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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无尘默然,望着狄风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又有些后悔。
若不是他说起杵州与开宁府互通市易之事,现下也不会生出这乱子来罢……
狄风边走,边将剑挂回腰间,远远便望见英欢屋内透出的光,那光晕悠悠,如雾似幻,叫他心神一漾,不觉间眼角一润,胸腔中空空如也,再想不得旁的。
走至门口,敛了敛神,才抬手叩门,“皇上,臣……”
英欢在里面应了声,他便进了屋中,见英欢正站在墙侧一角,微微仰头,正望着墙边层层书格,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的手在身后握成拳,指节都捏得有些发白。
英欢背对着他,浅叹一声,慢慢开口道:“想着你去做件事,可你却别问为什么,事后也别去追究……”
狄风握紧剑,“皇上但吩咐便是。”这么多年,莫论她要他做什么,便是赴汤蹈火,他亦何时辞却过!
只要,只要是她开口,哪怕是要他立时去死,他也绝无二话!
英欢扭头,看进他眼底,那般漆黑,却灼灼发亮,像极了那一年她初见他时……他身上那稳笃忠坚之气,过了这么多年,仍是一点都未变,父皇当年……果真是看对了人。
她朝他这边走过两步,“杀了他。”
声音低低,语气轻轻,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惟有她眼中寒光,才让狄风知晓,那三个字,并非是他听错了。
狄风忍住没有开口询问为何,半晌后才点点头,“是何公子?”
英欢看着他,目光未曾离过,“天亮前将他除了,此事莫要告诉沈无尘。”
狄风胸中诸情翻涌而过,腾然相杂,如大浪覆滩,一时间难以辨明所感何物,略显艰难地开口道:“臣明白了。”
英欢侧过身,“那便去罢。”
狄风晗首欲退,可脑中却闪过先前在偏院与那男人相见时,那人深冷莫测的眼眸……心中不由沉了一把,变得没底。
他止了步子,对英欢道:“皇上,臣担心那人……”
英欢回首,眼中莹莹闪烁,唇角勾起,“朕不需你提点。”
是了,她怎会需要他来提醒……狄风心中默默苦笑几声,这么多年,她何时算错过事,又何时将自己陷于危处过?
他退至门边,才转身而出,门外寒风扑面,竟杂着一股血腥之气。
这种感觉,多年未曾有过,便是在战场上,身周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心中也不如此刻这般祭冷。
他喘了一口气,重新将剑握回掌中,不再多想,毫不犹豫地朝贺喜歇塌的偏院行去。
英欢听见屋外脚步声愈来愈小,知他是远远走开了,嘴角笑意才渐渐全消了。
狄风想要说什么,她怎会不知,又怎会想不到。
小指断甲犹在作痛,英欢唇侧微颤,她想杀他,恐怕他也想杀她罢!
十年来,两人明争暗斗,手段不尽相同,可目的却都一样。
她太了解他,暗自揣摩几近十年,那妖孽就如同她的镜子一般,心思若何,她一念便知。
这回,比的不过就是,谁下手更快罢!
英欢眉间略陷,不论如何,这屋子眼下是待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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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喜十六
头顶树梢一晃,有树叶落下来,掉在贺喜肩上,擦着他凉滑的外袍一路滚下去,翻在院中泥地上,叶背纹路丝丝清晰,橘色叶梗沾了灰尘,颤了一下,便被贺喜弯下腰,拾了起来。
谢明远站着,扶在剑上的手臂僵硬万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贺喜将那片落叶收进掌心,轻轻掸去落尘,嘴角一扬,抬眼去看谢明远,“怎么?是朕交待得不够明白,还是你不愿领命?”
谢明远脸色一变,急急道:“皇上,臣并无此意,只不过……只不过,非得在这儿惹这乱子么?”
贺喜看着他,眼底一点点冰了去,却不开口。
谢明远心中一叹,低头道:“臣明白了。”说罢,攥紧了剑柄,错开两步,绕过贺喜,朝那院外行去。
贺喜合掌,落叶微微湿凉的触感浸润了手心,负手抬头,那天际已泛起一丝鱼肚白,月盘灭了半盏,稀星也黯了一片。
他转身,回头看了看那屋子,嘴角一扯,却又转身,往院侧小径行去。
入那屋子去歇息?他心中冷笑,除非他是蠢货!
那妖精的心思手段,他再明白不过。
他此时遣谢明远去除了她,想必她也正在心中算计他罢!
贺喜一握拳,十年了,他偏不信这回还能折在那妖精手中,偏不信他这回比不过那妖精快!
脚下这条小径,比先前要宽阔许多,却是不知会通向哪里。
贺喜走着,周遭一片静谧,夜色不如先前潮黑,却更让人心生寒意。
只是,不管行去哪里,都比留在那屋子里,等着她派人来暗算他要强许多!
小径尽头一弯,地界忽地洞开,一片宽宽阔阔的草皮映目而来,颇有点柳暗花明之感。
贺喜眼眸微眯,这宅子从里到外,处处都是深藏不露,真是像极了她的手笔。
有花,粉嫩鲜黄地遍布于绿草之间,虽小却张扬,被夜色月光罩着,让人看了,心底竟会软软一动。
草地中间有棵老树,苍劲挺拔,葱葱而立,树皮厚且粗韧,树枝密密叠叠地朝外探出来,背着光将影投至草地上,盖住那朵朵小花,透着些许安详之意。
贺喜慢慢走过去,转身,背倚树干,扔了掌中已揉碎了的树叶,双手抱胸,唇抿作一线。
寒意侵人,天再过不久便要全亮了,他脑中念及谢明远,心中不由又作起思量,若是不遇狄风,那当是能够轻松得手,倘若遇着狄风了,以谢明远的身手,也未必没有胜算。
狄风虽是沙场名宿,可近身格斗却不一定能及身为殿前侍卫的谢明远……正想着,却听见树后不远处响起衣裙磨娑之声,于静夜中闻之,格外清晰。
贺喜撑了一把树干,侧跨了一步,朝身后望去。
这一望,他的目光刹那间凝住,眼中水光渐渐地全结成了冰。
贺喜口中呼出的气,滚烫滚烫,胸口紧得发胀,眼睛盯着她,脚却是再也移不了半步。
心狠狠地朝下一跌,重重砸在胸腔壁上,近乎麻木的痛,让他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算来算去,仍是这结果……
他的拳展开,再握起,如是再三,终是垂手在侧,掌心渗出点点汗粒。
就这么望着她,看她头微微低着,似在想事,脚下不紧不慢,沾了泥的裙摆扫过地上嫩草,几朵小花也被带离了茎,跟着那袭撩人华裙一路而来。
裙摆轻动,他的心竟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动,脑中映过凉亭间的一幕幕,胸口又是一凉。
他遣人去杀她,可她却以这般风姿,堪堪出现在他眼前……叫他如何是好,叫他如何再狠得下心来?
月光透过树缝,碎成一片片一丝丝,洒至他身上,照得那峻冷之面愈发陡峭,眉眼之间寒意迸发,叫人不敢直视。
英欢步步走着,脚下草地柔软轻浮,踩在上面,心中好似也轻松了些。
她让狄风前去除了那妖孽,可自己亦是不敢掉以轻心,独留屋中实非上策,便从院中一路到了这儿,只是记得这儿的那棵老树,父皇最爱的那一棵……
英欢走着,想着,悠悠抬眼,望向前面苍翠高树。
这一眼,便让她的呼吸停了,眼里热了,心口冰冰凉的一片。
树下男子逆着月光,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一手撑着树干,另一只手垂在袍侧,正盯着她瞧。
英欢停了下来,不置信地看向他,怎的还是这结果?
腹底一口浊气涌至心上,叫她瞬时难以自禁,咬着牙看着他,这妖孽,竟然连这一次,都同她算得一样!
可他……那么宽的肩膀,那么挺拔的身姿,笔直修长的双腿,微微收起的下巴,那番气势,此刻看来竟比先前更盛数分。
她心口又是一紧,先前本是狠下心定了的念头,竟在这一刹那,松松动摇起来。
贺喜头一偏,月光斜斜映过来,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英欢望着他,终是看清了他眼那眼神,里面有同样的惊诧迟疑、犹疑不定,亦有同样的不忍之情、千转流波……
贺喜迎向她的目光,眼中之冰瞬间裂成碎粒,刺得眼角都发颤。
这女人,怎么能用这种眼神,盯着他看?
他撑着树干的手骤然放开,几大步上前走至她面前,低头紧紧盯住她,“夫人这么晚还未睡?”
英欢丝毫不俱,直直望向他眼底,“何公子不也一样?深更半夜,在旁人府中乱转,这莫不是邺齐的风俗?”
邺齐二字被她轻飘飘地吐出,却似一记惊雷窜入他耳间,响彻脑际。
贺喜不由咬紧了牙,竟没有想到,她会要将这事情全都挑明了,会毫不顾忌地将这话甩出来给他!
心中一股火蓦地腾起,他顾不得旁的,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狠狠往自己这边一带,看着她,冷笑道:“在下与夫人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夫人便将在下招致府上。这,莫不是邰涗女子特有的喜好?”
此言讽意甚浓,外加露骨万分,英欢脸色僵白,气得身子将抖……这妖孽!
脑中闪过他说她的那四个字,荒淫无度。
荒淫无度!
英欢望着眼前这张脸,下唇微颤,未及开口,就又被他狠狠一拉,牢牢贴入他怀中。
衣下暖烫硬实的胸膛,一下子便烧穿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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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泱泱之世,有欢有喜 欢十七
天旋地转间,人便被他抵在老树枝干上,背后粗砺的、厚韧的、带着棱棱角角的树皮厮磨着她,细绸轻轻被抽碎的声音传入她耳间,英欢倒吸一口冷气,想也未想,便弓膝朝前踢去。
贺喜脚下微开,膝盖向前探去,卡在她腿间,叫她再也动弹不得。
她就这么被他圈在怀中,他身上那滚烫热烈的气息,隔着两人薄薄的衣衫,肆意穿来飘去,将她烧得同他一样烫。
英欢抬眼去看,那一双深褐色的眸子,水光浅涌,火花漾在波中,忽明忽暗,里面已没了先前那犹疑之色,可这眼神,她却辨不清分不明。
看着他一点点贴过来,她呼吸骤紧,想伸手去推,可手腕却被他攥在掌中,无论如何也不放开她。
眼里霎时起了层雾,就这么看着他侧头俯身,嘴唇挨上她的耳根,如蜻蜓点水般地轻擦了两下。
她一阵战栗,不由咬住嘴唇,身子却是愈加僵了去。
姿势如此暧昧,可他却停了动作,在她耳边低声开口道:“你想杀我。”
声音含冰,语调笃定,里面竟隐隐带了决绝之意。
英欢心口颤了下,她是想杀他,可他岂非一样!
仿佛听得见她心中在想什么似的,贺喜又慢慢道:“我也想杀你。”
她看不见他的脸,瞧不见他此时的表情,只闻得那寒风侵肌般的五个字,身子骤然凉了下去。
凉亭中,心间曾盛开过的繁花,在此时蓦然凋落,零零碎碎地洒满心底。
贺喜拥着她,右胸前能感到她那一下一下的心跳,疾速后渐趋渐慢,到最后,怀里的身子也变得微冷。
他这才抬了头,侧过脸去看她,见她微卷长睫轻垂,面色如缟,在月色之下愈显惨白。
英欢望向他,却不看他的眼眸,冷冷道:“你便是此时动手,也还不晚。”
音似于寒涧中荡,空空若是,轻语之言,却似一记重锤,砸得他喘不过气来。
贺喜缓缓松开她手腕,身子亦离了她,却仍是罩着她,眼眸微眯,将她看了几瞬。
纵是在此时,她亦能说出这等决绝之言,当真是够狠!
他心底略微抽搐了一下,鲜有女人在对着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