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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道韫闻言不由得冷笑道:“你也知道你们帮主身子不好,需要我来费心?呵,你们倒是做了件极好的买卖,一面给我谢家的人下毒,一面又得让我给你们帮主治病?你觉着我谢道韫是蠢笨到了什么程度,事到如今,还要由着你们摆布么?”
海涛天微露尴尬之色,他摸了摸鼻子,语气了软下来:“小娘子,您也知道我们帮主的身子。他这病是从小落下来的,整日整日的病着,平日里也不爱见人,这多少脾气就有些跟常人不同。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大仇未报,我身为下属,若是不能帮着帮主完成这个心愿,却是死也不会瞑目的了。我们帮主,其实一直是不想与小娘子你为敌的……虽然帮主嘴上不说,但是小的在帮主身边多年,有些事情总是看的清楚。帮主很少笑,更加很少会在别人的面前放松。可是……可是,帮主跟小娘子你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同的。”
谢道韫微蹙了眉尖,偏了头冷笑道:“那又如何?难不成他对我有意,我就一定要对他有情么?再者,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瞧你们帮主就是病的时间太久了,脑袋锈住了。报仇报到他这个地步,还叫什么报仇?他和顾家有仇,和慕容家有仇,那就大大方方、光明磊落的去杀人啊?这翻云覆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弄出这些事端来,又是做什么?你说你在他身边多年,熟悉他的脾性,难道你就没发现,他由始至终只是借着报仇的名头,一直想要得到的,实际上是天下的权势么?”
海涛天哑然,被谢道韫说的面色有些发红。他沉默了半晌,方有些闷闷的沉声道:“他喜欢做什么,我帮他就是……”
“他要做的事情,是会让这天下四分五裂的事情。他要做的事情,是要天下万民流离失所的事情。”谢道韫冷冷的道:“我这人本没有什么家国天下之念,但这些年见到的太多,也不免感慨起来。死人我见过的不少,亲自动手杀的也不少。但那都是有数的,是用两只手就能比划出来的。可你那帮主要做的,却是要整个天下都动荡的事情。不说别的,单说眼前。这会稽的官仓,是你们早年前就安排着挖空的吧?城门没关之前,城中那些流民饿殍,你也是亲眼见过的吧?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那些人的死,实际上都是与你们脱不开干系的。为了一个利字,善杀生灵以万计,你们这颗心,真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
海涛天面色有些发白,心理防线明显有了些松动,他张了张口,犹自强辩道:“小娘子慈悲心肠,自然是看不惯这生灵涂炭的。没错,会稽官仓的事情是我亲自接手的。可是在下在这里说一句实话,就算我不动手,那官仓里的存粮,也多是空壳稻谷、麸皮稻草,真正的能入口的粮食又有多少?就算是我一分不动,整个会稽的存粮也绝不够百姓和流民撑上十天。可是朝廷的援助又何时能到呢?如今这大晋朝哪年没有饥荒?哪年没有起义?从饥荒发生之初,当地官吏便隐瞒不报、欺上瞒下。过千流民他们便会只字不提,流民过万才会捎带一笔,直到城外已经饿殍遍野、尸骨连绵、百姓揭竿,瞒不住了,他们才会向京中报告。而京中呢?且不说这奏报送到京中要几日,而后朝廷上再为是抚还是绞再争执几日。若是绞那便也罢了,反正一死了之。若是抚,这粮食又要从国库里层层下批,真正到得灾民手中时,怕是月余已过,而其数,十能余其一二便不错了,这又让人如何活得下去?”
“你想说什么?”谢道韫冷冷的看着他。
海涛天摇了摇头,向着谢道韫抱了抱拳,道:“在下不想狡辩什么,只是希望小娘子清楚,且不说如今城外那些难民没有死,就算他们死了,也跟我们没有太大的干系……”
话还没说完,海涛天就觉得胸口一闷,而后整个人便向后飞去。身体重重的撞在身后的上清石像上,上清神尊目光微垂的看着下世,无喜无悲。
胸口一阵碎裂般的疼痛,海涛天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强自将口中鲜血咽了进去,但嘴角处还是流下了血丝来。他看向站在原地似乎一动未动的谢道韫,微微苦笑了一下。
外面一直在全神戒备的粮帮帮众听到观中的闷响,这时便急忙拿着兵刃冲了进来。可是当他们看见谢道韫仍旧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而一直被他们尊敬的海当家竟然已经倒地不起时,纵使他们一个个极重兄弟情分,此时也有些踟蹰起来。
“都退下。”海涛天冷了脸,低声呵斥,威严自现。
粮帮帮众微微一凛,知道海当家这是动了怒的,便也不敢再逆了他的意,互视一眼,又退了出去。
“多日不见小娘子动手,未曾想,小娘子的武艺竟然又增强了,变得如此高深莫测,真是可喜可贺。”海涛天的嗓音有些沙哑,面部表情也在微微抽搐,想来谢道韫这一脚,的确踢的他不轻。
“多日未听海当家说话,未曾想,海当家的口才竟是如此的巧舌如簧,竟能黑白颠倒。想来就算你死后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凭着这一张嘴,也可以免了那下油锅之苦,更是可喜可贺。”谢道韫清清淡淡的回着话,右手轻轻的在襦裙上弹了弹灰。
“阎王爷?下油锅?小娘子这话是何意?”海涛天面露茫然之色。
这也难怪,如今佛学刚传于中土不就,在民间并不兴盛。虽然也有寺庙香火,却远没有五斗米教来的兴盛。
“佛说下有地狱十八层,主轮回,清旧账。像海当家这样的人物下去,非得在地狱里转上一转不可。”谢道韫冷冰冰的说道。
“哦。”海涛天稍有了然,竟只是轻笑着道:“没想到小娘子不仅文才了得,竟然还精通佛理,怪不得我们帮主……”
他这句话仍未说完,因为谢道韫用极快的速度将脚边的一小块石子踢飞,那石子运了些内力,正中海涛天胸口。
海涛天闷哼一声,好久方才喘上来一口气,可又立刻变成了强烈的咳嗽,许久方才平静下来,闭着眼睛喘息了几下,面色苍白如纸。
“小娘子,您这是想要我的命。”海涛天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我怎么敢要你的命?我弟弟的性命还在你们手里。”谢道韫冷笑着道:“这是我这个人你也知道,被你们这举动弄得心里发堵,总要寻人发泄一下。既然不能杀人,那也只好伤人了。”
一听谢道韫说起谢玄中毒之事,海涛天不觉有些尴尬。他沉默了一下,道:“帮主说过,小娘子是他整个计划中唯一的变数,而小娘子您唯一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所以……”
“所以就下毒?没想到堂堂粮帮帮主,能够用出的只是这样下三滥的手段。”谢道韫见海涛天仍想说话,便一拂衣袖,抢先道:“我不想在这里做什么口舌之争,这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只想知道,我要的解药,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给。”
海涛天又咳了两声,前襟上多了些血迹。他用双臂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有些疲惫的闭着双目,轻声道:“我们帮主应该跟您说过的,什么时候桓温率军攻打会稽,我们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
谢道韫沉默,只是站在那里俯视着他的眼,冰寒的就像是刮骨之刀。
不再多说,谢道韫转身推门而出。本以为会面对粮帮帮众的刀兵相向,谁曾想,入目的画面却让她微微一怔。
观外的地面上躺了一地的人,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全都收罗一空,被扔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中。这些人的身上并没有伤口,谢道韫去观察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粮帮中人,发现他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
而就在这一地的人当中,有两个人正鹤立鸡群。其中一人向谢道韫招手而笑,脸上的赘肉全都被挤到了一起,显得十分滑稽。而在他的身边,一个如同竹竿般的人清清冷冷的立在那里,夏夜的风,吹得他黑衣微动。
“巨子你很自私啊,”胖子笑嘻嘻的上前来拍谢道韫的肩膀,“有架可以打都不叫上我。”
谢道韫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又有些疑惑的看向那个黑衣人。
小刀对自己帮助谢道韫的理由,却说得极为简单:“谢家人中了毒,我的错。”
正文 第四十九章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
疑无路时总会有峰回路转,郗超听着回来的府兵报告上来的消息,心思诧异之余,倒也猜出这背后怕是有谢道韫的手段。他微微一笑后却有些疑惑,这些闹事之人哪里是那么好管的?谢道韫她,到底又是用了什么办法?
不论如何,这回算是得了喘息之机。但郗超仍旧不敢放松,随意喝了两口赵统领派人奉上来的粥,便继续安排工作,只是中途问了出恭的地方,便一个人绕到太守府的后院来。
天知道为何古人都要将自家的厕所建的那么远,那么隐蔽,以至于许多故事中小人物的性命,都是结果在这处污秽之地的。
郗超在嘴里念叨着左转、右转之类的词汇,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他左右四顾了一下,像是在担心什么突如其来的变故,又像是在找人。
“城内应该没有什么大事了。”谢道韫不知何时现出了身形,倚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上,面色微微有些疲惫,但在黑暗中却看不出来。
郗超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怎么被吓到。他只是将身子转了过来,变成面对谢道韫的姿势,有些担心的问道:“你……没受伤吧?”
“没。”谢道韫轻声答着,竟有些不愿抬头看他。
听着这不冷不热的态度,郗超不觉愣了愣,他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我是哪里做错,得罪你了?”
“没。”谢道韫的声音仍旧平静,摇了摇头。
“那……你是累了?”郗超试探着询问。
“嗯。”谢道韫随意回答,“城内有胖子和小刀处理,你也可以歇一歇了。”
郗超微微蹙眉,问道:“城内的事情其实涉及到的事情很繁杂,若是一旦处理不好,很有可能让普通的百姓也加入到乱民的队伍中。你,让他们两个怎么处理?”
“我让他们看到谁在做坏事,就打晕抓回来看着。”谢道韫耸了耸肩,“就像你说的,其他的事情他们不大会,但是打人、抓人,这是他们最拿手的活计。”
郗超哑然,心想原来可以用这么直接暴力的手法,自己怎么就没想到……
谢道韫不再多说,起身离开了身后的树木,转身便准备行入黑暗之中。
“这就走啦?”不知为何,看着谢道韫转身而去、融入黑暗的身影,郗超只觉得胸口一阵难以承受的悸动,有些莫名其妙的苦楚涌上心头。
“嗯,去处理些事情。”谢道韫头也不回,也不准备告诉他有关谢玄中毒的事情,“我已经让郗弓派人来保护你,你自己也小心些。”
追上两步,却无论如何也追不回,就像那年……思路忽然中断,郗超眉头紧皱,像什么呢?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正紧紧的捂着胸口,那里似乎有一个黑洞洞的伤口,那疼痛感也真实万分。可偏偏仔细去摸、去瞧,那里又没有丝毫痕迹,一切的真实就如同梦幻泡影,如若前生……
前生?
郗超眉毛一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碎开来,将一切镜花水月,都撕裂的干干净净。向里窥视,却只有黑洞洞的一片,只有那股熟悉的气味汹涌而出,那是香烟、咖啡和淡淡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莫名其妙的让人痛彻心扉……
“郗大人?您在这里做什么?”
竭力的思索被人打断,郗超寻声去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