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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这么回事吧。”
从第十七大街到麦克奈特公园,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觉,”路易莎犹豫着说,“我——不,是你——回来像是打破了某种天意。好像布
衣纳斯·耶巴斯已经决意让今天成为我的死期。可我现在还活着。”
纳皮尔想想她的话,说:“不。这座城市不在乎。而且你可以说刚刚是你父亲救了你的
命,三十年前是他把滚向我的一颗手榴弹踢开了。”他们所在的车厢呻吟、颤抖着。“我们得
去一家枪店。枪里没子弹让我感到紧张。”
地铁列车驶入阳光灿烂的地面上。
路易莎眯眼看着,问:“我们去哪儿?”
“去见个人。”纳皮尔看看表,“她特地坐飞机来的。”
路易莎揉揉发红的眼睛:“这个人能否给我们一份思科史密斯的报告?因为那份档案是
我唯一的出路了。”
“我还不知道。”
66
梅根·思科史密斯坐在布衣纳斯·耶巴斯现代艺术博物馆里的一张矮凳上,回瞪着一幅
老妇人熊一样的脸部巨幅肖像画,画布上只有交错的灰色和黑色线条。作为波洛克、孔宁和
莫罗三大家族房间里唯一一件肖像作品,它让人感到有些惊奇。“看看,”梅根想,这个老妇
人在说,“看你的未来。你的脸有一天也会跟我的一样。”
时光如梭,把她的皮肤织成了皱纹编就的网。肌肉不是这里下垂,就是那里紧绷,眼皮
还耷拉着。她戴的珍珠项链质量好像不怎么样,因为下午都在围着孙辈们转,头发也乱糟糟
的。但她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
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人坐在她边上。她该洗个澡,换身衣服了。“是梅根·思科史密
斯吗?”
梅根朝边上看看,说:“路易莎·雷?”
她冲肖像画点点头:“我一直喜欢她。我父亲见过她,真人,我是说。她是个住在布衣
纳斯·耶巴斯的大屠杀幸存者,在小里斯本管理一家公寓。她曾经是这位艺术家的房东太太。”
勇气随处可生,梅根·思科史密斯想,就像野草。
“乔·纳皮尔说你今天从火奴鲁鲁飞过来的。”
“他在这儿吗?”
“我后面的那个人,穿着粗斜纹棉布,装作看沃霍尔的作品。他在给我们望风。恐怕他
的怀疑是有道理的。”
“是的。我需要确信你就是你自称的那个人。”
“这点我绝对没问题。有什么办法?”
“我叔叔最喜欢的希区柯克的电影是什么?”
声称是路易莎·雷的女人想了一会儿,笑了:“我们在电梯里谈到了希区柯克——我猜
他在给你的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但是我不记得他说过一部他最喜欢的。他欣赏《迷魂记》
里没有对话的那段,说的是吉米·斯图尔特尾随一个神秘女人到海滨码头,故事背景在旧金
山。他喜欢看《谜中谜》——我知道那不是希区柯克的作品,但是你说奥黛丽·赫本是个笨
蛋,让他觉得很好笑。”
梅根往后仰在椅子上:“对,我叔叔在从机场酒店写给我的一张卡片上提到你。信中他
显得焦虑不安,让人担心,而且还老是说什么“如果我有个什么不测的话”——但是他不是
自杀。鲁弗斯不可能做出警察声称的事情。我能肯定。”问问她;还有,看在上帝的分上,
别让自己再抖了。“雷小姐——你是否觉得我叔叔是被谋杀的?”
路易莎·雷回答说:“恐怕是他杀。我很难过。”
这位记者的坚信让人有宣泄的冲动。梅根深深吸了口气:“我了解他为海滨和国防部所
做的工作。我没读过整份报告,但是我六月份看望鲁弗斯的时候曾经检查过其中的数据部分。
我们互相检查彼此的工作成果。”
“国防部?你的意思是说不是能源委员会?”
“国防。九头蛇—零反应堆的一个副产品是武器级别的铀。质量最好的,非常多。”梅
根让路易莎·雷仔细揣摩其中新的言外之意,“你需要什么?”
“报告,只有报告,才会公开合法地把海滨拉下马。而且,顺便救我的命。”
相信这个陌生人还是站起来离开?
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围在老妇人肖像画的周围。借着馆长简短发言的掩护,梅根
小声说:“鲁弗斯把他的学术论文、数据、笔记、初稿什么的都保存在‘海星’号上——他
的游艇——以备将来参考。他的葬礼下周才举行,遗嘱检验那时才开始,所以这个藏匿之地
应该还没有人动过。我很确信他在船上放了一份报告副本。海滨的人可能已经开始搜查这艘
船了,但是他特别注意工作中不提及‘海星’号……”
“‘海星’号现在停在哪儿?”
67
耶巴斯海角皇家船坞
“女预言者”号骄傲的家
世界上保存最完好的纵帆船!
纳皮尔把租来的福特车停在俱乐部会所旁边,车上一处装着风雨板的艇库。明亮的窗户
很拉风地显摆着一个诱人的酒吧,海上交通旗在晚风中绷得紧紧的。路易莎和纳皮尔穿过俱
乐部会所的花园到台阶下的宽敞码头的路上,从沙丘那儿传来笑声和狗叫声。在渐暗的东方
夜色的映衬下,显现出一艘三桅木船的轮廓,在周围排列整齐的玻璃纤维制的游艇中鹤立鸡
群。有些人在防波堤和游艇上走动,但为数不多。“‘海星’号停泊在离俱乐部会所最远的防
波堤——”路易莎看着梅根·思科史密斯的地图,“过了‘女预言者’号。”
这艘十九世纪的船的确修缮得非常漂亮。尽管有任务,但路易莎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吸引
住,停下来一会儿,看看它的缆索,听听它木头船板嘎吱嘎吱的响声。
“怎么回事?”纳皮尔小声说。
怎么回事?路易莎的胎记在跳动。她想抓住这自由时刻的尾巴,但它们却消失在过去和
未来之中。“没什么。”
“感到害怕挺正常。我自己也害怕。”
“是啊。”
“我们快到了。”
“海星”号就在梅根那张地图上标记的地方。他们爬上船。纳皮尔把一只架子塞进船舱
门,并用一根冰淇淋棒在缝隙里滑动着。路易莎在观察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我猜你这手
不是在部队里学的。”
“你猜错了。飞贼可以成为机智的士兵,而且征兵局的人也不会挑三拣四……”咔嗒一
声。“好了。”整洁的船舱里没有书的影子。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21:55跳到了21:56。纳
皮尔手电筒的光束照到顶上带着一个小型文件柜的操控台上。“会不会在那里面?”
路易莎打开一个抽屉。“就是这儿。往这儿照。”一大堆各种文件夹。一个香草色的文件
夹吸引了她的视线。九头蛇—零反应堆——一个操作评估模式——项目负责人鲁弗斯·思科
史密斯博士。“找到了。这个就是。乔?你没事吧?”
“没事。只不过……也该我们顺一点,就这么简单。”
看来乔·纳皮尔会笑啊。
舱门口有东西动了一下;一个人把星星挡住了。纳皮尔看出了路易莎的警觉,转过身去。
手电的灯光里,路易莎看见一个枪手的肌腱抽动了两下,但是没听见枪响。保险栓卡住了?
乔·纳皮尔发出一声打嗝的声音,跪下去,脑袋砰的一声撞在操控台的钢制底座上。他
躺在那儿不动了。路易莎一下子木然了,只是非常模糊地知道自己是谁。纳皮尔的手电筒在
颠簸中滚来滚去,光照亮了他被子弹撕裂的身体。他的鲜血很快地散开,让她感到恶心。让
人恶心的猩红色,让人恶心的光泽。风中的缆索发出哨子和琴弦一样的声音。
杀手把身后的舱门关上。“把报告放在桌子上,路易莎。”他的声音还挺温和,“我不想
让这上面沾上血。”她按他的话做了。他的脸藏在暗处:“你可不能跟上帝过不去。”
路易莎抓住桌子。“你是比尔·斯莫科。是你杀了思科史密斯。”
黑暗中回答:“比我厉害的人干的。我只不过是射出子弹的人。”
集中精力。“你尾随我们,从银行,到地铁里,再到艺术博物馆……”
“即将到来的死神是不是总是让你这么多话?”
路易莎声音颤抖着说:“你说‘总是’是什么意思?”
68
乔·纳皮尔在寂静的激流中漂流。
比尔·斯莫科的幽灵在眼前的黑暗中盘旋。
自己的一大半已经离开了。
说话声又一次划破了寂静。他会杀了她。
你口袋里的38口径手枪。
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快死了,看在上帝的分上。
嘿。仁至义尽和死的事去找莱斯特·雷说说吧。
纳皮尔的右手慢慢伸向扣子。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婴儿床里的婴儿还是即将死在床上
的人。夜晚一去不复返,不对,是人一辈子。纳皮尔好几次想退缩,但是他的手拒绝遗忘。
他的手握住了枪柄。手指伸进了一个钢圈,一阵强烈的清醒让他想起了他的目的。扳机,这
个是,对。帮帮她。现在要慢慢地……
瞄准。比尔·斯莫科近在咫尺。
用食指费力扣动扳机——接着一道强光带着震耳欲聋的枪响把比尔·斯莫科的胳膊打得
像个牵线木偶那样挥舞着向后翻倒过去。
在他生命中的倒数第四个刻,纳皮尔冲着星光勾勒出的牵线木偶开了第二枪。希尔瓦普
兰娜这个词不请自来地闯入他的记忆。
在倒数第三刻,比尔·斯莫科的身子从舱门上滑下去。
倒数第二刻,一个昆虫样的电子钟从21:57跳到了21:58。
纳皮尔的眼睛慢慢变得无神,新生的阳光穿过古老的橡树斜射在迷失之河上,波光粼粼。
看,乔,苍鹭。
69
在天鹅颈岛医院马果·洛克的病房里,赫斯特·范·赞特看看手表。21:57。探望时间
到十点结束。“走前再读最后一首吗,马果?”来访者看看昏睡中的朋友,然后翻着她那本
《美国诗歌选集》,“来点爱默生(注:(1803…1882)十九世纪著名哲学家、文学家。)的?
啊,好的。记得这首吗?你跟我介绍过的。
若血腥的杀人者以为他杀了人,
或若死者以为自己已被屠戮,
那他们对我的玄妙之道还不甚了了,
——我的坚持、经过、回归之路。
遥远的,被遗忘的,如影随形;
阴影即是阳光;
消逝的神在我面前显灵;
荣辱于我都一样。
遗忘我,是他们的失算;
他们将我放飞的时候,我是翅膀;
我是怀疑者也是那疑团,
我还是僧侣,和他吟唱的赞美诗。
强大的神怀念我的住所,
痴心妄想——(注:选自爱默生的作品《神》。)
“马果?马果?马果!”马果·洛克的眼皮跳动着,像在快速眼动(注:指睡眠周期中
双眼的快速运动。)。喉咙蠕动着发出含混的声音。她大口吸着气,然后睁大双眼,迷惑地眨
着眼,看到鼻子里插着管子时非常惊讶。赫斯特·范·赞特也吓坏了,但是还抱有希望:“马
果!你能听见我吗?马果!”
病人的眼睛落在老朋友的身上,然后又让头慢慢陷进枕头里:“是,我能听见,赫斯特,
该死的,你在冲着我的耳朵大喊大叫呢。”
70
在水气弥漫,喧嚣的“雪白”餐馆,路易莎·雷浏览着十月一日的《西部先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