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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夫君。”
太子妃的朝服如展开的蝶翼,在空旷的屋子里被狂风吹起,又败若枯蝶,颓然的落在脚下的的金砖之上。
秦菁大步走过去,头也不回。
白奕一慌猛地回头扯住她的一角衣袖,奈何她挣脱的力气太大,硬生生把那袖口扯掉一片。
门外大片冰冷的日光洒下来,秦菁只觉眼前一花,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
“秦菁!”白奕慌不择路的从殿内追出来。
秦菁只觉得头晕眼花,半梦半醒间听到他的脚步声逼近,忽而苍凉一笑。
下一刻,她霍然抬手抽出苏沐腰间的佩剑,以雷霆之势转身,手腕反转之下稳稳地刺入白奕迎上来的胸膛。
文“我不是有意骗你,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些的话,那我——”
人他说着,突然再度迈步向前,步伐刚毅。
书秦菁却是对她摇了摇头,五指骤然松开。
屋砰的一声,长剑坠地,落在两人中间,将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彻底划开楚河汉界的临界点。
她没有给他机会,手指骤然一松,已经是她能给的,最鲜明的决定和意志。
她看着他,隔着这一步之遥的距离,那目光却已经远到了天边,再也不会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这一剑白奕与秦菁之间夫妻情尽,再无半分瓜葛!”
她的声音传来。
语气——
冷。且硬。
白奕惊慌失措的看着她,情不自禁的再次伸出手去。
秦菁已经转身,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苏沐!”
“奴才在!”
“传本宫懿旨——驸马。殉国!”
苏沐骤然回头看向台阶之上还保持着那个试图拉拽动作的白奕,神情剧震。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秦菁会决绝至此,半分余地都不留。
驸马殉国?
自此以后,白奕的名字从大秦的千秋史册中摸去,从她秦菁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从此以后,天高海阔,天涯陌路!
“公主——”苏沐倒抽一口凉气。
“去!”
秦菁一个字打断他的话,不容拒绝。
秦菁一人出了驿馆,孤身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神色木然的走。
无数的人与她错肩而过,她都视而不见,等到最后终于锁定了目光抬头,却发现夜色朦胧,她赫然已经徒步走到了北城门。
秦宣不在,以往重兵守卫的城门又再恢复了以往的肃穆和冷清。
秦菁刻意的回避不愿去想,这样的情景代表了怎样的意义,只是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楼上。
那里是一个清绝冷毅的男子孤身而立的侧影,他手里抓着一个酒壶,时而仰天灌下一口烈酒。
他果然还是来了!
秦菁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举步走上台阶,绕到他身后。
城下六十万西楚军队已经在日暮时分撤回营地驻扎,下面狂野千里,空无一人。
“陛下已经下令,天明以后,让出祈宁!”苏晋阳开口,声音僵硬的有些不自在,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回头看来她的脸。
秦菁看着他向来冷漠的面孔,唇边泛起的笑意比他更冷,缓缓抬手取过他手里酒壶放在旁边的瓦垛上,冷笑道,“怎么?心虚?不敢看着我说话?”
苏晋阳回过来,目光复杂。
眼前的女子依旧凌厉倔强,让他看在眼里却是五味陈杂。
他是不敢看她,却不是因为心虚,而是——
因为心疼。
“又是你!”秦菁没有理会他眼中情绪,只是看了他良久之后终于忍不住闭上眼,仰天长笑一声,苦涩至极。
半晌,她睁开眼,目光已经重新恢复了清明如雪的宁静。
“这辈子,看似是我处处占着上风,利用你,打击你,报复你。我原以为这是老天给我机会,让我出一口怨气,现在才知道,我错了。”苏晋阳不说话,她也不逼他,自己漫步风中一字一句的讲,“苏晋阳,在你面前,我活一辈子是狼狈,重来一次还是,我在你面前的败象根本就是天定的,毫无转机。现在怎么样,看着我从原地爬起来,兜了一圈之后再倒在同样的地方,这感觉怎么样?很痛快是不是?”
“秦菁!”苏晋阳皱眉,眉心几乎拧成了疙瘩,“我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
“那是什么?”秦菁反问,止了步子,回头看他,兀自笑的嘲讽,“你也觉得我是个笑话不是吗?那你看见我的不是笑话,还能是什么?苏晋阳,曾经我对你说过,我最恨你的那一点,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苏晋阳怔了怔,眼中光影一闪,忽然闪躲着别过眼去。
“是,你永远都理性、自持、以原则为先。所以你对什么都可以泰然处之,对什么都可以袖手旁观,可是我没有你那么超脱,我还只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我不能把一切都置身事外。”秦菁愤然开口,每一个都掷地有声,说着又是目光一厉,带了几分冷凝道:“当初宣儿的事,你明明知道,却眼看着它发生;这一次——可笑的是你又知道!”
最后一声出口,已经成了不可遏止的咆哮。
她霍然抬手一指,手指几乎戳到苏晋阳的鼻尖。
镶嵌着巨大红色珠玉宝石的戒指发出妖艳的光芒,映衬出她眼底如火的愤怒!
苏晋阳啊苏晋阳,你真是好耐性,好定力,好——
你好啊!
苏晋阳死抿着唇角不说话,眼见着她眼底千般情绪翻涌澎湃,他突然觉得——
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是的,秦菁说的对,他知道,他——
又知道?!
那日大雪,他被恨意滔天的她一剑穿心,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绝望死去,而在他自己的血流尽之前,偏偏又看到了一些她没来及看到的事情。
所谓命运,总是不肯给他一个在她面前赎罪,哪怕是——
坦白的机会!
秦菁说,老天对他似乎格外的眷顾,却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眷顾,不过是为了惩戒他前世对她的辜负。
他向来自诩君子坦荡,不屑于背后揭人疮疤,说人是非,何况在他再见她时,她和白奕已然如一双璧人般的姿态走在了一起。
他自负,骄傲,他不能说服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对她抖露那样的真相。
而一再避让,终于还是引来了这一日的东窗事发。
“现在有多快乐,将来就有多伤!”
是啊,他知道,他明明知道,却还是再一次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
不是心狠如他,而是——
败在了自己心乱如麻!
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就在苏晋阳心中万般思绪翻卷澎湃的时候,秦菁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静默的开口——
“今天我来找你,就是问你一句话。”
苏晋阳的目光一动,眼底神色瞬间转为复杂,显然是已经猜到了她所要问的事情了。
秦菁看他这个反应,也是了然——
她知道她来对了,苏晋阳,他知道!
秦菁突然就笑了,笑过之后目光瞬间恢复凛冽,从他面前走过去,站在高高的城楼边上,字字清晰的开口道,“告诉我,宣武九年十月初七,那个雪天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宣武,是前世秦宣继位以后所改的年号。
宣武九年十月初七,是她前世的死祭。
那一天,江山易主。
那一天,艳阳高照。
那一天,漫天大雪。
那一天,她从高处坠落,跌入尘埃。
那一天,她横剑自刎,死于启天殿外,白奕的怀之中。
那一天……
她最后触手摸到白奕的那一角里衣的袖口,恰是他穿在便袍里面的——
西楚太子的朝服!
那料子入手滑腻而柔软,是她那前世冰冷的一生里留给她的最后记忆。
她记得,一直念念不忘。
所以今天,当白奕把那套衣服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一触便知——
那,是西楚太子妃的朝服!
那一天,她以为她只是又再见到了那个一直对她不离不弃的明媚少年,可是时间往复,直到这一刻才突然发现——
所谓真相,永远都不只是她眼前所见的那一些。
他不是单纯以白奕的身份回宫见她的。
十年之久,她怎么还能指望谁会一直留在原地?
她的背影笔直,立于风中,明明是挺拔而倔强的一种存在,但是看在苏晋阳的眼里,却似乎是比宣武九年最后见她的那一次更为荒凉。
他的心口钝钝的疼,又像是被风卷残云从带血的伤口里贯穿而过一样。
半晌,他偏过头去,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西楚军队秘密潜入,围困云都,文武百官被困宫中,尽遭屠戮,皇城大火,血光冲天,大秦——”苏晋阳的声音刚毅冷静,和着夜里的微风扑面而来,字字森凉。
秦菁立于城楼高处,俯瞰脚下护城河里的琳琳水光,听他狠狠闭眼,荒凉至极的一个字吐露唇边——
“亡!”
呵——
亡!
大秦,亡!
竟然是亡国呵!
茫茫一生,她走的一直都是一条错误的路。
也许就是因为太荒凉,所以才贪心。
她眷恋了那最后一刻的微暖,以为是救赎,却不想……
呵,命运,真的是个神奇的存在,她轮回两世,终究还是走在了同一条轨迹上,一次比一次惨败!
既然挣不脱,那就这样吧!
“谢谢!”简单的留下两个字,秦菁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她走的平静且安然,却偏偏是这种波澜不惊的皮相让苏晋阳心里又是一跳。
他记得那一日,她孤身步入启天殿时便是这般冷漠倔强的模样,而从启天殿出来的时候,他永远的失去了他。
“秦菁!”心里一慌,苏晋阳突然出声叫住她。
秦菁止步,却不回头,端端的站在楼台的暗影里。
苏晋阳张了张嘴,犹豫半天才苦涩的开口:“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我想要照顾你!”
我想要照顾你!
我们这样的人,到了今时今日都早已经破败不堪,不敢再说爱,只能说——
放不下!
可是苏晋阳,对于你,我已经放下了啊!
“不!”一个字,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秦菁迈开了步子继续往下走,语气微凉伴着深夜的风舞动她如雪的裙裾,翻飞如天际永远触摸不到的那一片流云。
“苏晋阳你错了,在我重新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想的很明白,在这世上总是有得必有失,既然我要得到一些东西,相应的势必也要放弃一些别的,在我想要操控别人命运的同时就须得先要放弃自己的,这样才算公平。”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那么,我接受!”
四野空旷,边境之地的风,总要比别处来的阴凉而凛冽一些,即使夏日,也难得清新的让人冷醒。
秦菁一个人沿着临近围墙的小径漫无目的的走,跟苏晋阳谈过之后,她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最后走的累了,就在一处台阶下止了步子。
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的锦袍少年,仰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出来。
秦菁回他一个笑容,走过去俯身坐下。
秦宣把一件披风裹在她肩上,细致的披好,然后把卧在自己膝头的绒团儿递过去,塞到了秦菁怀里。
“它找了你大半夜,我在花园里遇到了,就给你抱回来了。”
彼时绒团儿睡意正浓,眯起眼睛冷淡的扫了秦菁一眼,马上又闭上眼,在她怀里重新调整了一个姿势继续睡。
“我应该把它还给付国舅的!”秦菁笑笑,以指尖轻轻梳理它顺滑的毛发。
“留着吧,好歹无聊的时候可以解解闷!”秦宣抬抬下巴。
这个时辰了,秦菁知道此时她身后必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