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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翘起腿,手放在膝头,一本正经从容不迫地抬头看阿特拉斯。阿特拉斯顿时发现自己真蠢,为了壮声势踢飞椅子,却落得被普罗提斯当新进的低级员工一般打量。他恶狠狠的吐出口烟:“你到底说什么他妈的不可能?”
“好姑娘,我的好姑娘,你凝望星空的目光,比初春的溪水更加忧伤……噢——我的情思,只为你而长……”普罗提斯接着阿特拉斯没唱完的歌唱了几句,才说,“矢茵不可能是你的好姑娘。”
“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动,真的,简直马上就要痛哭流涕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而你,你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属于任何人。”
阿特拉斯终于找到机会咧嘴笑了:“你说得很对,你跟我都他妈是些不人不鬼的东西。”
“我跟你不太一样。”普罗提斯郑重指出来:“我曾经是人,现在么也算半个人。至于你,我就不知道了。”
“你算个X人。”阿特拉斯毫不客气地爆粗口。
“我就是个X人,”普罗提斯说,“你呢,你连是不是X人都不能确定。”
“别他妈废话了。说点正经的吧!”阿特拉斯搔搔脑袋,从旁边桌子上拿了瓶酒,用脚尖勾起椅子,狼狈地重新坐下。他先灌了一大口老酒,才问:“你怎么混到这里来的?这些天我可真没见到有人跟踪。”
“怎么,不跟踪就不能找到这里来么?”普罗提斯搓搓手。“你应该想得到,有黑玉的地方可不会冷清。谁都不是傻瓜,阿特拉斯。世界即将毁灭,哪怕是卑微的甲虫呢,也要使劲挣扎两下。”
“你也听到这岛上老妖怪娶亲的事了?嘿,世界真是小……你究竟要做什么呢?嗯?这么多年,你究竟要得到什么?”阿特拉斯好奇地问,“说实话,我真的看不出你要啥。你真想要黑玉,足足有三百年时间,能让你从毫无还手之力的执玉司那里弄到。”他喝口酒,又补充,“或者从萨拉丁之翼手里。”
普罗提斯罕见地叹口气。
他不说话,阿特拉斯自顾自喝酒,一面望着头顶上的草棚。草棚被几天前的风暴刮过,还没有完全修复,依稀看得到星空。他从破口里晚出去,正好看得见双子座的北河二、北河三,还有其下方御夫座的五车三、五车二。今晚的大气层干净得好像都消失了,这些恒星一眨也不眨地从三四十光年之外凝望着阿特拉斯。他的心又开始怦怦乱跳起来了。
我是从星星上来的……
他千百次忍不住这样想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也没有一星半点的证据。他像一个从星星上流放到此的囚徒,而且是从小得连记忆都没有的时候就开始了流放。
“从星星上来的人。”普罗提斯轻声说。
“嘿,你也看《小王子》?”阿特拉斯说,“你该看雨果的《九三年》才对,好好读读关于毁了你家族的罗伯斯庇尔和马拉说的话,很有现实意义!对了,还有丹东,这个可悲的爱情虚无主义者!”
“你曾经想过没有,也许你真是从遥远的星星上来的?”
“不,从未想过!”
“嘿嘿。”普罗提斯翘起腿,慢慢地搓他的双手。他的双手又黑又硬,光影晃动,像一双龟甲在互相磋磨一般。
“我是地球人——正常生产下来的人,至少在变成这样子之前是……可你却不能确定。”
“那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活见鬼!你他妈的早几百年前就知道我的事,为什么老是要在这件事上纠缠不清?”阿特拉斯将酒瓶掷向普罗提斯,普罗提斯略一偏头,酒瓶砸翻了他身后的蜡烛,在墙上摔得粉碎。烛火跳了几下,彻底熄灭,屋子里暗淡下来。
普罗提斯不说话,在黑暗中盯着阿特拉斯的一举一动。
“听着,我不想跟你啰嗦。”阿特拉斯定了会儿神,继续说,“我可不相信什么末日,什么预言!我看过《2012》,别说科学精神了,连一点他妈的伪科学精神都没有!世界不可能被毁灭,它只可能被更正!你追了我几百年了,你究竟想怎样,痛痛快快说出来吧!在这个狗屎一样的破岛上,咱俩谁也别想跑,就在这里,就是现在,说清楚!”
“帝启。”普罗提斯轻声呼唤。
“唉,”阿特拉斯叹了口气,“你别告诉我,你追杀我这么久,仅仅是因为认错人了。别告诉我这个好吗?痛痛快快杀了我更好,真的,谢谢你!”
“你不是帝启……”
“哈!”阿特拉斯一拍手。“这才对嘛!世界回到了正常轨道,谢天谢地!”
“但你却知道帝启才可能知道的事。”
阿特拉斯的汗毛一根接一根竖立起来,“你指什么?你的性别?”
“更正。嘿嘿,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词——Volositoriu。”普罗提斯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致的烟盒,掏出狄康堡雪茄,叼在嘴里却不点燃。“不过我相信你也只是随口说出来而已。很多代理体都是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一生,除了偶尔一道灵光闪过,记起几个词,几个面孔外,其实什么也想不起来。”
“代理体?那是什么?你和我都是代理体,才如此滑稽可笑地活下来?”
普罗提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什么吗?我告诉你吧——高阶代码。”
“嗯?”阿特拉斯浑身一震。
“我升级了,阿特拉斯。”普罗提斯咬着雪茄,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真正的飞跃!这就是为什么我其实并不想真正得到黑玉的原因。如果我猜得不错,它不过是四块最底层链接器,虽然重要,但并没有多少高阶代码。围绕着它,想要夺取它的那些代码却要高档得多呢。”
该死!该死!
阿特拉斯心如火烧,明明知道这句话极其重要,却偏偏无法记起究竟重要在哪里!在自己深深的、深深的脑海深处,在无数门径背后,一定有确切的答案,他只需要再多想一步,再多一点点……啊,再他妈的多一点……
在阿特拉斯几乎要自爆的时候,普罗提斯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其实有一个简单的方法就可以杀死我。”
阿特拉斯一下回过神。“紫外光照射?那个谁都知道。”
“不。”普罗提斯拉开衣服,露出铸铁似坚硬、黝黑的身体。胸膛中心却发着亮,一个拳头大小的六边形幽幽发着蓝光。
阿特拉斯的眉毛一挑。“你这是玩的哪一出?COSPLAY钢铁侠?算我求求你了,咱俩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再犯贱玩这些了好不好!”
普罗提斯用手抚摸六边形,低笑着说:“这可不是能量核。恰恰相反,这是阻止我能量彻底爆发的装置。只要取下它,我就完了。你懂吗?”
阿特拉斯摇摇头。
“我的身体经过一百三十五次改造,时间长达三十二年。”普罗提斯重新扣好衣服。“你不会相信有多大的能量蕴藏我的躯体里,因为我自己也不相信。我只知道一旦爆发,连我也无法幸免。紫外光波频段的反相透噬?那只是一次改造失败的后遗症而已,但它并不能真正杀死我。我想了很久很久,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除装置。”
“呃,”阿特拉斯想了想,“我猜你一定给它买了高额保险的。”
“嘿嘿。”普罗提斯笑了笑,又问,“你一定猜得到,我为何要告诉你我的死穴,是不是?”
砰!阿特拉斯从屁股后抽出两把大口径手枪。砰、砰、砰、砰、砰、砰!
他的眼睛、右手的手枪一直追随着普罗提斯的身影,可是子弹似乎永远都慢那么一拍。他打爆了酒瓶,打穿了桌子,打断了墙上的挂饰,却始终打不中普罗提斯飘忽的影子。但他的重点其实在左手,子弹密集射在墙上,打得木屑横飞。没等硝烟散去,他合身冲上墙壁,啪地一下撞穿了木板。
砰!
离他五米不到的墙被更加粗暴地撞开了,木板碎片像子弹一样四面激射,普罗提斯几乎与他同时下落。两把手枪各剩了一颗子弹,阿特拉斯同时举枪,却只扣动了左手的扳机。
砰!
如此近的距离,普罗提斯竟然不可思议地抓住了这颗子弹。但枪弹的威力巨大,他的左手手背被打得凸出老大一块,里面的骨头肌肉一定碎了。
下一刻,两人同时没入海里。海水之下四五米深才是沙滩,阿特拉斯在水中翻腾,好容易才在沙滩上站稳。等到气泡逐渐消散,他定住心神,往前看去。
月光穿透了清澈的水面投射下来,普罗提斯双手抱在胸前,脚尖绷得笔直,缓慢而庄严得像枚圣十字一般降落。他的长发在水中漂浮,笼罩了他的面目。
他明明漂浮在水中,身型却比双脚站在沙地上的阿特拉斯还稳,推得阿特拉斯前后摇摆的海浪好像也刻意躲开了他。他的衣服敞开,六角形的蓝色光芒燃烧着,将周围的海域照得愈发幽深。几十条鱼被这光芒吸引,在他周围不停转悠。
“阿特拉斯,仔细听着!”普罗提斯在水中张开说话,竟没有任何困难。
他说:“我只说一次:我,不再信任它。我,产生了怀疑!末日即将来临,我已得到启示,这将是一场真正的毁灭!唯一的希望,是聚集所有的高阶代码!”
“它……咕噜噜……”阿特拉斯一张口,顿时灌进大口海水,差点呛死。他拼命浮上海面,喘息半天,才重新潜入水中。普罗提斯如同沉入大海的希腊里亚切武士铜像,没有移动分毫。
“你想问它,但我不能透露太多。”普罗提斯说,“我曾经奉命追杀帝启。然而系统无法从根本上区分你们两人——注意这句话的份量!阿特拉斯,你是个被蒙蔽的人。帝启,他是个被封印的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代理体还是触发体,但你们最终还是无法逃脱清洗!毁灭是一项计划,一项远在第三季之前就已经开始,并且至今仍在实施中的计划。一旦开启,无法终止、停顿、删除及破坏!”
阿特拉斯惊恐万状。这些话他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天呐!天呐!这些话像重锤一样,一下接一下的重重砸在心口,打得他浑身颤栗,不能自已。
“你懂这其中的含义吗?”
阿特拉斯摇摇头。
“我,被赋予极高的能量指数,被赋予极高阶代码,却没有被告之任何理由而遭到删除。我,被欺骗了!”
“被它?”阿特拉斯想。但普罗提斯似乎捕捉到了他的思维。
“是。”普罗提斯回答,“仔细想想,阿特拉斯!系统迟早会发现你,并予以清理。与其被系统销毁,不如将代码给我,与我合二为一!”
“你会吞噬?”
“不,那不叫吞噬,那实际上……”
他停住口,抬头向上看,水面之上的风变大了,海浪愈加汹涌。白花花的月光被揉碎了,无数光点在他们头上颤动。他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阿特拉斯,你听到什么了吗?”
阿特拉斯随着普罗提斯往上看。他的眼睛已适应了海底的黑暗,再看那些光,觉得分外耀眼。他忍不住眨了眨眼。
“我必须加快节奏,时间不在我们这一边。”普罗提斯继续喃喃自语。“阿特拉斯!你懂吗?你明白这份痛苦吗?我必须收集所有的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嗯?”阿特拉斯想问,但蓦地脑子一阵眩晕,好像被人从后面重重敲了一棍,全身的毛都炸开了。
奇怪,海面停止了么?两个人一起呆呆傻傻地看海面,本来完全碎裂开来的月亮的影子,此刻却又恢复如常,他们像是站在一座静止不同的湖底。涛声也消失了,耳朵里隐约有种丝丝拉拉的碎响,但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