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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着这个阵势,谢道韫不禁觉得有趣,心想这夫妻二人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只是不知一旦二人在家中打起来,到底是哪一个能占得了上风。
打了个手势示意那四名护卫让开,那四人虽然不大明白谢道韫的意思,却也依令而行。
而这令行禁止的一幕却让那红衣女子眼睛亮了亮,她前行了几步,对谢道韫笑道:“世人皆言谢家娘子不同凡响,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谢道韫也笑吟吟的起了身,有些投其所好的向那红衣女子抱拳一礼,笑道:“婶子高名动京畿,如今一见,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
“你认识我?”红衣女子微挑了眉毛,这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的确有一段翻云覆雨的女侠气度。
“原本是不认识的,”谢道韫轻摇了头,“只是瞧见了后面两位桓大将军旗下大将,想再猜不出也难了。”
能让桓温手下的将领,服服帖帖的站在身后当跟班的,恐怕全天下也只有桓温发妻、南康公主司马兴男一人了。
听得谢道韫点明了二人,一直在队伍后面有些憋闷的两名男子急忙走上前来,对着谢道韫行了一礼,道:“卑职李方达、赵守,奉桓大将军令,陪同公主在此等候谢家娘子。”
这话已经说得明白,谢道韫也已经大概猜出南康公主此行的意图。她微微摇头,先抬手扶起了二人,又轻笑着道:“二位将军可不要乱叫,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被你们这两位偏将一口一个卑职自称,这要是传到外人的耳朵里,非得嘲笑我谢家人没有家教了。”
司马兴男又如何能听不出谢道韫话中用意,一面在心中暗赞的同时,却也不由得有些叹气。她这次来吴郡,除了借着这个差事的名头游山玩水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帮自己的夫君,把谢道韫笼络到自家旗下来。
桓温有意请谢道韫出仕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谢道韫却一直都推辞不受。对外人来说,这样的结果只是让他们少了几许谈资,但对于桓温一派人来说,却等于是少了一份强大的助力,以及这份助力身后的整个家族。不得不说,这是一件极大的损失。
其实对于如今的朝争,谢家明显是身处其外的姿态。就像原来说过的,对于这些士族而言,什么人当皇帝,对他们的影响并不会太大。除非有人想要打破如今的平衡之态,否则大多数士族都会采取休养生息的手段,当然,不排除偶尔在某些家族之中,会有几个热衷于权势之人。但那毕竟是极少之数,即便有些乍露锋芒的,也难以改变这经过百年夯实的朝廷格局,难以将整个士族朝局改变的太多。
但若是有人真的想要做些什么,这从龙之功自然是第一位的大功劳。桓温是尽心竭力的想要将谢家拖到自己的阵营来,而摆出的大义也很诱人,那就是北伐。
权,谢家不屑。钱,谢家不缺。桓温倒是抓住了唯一对谢家长辈们有吸引力的大义,在他们面前展现了一副还于旧都之后的美好蓝图。
但很可惜的是,谢家的这些长辈们哪一个不是人精。他们只会捋着胡须、撵着酒杯的说些吃好、喝好,在朝局没有明朗之前,妄下哪一方的赌注都是不必要的,也是极度危险的。
所以桓温急着,谢家拖着,朝局乱着,战事蠢蠢欲动着。
知道二人将有一番长谈,司马兴男抬手遣走了身后众人。谢道韫也让四名护卫,带着那名仍旧有些神志不清的女子下去,为跪坐在自己对面的南康公主添了一杯酒。
“乡野小店的酒水也别有一番风味,韫儿在这里借花献佛了。”
司马兴男笑着接过,道:“我在这小村子里等了整整四日,这里的酒菜倒也吃了不少。虽然别有滋味,却也是有些吃的腻了。谢道韫啊谢道韫,你倒是让我好等。”
这位建康城中有名的悍妇果然与众不同,怕是今日踹东家门、明日砸西家窗的惯了,说起话来竟是如此直白透彻,有一说一,没有半分矫饰。这话虽中是责备之意,在谢道韫听来,却没有半分的不舒服。只让人觉得那话语中带着点滴的飒爽劲儿,便如同七月骄阳似火时的一道风,清凉可人。
谢道韫也不免微微怔了怔,旋即摇头笑道:“桓大将军倒是好福气。”
“啊?什么?”司马兴男没有跟上谢道韫百转千回的思路,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谢道韫说的是什么,不由得扑哧一笑,道:“你们谢家人是不是都一个模样?全都如同谢安石一般,一个个故作老成?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竟然还调侃上我了?”
谢道韫闻言,笑着抱拳,说了两声抱歉。司马兴男倒是喜欢谢道韫这带着江湖气的一套,很是大方的摆了摆手,也不追究。
二人对饮了水酒,司马兴男却皱了皱眉,道:“这刘老六用这样的酒水对付你,你还喝得下去?瞧我一会儿不拆了他家的房子”
刘老六恐怕就是方才那店家,谢道韫闻言也不由得恍然,又忙摆手劝道:“可别。他以为我是那强抢民女的恶霸,能卖给我酒水喝就已经不错了,还能要求什么?再说,要不是他唤人去通知婶子你,咱们恐怕也没法见面了吧?”
“你说得对。”司马兴男笑了起来,“你聪明,这些事情我也懒得瞒你。你母亲回家省亲的消息传到建康,我就同元子(桓温的字)商量着过来了。只是得到的消息晚了些,我们一行人快要到华亭的时候,又听说你已经护送葛仙翁回罗浮山去了。我们又细细打听了一番,知道你还会回华亭,便索性在这条必经之路上住了下来,准备等你。
“你也知道,我若是直接上谢家或是郗家找你,难免被你那些个长辈拽着和稀泥。那帮子都是清谈的高手,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让人连个插嘴的地方都找不着。我听我家元子说过的,去岁在会稽时,他曾经想要去与你父亲详谈你出仕之事,却被你父亲拽着手聊了整整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啊元子晌午过去,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入夜了。可怜他出门的时候迷迷糊糊,如同登云驾雾,直到第二日才想起来自己去谢府的目的,再细想想,竟是一句关于你的话都没说出口你瞧瞧,你那老爹一个人就能把人说成这副模样,我要是贸贸然的去了,还不得被人横着送出来?
“所以呀,我也想明白了,不能找你那些长辈,要找就直接找你。所以我就寻了这么个机会,多少突兀了些,你也别怪我、”
听着前面的话,谢道韫早就笑的不行。她是知道发生在会稽的那件事情的,当时谢奕把他轰到内院,让她不许出来,自己一个人拎着一个酒葫芦就跑到前面去会客。结果一会就是五个时辰,弄得回来之后嗓子都哑了,还是葛师调了润喉的方子,养了三日方好。
当时谢安笑的不行,说兄长竟然只讲了五个时辰就累成这样,若是换了自己,非得多过八个时辰才放人,骇的桓温不敢再登门才是。谢奕闻言就一脸的不服,哑着嗓子就要和谢安打赌,说若是下次桓温再来,就派谢安出马,若是说不到八个时辰,谢安就得去把会稽城内最红的清倌儿叫回家中待上一夜。
谢安闻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脸不红心不跳,轻摇着手中的扇子翩然而去。留下谢奕恍然发觉弟妹刘氏就在自己身后,正笑意吟吟的看向自己。谢奕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去之后还被郗氏剜了好几个白眼儿……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君得天下军心日,便是我辈出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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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中原大地,一直都没有太平过多少年。自汉末三国之争,事到如今,又有几人眼中没糅杂过鲜血,几人敢说没见过战争?有些事情我也不得不承认,自我司马氏成就大位以来,整个天下的确没有太平过多少载,这些责任,也是我司马家推脱不掉的东西。可如今四顾,却是虎狼环视,这大晋朝又是如履薄冰,一旦稍微有个不甚,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的。而这种事情,不论是我们司马氏,还是你们这些士族,都是不希望见到的景象。
“有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朝中那些人真真无聊。我少时常在皇宫居住,父皇宠着,性子又跳脱,想在宫里做些什么,也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那时无聊了,便趁着早朝时分偷偷的溜到大殿里玩,把自己藏在帷幔后面,倒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时虽然小,却也偷听到了不少东西。那时固然不懂,如今再细细想来,却不免失笑,只觉明明众人身处火屋之中,为何不共谋救火、逃脱之计,而偏偏要趁着这个时候一争祖产呢?即便是趁火打劫,也没有打劫自家的道理吧。
“本以为这种事情,只是一时一刻之事,等火屋中这些手足兄弟回过了神、看清了周遭的状况,便也就停歇那些愚蠢的举动了。可是谁知道,他们这些人竟然要比我这个妇道人家还愚蠢些,打了几十年了,眼看着这屋子已经烧毁了一半,竟然还在那里争斗不息……朝堂上的事情,我多是听元子他说的,其中或许会有一些偏颇,但我也多少清楚,那些主张偏安一隅、乐不思蜀的人,多是像谢家小娘子这样的士族子弟。
“这件事情曾经让我困惑了许久。因为我始终也想不明白,士族们虽然掌控着整个大晋朝的力量,可你们毕竟也是依靠着大晋朝而生,若是大晋朝这棵树倒了,你们这些枝芽又要如何苟活?既然如此,你们为何还要苟且偷安,而不是奋起一搏,解了这火屋之困,救下这天下苍生?
“可是如今时过境迁,到了我这个年岁,看事情多少要比以往通透些。而我也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每每思之,又觉得百感交集,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如何……其实说到底,士族士族,终究只是一个个的宗族而已。对于你们来说,只有自己宗族的兴衰才是世间最大的事情,其他的平民百姓如何,这个汉人的江山如何,只是在保证了家族昌盛后,才有精力去顾及的问题。为什么不赞同北伐?因为你们怕你们一怕北伐会消耗你们家族的财产,二怕北伐会中兴我司马氏的江山。
“的确那,我们司马氏和你们士族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树干与枝芽。没有我们,你们会跌落黄泉;没有你们,我们只能等着枯萎至死。而一旦战争大举兴起,耗费的钱财就只能从你们手中获得。百姓?百姓手中的土地早就被你们这些士族大家兼并掉,普天下望去,又有几人是自由之身,又有几许薄田不是你们士族之田?老子说‘少则得,多则惑’,你们手中的东西太多了,于是你们就害怕了,害怕会失去,就害怕去冒险。所以你们宁愿选择去偏安一隅,也不愿冒着激怒胡人的风险,去一剑北指,荡尽天下。
“对于你们来说,这场战,输了的话,你们就永远失去了现在的荣耀与财富。可即使赢了,你们也会害怕。因为你们怕我司马氏至此掌握了大批的军队和人心,怕我们司马氏在重得天下后会想要剔出士族这个绊脚石。所以你们瞻前顾后,你们安于现状,你们由得北方胡人肆意妄为。
“你们觉得如今这个样子很好。土地仍是你们的,朝堂上的权势仍是你们的,甚至连皇帝,也只能在你们面前唯唯诺诺。可是难道你们就不能睁开眼前看看窗子外边?就不能回过神来看看这场大火已经烧到了何许程度?你们想让胡人之间慢慢的自相残杀,汉人等着坐收渔利?难道你们就没看见,如今的胡人都已经磨刀霍霍,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