嗨,我说少爷你这是玩的哪一出?”
容庆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这几个人都是平时混熟了的朋友,在他们面前,容庆也不会过分地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都还没影儿的事儿,他自然也不会说太多。被他们这么一问,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颇有些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冲着哥儿们几个晃了晃,示意自己要打个电话,便不再理会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甩手就出去了。
走廊里要安静一些,容庆拒绝了服务生的领路,顺着走廊来到休息厅外面的露台上。露台上没有人,容庆坐在藤椅上给自己点了支烟,心里忽然有点儿烦。从感情上讲,这个电话他真不想打。至少,不是现在打。
指间只剩下半支烟的时候,容庆还是调出明锋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算算时间,那边的人应该已经起来了。
果然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明锋的声音听起来略略有些沙哑,不像是刚睡醒的慵懒,倒像是彻夜未眠的疲倦,“五哥?”
容庆在容家这一辈里排行老五。关系走得近的世家子弟会称他一声容五,明锋比他小两岁,五哥这个称呼是从小就听熟了的,但是这会儿听他这么称呼自己,容庆竟微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他决定不跟他拐弯抹角。
“老三,你当初让我替你关照的人,究竟跟你是什么关系?”
明锋微微迟疑了一下,“为什么问这个?”
容庆语气淡然,“知道是你什么人,我才好安排关照的程度。”
明锋忙说:“五哥,他是我的男朋友。”
容庆反问,“前任?现任?”
明锋被他漠然的语气噎了一下,“五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容庆被烟头烫了一下手,嘴里嘶的一声随手将烟头甩了出去,“你说的这人我见过了,有些话我也问过了,人说了,跟你已经分手了,再没关系,不领你的情。”
明锋哑然。
容庆仰着脖子看着头顶上方灰蒙蒙的夜空,心里忽然觉得空荡荡的,“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把人怎么了?他的情况可不太好。”
明锋顿时紧张起来,“他怎么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明锋叹气,“我家老二想把我俩给拆了。就这个事儿。”
“看样子拆成功了?”容庆冷笑,“你个窝囊废。”
明锋没有反驳,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他毕竟是我二哥,我一开始还是想着能说服他的。毕竟一家人,以后还要相处……我没想到他做的这么绝。”明锋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也坚决了起来,“不过我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来破坏我的生活了。”
容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怎么对付你哥我不管,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言幼宁,到底分了没有?”
明锋被他的语气弄得心里没底,“当然没分啊。”
容庆冷笑,“人家跟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明锋的语气也沮丧起来,“当时他不想让我回来,就说走了就算分了什么的,不过我……”
“你怎么样我才懒得管你。”容庆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怒意,“老三,要让我说,你真挺不是东西的。”
明锋叹了口气,“我这边也快了,明铁被我踢出董事会了。下一步就是拆分拍卖。”
“等你回来说不定人都送到安定医院去了。”
明锋怔住,“你……什么意思?”
“我找人看他病历了。”容庆低下头点了支烟,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老三,他神经衰弱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