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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的面色早已苍白成了一片,方才强自挤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的嘴唇开始发抖,望向谢道韫的眸子里满是痛苦与悲伤,还带着一丝敢怒不敢言的质问。
谢道韫低头。
“林姨,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谢道韫轻声说着,不敢抬头,“只是,李兴的尸骨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送回来,毕竟已经关了城门的。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让
人好好照看了,若是林姨你答应,便叫人先运回建康去安葬,如何?”
说罢谢道韫抬头,却只能看到林氏那不住往下落泪的眼眸,得不到任何答复。
“节哀。”谢道韫不再多言,起身离开。平日里最重礼数的林氏竟忘了起身来送,只是坐在那里流着泪,双眼不聚焦的看着某个方向,不发出任何声音。
出门便是雨疏风骤,谢道韫看了看脚下积水都被清扫干净的院子,又抬头去看漫天的雨丝。
来时的伞落在了林氏的房中,谢道韫却没有什么勇气回身去取。她可以不怕向自己袭来的剑雨刀光,也可以不怕那些暗地里的阴谋诡计,可是她怕林氏那满是悲恸的目光,那没有表情的表情。
谢道韫并不清楚李兴和林氏之间的故事,但二人都是佃户出身,想来便也是那充满着泥土气息的淳朴爱情吧。便只是那麦浪、小路、斜阳的旧话,只是田舍、草房、星夜的流俗。或只是农忙时她给他倒的一碗井水,他帮她扛的一回锄头。又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有,只是红烛红装红鸳鸯,一夜一生一梳妆罢。
便是最简单的情感勾织出的感情,一点一滴的汇聚,看似微弱如萤火,却又是人世间的最为广博。
谢道韫忽然觉得有些羡慕,却又有些感同身受的悲伤。她抬头让细微的雨丝飘洒在脸上,细细密密的感觉,就如同前世的心思最复杂的交织。
太阳并没有完全敛去身形,只是藏匿在云层里,偶尔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抛头露面。微弱的光忽明忽暗的闪耀着,带着流云的变幻,带着细雨的铺排。
仰头的时间有些长,脖子有些发酸,眼睛被晃的有些花。
“看什么呢?”
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眼前的太阳光芒被油纸伞掩盖,谢道韫微微笑了笑。
“在看天上一片云,很像一只狗,很像你。”她说,唇边带着笑。
“本少爷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帅哥一只,哪只狗敢跟我媲美?”郗超又开始大翻白眼,随即又伸手理着自己的头发,准备向四周的小丫鬟们放电。
可是他郁闷的发现如今的庭院里只有他和谢道韫两人,剩下的丫鬟们都识趣的绕着路,偶尔有所冲撞,也都是远远的偷笑着离开。
“癞皮狗。”谢道韫轻笑着回答郗超的话,“很粘人。”
“粘就粘吧,我会粘你一辈子的。”郗超在雨中的笑容很阳光,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我说,会稽王是不是要被人踢下马了?”
这话锋转的太快,谢道韫眉毛一挑,问道:“说什么呢?”
“难道不是么?”郗超从兜里摸摸索索的弄出来一根烟卷,叼在嘴里道:“那天跟城门官儿聊天,听说今年各地的灾情都不善,但是怪就怪
在这些灾民们都往会稽拥,就像是有人指路一般。我也问过街上溜达的灾民,听他们说,从家乡走的时候,也隐约听别人说过的,说是会稽是大城,存粮也足,这才跟着人流一起走了过来。”
他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了烟卷,吸了两口,接着道:“王徽之遇刺这事更蹊跷。他一个傻呵呵的人物,平日里除了写写小诗就只知道捣乱,谁没事儿会惦记这杀他?可是他差点就死了,死在流民堆里,更重要的死在会稽城外。他不死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死了,王家的怒火要往何处喷?当然是会稽王因为会稽一地的太守已经辞官了,整个会稽主政的便只有会稽王一人。若是他好生管理流民,早些关闭城门,王徽之当然不会死……当然他也没死,这只是假设他死了之后,王家应有的推断罢了。”
这话说着拗口,但谢道韫却听得明白。
“啧啧,这局儿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出来的,看来会稽王是触了个大霉头哦”郗超吐了一口烟,用夹着烟卷的右手大拇指挠了挠头,道:“不过这事儿也怪,若是这个推动着局势的手真的想要将会稽王孤立,让会稽一地所有的势力都针对他的话,他干嘛不对你们谢家动手?”
“不是不动手,”谢道韫笑着看他,“已经动手了。”
……
……
“若不是小娘子有先见之明,事先让郗弓和李兴两人分两路走,怕是东西就传不到魏国手中了。”
已入夜,胖子的房里开着内部会议。
郗路看着郗弓身上的伤,狠狠的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又叹了口气。
胖子用肥硕的手捏着郗弓的手腕,轻轻的向里面度着真气。郗弓苍白的面色好了一些,但仍旧是如白纸一般的颜色。
“若是我与李兴同路,他不一定会死。”郗弓轻声开口,话语中带着隐隐的自责。
“别说胡话。”郗路有些怒气,“去敛尸的人说,李兴的心脉是被人一刀割断的。这是什么境界?你若是跟他在一起,如今也不过只是一副枯骨而已,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一定,我有弓……”郗弓的声音有些微哑。
“你有枪都没用”谢道韫挥手打断郗弓的话;有些不爽的道:“你们遇到的那个人,连胖子都打他不过。就算是给你们一百个人,一人手里发一把AK47,恐怕都留不下他。”
郗路和郗弓愣了愣,倒是没有深究谢道韫话中名词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胖子一眼。
“谁说我打不过他的?”胖子愣了愣,随即“恶狠狠”的将脸上的肥肉都挤到了一起。他挥动着手臂道:“我不过就是碰不到他的身子而已,要是让我碰到了,就他那个小胳膊小腿的,还不一掰就断?”
谢道
韫懒得理他。
“小娘子,你们,认识那个人?”郗弓有些愕然,问话的声音极为沙哑。
谢道韫点了点头,道:“这事情很复杂,若是说起来,他应该也算作是自己人才对。”
说罢,谢道韫为郗路和郗弓说明了那日在城外遇到的杀局,以及有关小刀同学的来龙去脉。郗路和郗弓已经开始了内功的修习,对于墨门中的事情虽然不是特别的清楚,但也隐约有些知道的。更何况谢道韫本就想着将墨门从黑暗中拉出来,对他们说说这些东西,倒也无妨了。
郗路和郗弓听完后沉默了下来,屋内的空气不觉有些凝滞。
“若是这么说的话,李兴身上这仇,没法报了?”郗路深深的皱着眉头,握在身旁的拳头紧了紧。
“不是不报,”谢道韫摇了摇头,微微冷笑道:“只是我们要找好报复的对象,找到那个放风筝的人。”
——
(我和感冒作斗争,差点没牺牲……各位,请原谅这写了半天还狗屁不通的一章吧……)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望竹亭中辨是非
王府的后院有人在放风筝。
夏衫从来都遮不住女子曼妙的身姿,尤其是当某个女孩子耐不住闺中的寂寞,牵了轻巧的丝线,不顾那细雨微濛,打了赤足在草地上奔跑。
远山在雨中变成了水墨画般的光影,满是雾气氤氲的,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猜想其中是否有浅吟低唱的轻灵。纤细的丝线在雨中更加看不清明,只有在半空中飞舞的风筝和女孩儿抬高了的手臂的应和,才让旁人认清楚这处的景状来。
时不时的便有翠铃般的笑声传来,被薄雨牵绊成断断续续的调子,像是柔软的手指一下下的面颊上轻轻的触碰着。
这样的画面太有青春气息,太有活力,太像盛世华章中泼墨而出的一笔。
放风筝的女孩是王府后院那位贵客的新宠。府上的人都知道那位贵客是王爷极为看重的人物,所以才会将一直养在手中的歌ji送给了他。看样子这位贵客对这份礼物很是满意的,所以今日才遂了她的愿,由着她在雨天放起风筝来。
只可惜现在并非什么盛世光景,或许唯独这王府雕琢出的庭院里,才能嗅出一股盛世的味道。但打开府门,向着城内看去,或是打开城门,向着城外看去,便能将这江山的味道看个通透了。
“有时候觉得,人还是越简单越好。越简单就越什么都不用想,就像她这样,下雨天还能放起风筝来。”
谢道韫坐在亭子里,微笑着看着眼前这犹如丹青画卷的风景,微微有些羡慕起来。
“能者多劳,像你这种人,就算是自己想要清闲,怕是老天都不愿意的。”梅三郎闻言在一旁轻笑,从盼兮手上接过温好的酒水。
谢道韫偏头去看他,微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要喝温热的酒水,甚至每走一步路都要计算的清清楚楚,你这样活着,怕是比我还要累。”
梅三郎今日穿着月牙白的白衫,依旧十分爆发的镶着金线绣成的边儿。只是这样看去,却觉得他的面色还要比这衣衫还要白上几分。他半倚在榻上,带了些疲惫的眸子时不时的向上一转,望向风筝的方向。
亭子叫望竹亭,边上自然有丰茂的竹林。风动自然竹响,雨打又得竹音。此处没了管弦,倒多了几分清静自然之音。
梅三郎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微笑着饮了杯中物。
“啧啧,”谢道韫眸中带笑的看着梅三郎的袖口,“你这衣服上的绣品可是逾制的,你倒是穿的自然。王爷没见着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司马昱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梅三郎轻笑着抚摸自己袖口上的刺绣,那是龙形。
谢道韫转了头去瞧天上的风筝,目中似笑非笑,心想这人竟然直呼会稽王的名讳,若非不拘礼法狂妄无忌,那
便是说明他们之间是合作,而不是驱使了。
风筝被雨打的有些歪斜,放风筝的女孩子有些焦急的在草地上直跳脚,偶尔一两声轻呼遥遥的传过来。淡淡的雨在她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果然像淡墨寥寥数笔的勾织。
“慕容儁称帝了。”谢道韫有些突兀的提到北边的光景,并不侧头,只是静静的听梅三郎的反应。
“不用试我,”梅三郎笑了起来,那笑容美艳至极,却又因为肤色的苍白而变得有些虚无缥缈,“你是聪明人,该清楚的都清楚,何必再穷究什么。”
“你这人太无聊。”谢道韫摇了摇头,轻笑道:“打一开始就把自己隐藏的那么深,如今若不是每半个月都需要我为你度气续命,恐怕我连跟你这样对饮的机会都没有。即便现在也一样,天天看着你莫名其妙的做着做那,东一撇西一捺的看似写意,却分辨不出你到底想要写出一个什么字来。”
“我写的甲骨文,你自然看不出。”梅三郎笑的有些轻快,很难得的开了个玩笑,而后又道:“你看不出就好了,若是连你都看不出,这世间能够看出来的人就不多了。”
“那你这是承认了?”谢道韫略微挑眉,“那你倒是说说看,你让海涛天打捞干净了整个会稽城中的江湖中的小鱼小虾,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做帮主的,哪个不想将自己的帮派发扬光大。反正如今身在会稽,就顺势清扫一下,哪有什么多余的目的?”
“你这人忒不诚实,你信不信,下次我来给你度气的时候,定然会少度那么一分两分,让你难受上一两日。”
梅三郎闻言用极深邃的眼神偏头去瞧她,似笑非笑的轻声道:“你不舍得。”
“有舍才有得。”谢道韫笑的意味深长。
微风吹动,正是和煦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