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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擎怔怔听着,苦笑,原来甘信在初三那年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姐姐了。
“后来我妈又说,‘唉,如果我们当年替颂英收养了小擎,颂英也不用受那么多的苦,她可以回老家找她爸妈去,以她爸爸在省里的地位,她在哪里不能混个一官半职?现在,也许已经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再嫁了……唉,她这个人啊,面冷心热,太重情义,否则,何苦守着有良和小擎这么多年?’”
甘信说完,车里鸦雀无声,只有甘擎低低的抽噎声,等她擦干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她把冻的坚硬的车窗缓缓打开一条缝,让冷空气灌起来,她伸出手感受着寒风刮过皮肤的触感,也同时感受着冬日夕阳的余晖洒在指尖的温暖。
甘有良去世的二十几年,甘擎把自己封闭起来,内心不断重复着那个可怕的梦魇,不停自责,不停悔恨,从没有一秒放下自己的愧疚,也许杨颂英固然有错,曾经把失去孩子的痛苦追加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时无刻不在杨颂英面前小心翼翼生怕招来母亲的厌恶,就像大伯母说的,她的母亲对她的感情越矛盾,越用冷漠来表达,也越加深了甘擎的罪恶感。
然而,杨颂英不爱她吗,如果真的不爱,可以一早把小甘擎送到福利院,回归她本来优渥的生活,趁她年轻的时候再嫁,组建新的家庭,生儿育女……而不是留在她死去的丈夫和一个无亲无故的养女身边,二十几年没再接受过任何男人,甚至放弃再次做母亲的权力……
81、惹火烧身最新更新。。。
甘擎回到家;简单整理一下东西,傍晚时分甘信载她来到医院。
为了准备后天的手术;杨颂英已经入院静养。
走进病房之前,甘擎对甘信千叮万嘱:“再答应我一遍;别告诉我妈我怀孕的事。”
甘信看她一眼,耸耸肩,要夺门进屋,被甘擎伸手一挡;拦下:“你快点答应我!”
甘信无可奈何叹气:“好了好了;答应答应。”
病床上,杨颂英正闭着眼睛休息,两人轻手轻脚进屋;放下东西;甘擎做个手势让甘信先走,他出差本来是有公务在身,现在片子没拍成,为了把她安全送回家还耽误了一天,他恐怕连夜赶回去才能完工。
甘信走后,甘擎轻轻坐在杨颂英身边的椅子里,她离开的这一个多月,杨颂英瘦了,也苍老许多,眼窝深陷,皮肤暗沉,早先那个盛气凌人、雷厉风行的法官母亲似乎已不在,病床上躺着的只是个普通的病人。
甘擎拾起杨颂英的手,放在掌心里搓了搓,脸颊贴上去,像只小动物一样蹭蹭。
她拼命忍住的呜咽声和顺着眼角流下的眼泪还是把杨颂英吵醒了,杨颂英咳嗽一声,一睁眼,发现甘擎坐在身边,表情有点惊慌失措,缓了会儿,眼前不觉模糊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母亲的声音沙哑疲惫,甘擎听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狼狈地擦去脸上的眼泪,抬头说:“我……担心你,甘信说你后天就要做手术了,我想回来照顾你。”
“嗯。”杨颂英垂下眼皮,闭上眼,病房里再次沉寂下来。
“妈,是我不好……”甘擎再忍不住,站起来弓着身子半抱住杨颂英的腰,头靠在她的胸口,“这段日子我没有陪着你,对不起……”
杨颂英叹口气,睁开眼睛时,眼圈通红,落泪不止,抚摸着甘擎的发顶,温柔说:“小擎,别哭了,你这不是回来陪我了吗?”
甘擎埋在她的怀里不肯抬头:“妈——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
杨颂英眨了眨眼,咸涩的泪水流进鬓角,五指缓缓梳理女儿的发丝:“以后,就算我赶你走,你也不再离开了吗?”
甘擎用力点头,孩子似的呜呜哼了两声,算是答应,杨颂英无奈地笑:“小擎,我可不可以收回那天的下午对你说的话?”
甘擎抬起已被泪水淹没的脸:“嗯?”
杨颂英眼神沉静而慈爱地看着她,伸出手,抹掉她脸上的泪痕:“妈妈不恨你……”
第二天中午,医生带着护士们又为杨颂英做了一遍身体检查,因为手术定在明天上午九点,要再观察一下她身体的状况,另外,全子宫切除的手术不同于其他,前三天每天都要对患者做一些术前准备,才能保证手术的顺利进行。
甘擎和大伯大伯母从病房里退出来,默默在走廊里等。
“大伯母,要不您就先和大伯回去吧,这儿有我照料就行了。护士做完清理,我陪我妈在病房里待会儿,然后吃点饭,散散步,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我既然回来了,就会好好照顾我妈。”
大伯母见甘擎从昨天回来的时候,脸色就很糟,有些不忍心:“傻孩子,我和你大伯这两天都请假了,还跟我们客气什么,手术结束后,你一个人忙来忙去会更辛苦的,年纪轻轻的,累坏了怎么办?你昨天陪一个晚上,先回去睡一觉,听话,你看你,脸这么苍白,以后可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把身子都拖垮了——”
大伯拽了一下大伯母的袖子,使个眼色:“都过去的事了,还提?”
大伯母一阵尴尬,甘擎释怀笑笑:“没关系,大伯,大伯母,都是我不好,我都快三十了,还这么任性,丢下我妈妈一个人跑掉……不管她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她和爸爸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爸突然去世,我没有机会报答他,现在对于我来说,妈妈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大伯母和大伯对视一眼,欣慰笑了,大伯母长长吐口气,揽着甘擎的肩膀热泪盈眶:“丫头啊,你能明白你妈妈这些年的苦处就好,以后好好孝敬她。”
甘擎跟着哽咽:“嗯,我知道了。”
大伯父拍了拍她的头,这个铁血半生的魁梧大汉眼里竟也泛出泪花,自言自语喃道:“有良,你的女儿终于长大了。”
甘有志说完这煽情的话,赶紧转过头去,默默低头揩掉眼泪,防止自己的失态让这娘俩看了笑话,然而一转身,看到那个破坏眼前这温馨美好和谐气氛的人,握紧拳头,大步朝走廊尽头走去。
甘擎顺着大伯走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多月没见的墨兆锡,他的身影依然那么挺拔,眉宇间透着一股刚毅,双眼的目光并为因为大伯父带风的脚步而偏移,而是直直地锁着她。
墨兆锡似乎也略有消瘦,原来的那件黑色羊绒大衣此刻在他身上显得宽了些,她迅速收回和他交汇的视线,胸口憋闷的紧,胃里似乎开始不安地翻江倒海。
甘有志拦住墨兆锡的去路:“你小子几个月前好像答应过我一件事,有一天你敢欺负我的侄女——”
墨兆锡还是盯着病房外的甘擎,眸子里全是她的身影,直到她刻意转过身躲避他的凝望,他才面对甘有志:“伯父,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只想和甘擎单独说几句话行吗?就几句。”
“你还有脸来找她?”甘有志指指走廊的尽头的电梯,“你快滚,我们甘家伺候不起你这种人。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
甘有志决绝强势的态度却并未让墨兆锡的脸上表现出任何畏色,他的眼神反而更坚毅几分:“伯父,我和甘擎之间存在一些误会,我希望今天能跟她解释清楚,到时候,您要骂我、揍我、我眼皮都不会眨一下,赶我走,我也认……”墨兆锡把最后几个字咬得清晰,甚至带着狠劲,“但您如果硬是要阻止我……我今天也不会善罢甘休。”
很少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威胁甘有志,看来墨兆锡这小子今天是想要横着被抬出医院了!
甘擎在大伯横着眉毛撸胳膊、挽袖子动真气之前,分开两只手臂横在他们之间。
甘有志怒其不争地看着甘擎:“小擎——”
甘擎转过身面向甘有志:“大伯……我和他需要谈谈,您和大伯母先帮我看着妈妈……好吗?”
墨兆锡站在甘擎身后大约两米的地方,还有两天就是圣诞,整座城市已经进入冰天雪地的时节,此刻,甘擎站在住院部和门诊部连接的玻璃长廊里搓着手,想跺跺双脚,才蓦然想起腹中还有个小生命。
连接长廊外观看起来很美,也很壮观,甘擎想,夏天的时候,在这里看着大雨纷落,彩虹浮现,视觉效果肯定不错,但在这个寒流来袭的季节,保暖保温才是我们选择的首要,而这简单的一层,显然太过单薄,无法抵御刺骨寒风。
墨兆锡一语不发,她就这样胡思乱想地等着,忽而感到颈间一热,一道暖流冲上心头,是他从后面把自己的深灰色围巾拆了下来,围在她的□出的脖子上。
“天冷,别着凉。”墨兆锡为她简单围好了,退开两步,和她错开位置看着窗子上结满的窗花。
甘擎没有拒绝,只是握了握围巾,属于他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仿佛被他密密实实地笼罩,无处可逃。
“你还要对我解释什么?”
墨兆锡握上她的双肩:“甘擎,你相信我吗?如果我说,你那晚看到的我是被注射过致幻药物之后的我,并不是……”
他说到激动的地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唇都有些发白,甘擎见况不对,扶着他的手臂:“墨兆锡,你生病了?怎么咳嗽这么严重?”
墨兆锡转过身,把她的手轻轻从自己手臂上拿开:“我没事,有点伤风。”
甘擎看着他佝偻隆起的背,紧紧咬着唇,希冀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把那不该产生的心疼转移开来,然而,毫无疑问,都是徒劳。
她定了定神,接受了他的说法,但很快又产生疑问:“注射?是薛婷做的?墨兆锡,我怎么相信你?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打断你们,将会发生什么?你之前的承诺你怎么兑现?我们之间该怎么办?”
“甘擎,你听我说,毕竟没有发生,对吗?”
“对。可是这次没发生,谁能保证下次不发生?薛婷如果是存心的,可以随时对你下手。我从头至尾一直支持你帮薛婷打官司,我觉得以你墨兆锡的能力一定能够把握好和薛婷之间的分寸,可惜我似乎太天真了……哪怕你对她哪怕有一点戒心,你就不会被……注射……什么药。离开你的这些天,我认真想过,难道就是因为我对你太信任了,我太迷信你给我的承诺和保证,所以让我受到这样的惩罚……”
甘擎不知道,她逼自己说出的话对她来说很残忍,对墨兆锡来说更残忍。
他无言以对,往日那么高大的身子居然有点歪斜踉跄:“也许你说的没错,如果你那天没有回来——”
甘擎想起那一幕,几乎濒临崩溃,咬着牙厉声打断他:“别说了——”
墨兆锡手足无措:“对不起,甘擎,对不起,我不说了,你别这样。我不奢望你原谅我……无论事情的原委是什么,我究竟有多少个理由,发生的始终是发生了,都怪我疏忽大意。”
甘擎忽然不忍看他受伤的样子,她怕自己心软,怕他只要再哀求她一句,她就会缴械投降,不管是否他小时候无意中让她失去父亲,甚至不在意案子里那些让他深陷麻烦的人物,因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个空间里无助地呐喊,她爱他,即使发生了那样的事。
然而,方才在大伯父面前公然叫嚣的墨兆锡现在却没了底气,他的头垂得低低的,冰凉的双手拾起她的,双目爱意款款地看她,仿佛在做一场诀别:“甘擎,我今天来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我今后有没有福气和你在一起……”他伏在她的耳边,露出温柔的微笑,“我爱你,你记住这一点就行了。至于你还是否相信,这回,由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