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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巧向宫墙里张望着,说:“二位娘娘多关照她点吧,我若能和她一起走多好啊,她在宫里还不得憋屈死呀。”
马秀英说:“她和你不一样,毕竟是皇上的人了,皇上的人岂能再放回民间?”
郭宁莲说:“你放心去吧,金菊那儿有我呢。”
这时宫门里跑出金菊来,把门的宫门官死活不让她出来,急得金菊大喊大叫:“七巧,七巧!”
郭宁莲告诉身边的太监:“去跟宫门史说,放她出来。”太监跑过去,很快放行了,金菊跑了过来。
郭宁莲拉了马秀英一把,说:“咱们走,叫她们小姐妹说说话吧。”她二人回宫去了。
金菊未曾说话,抱住七巧便痛哭失声。
七巧也哭,她说:“好姐姐,不哭,二位娘娘答应,会好好照顾你的。”
金菊说:“咱俩从前做梦都想出去,想不到,你一个人走了,把我丢在这里了。”
七巧说:“你别难过,你也许会时来运转的,万一皇上哪天开恩想起你来就好了……”
“别说这个了,我活着也和死人差不多了。”金菊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件首饰,塞给七巧,说,“这都是娘娘赏我的,我没用,你拿去变卖了,买几亩地吧,日后若是听到我死了,若能蒙娘娘开恩,就把我接出来,弄块地埋了,不让呢,就什么也不用了。”
这一说,二人又抱头大哭起来。
《朱元璋》第六十一章(1)
即使是圣人,也不愿别人揭他的短处,何况圣人也都是为非圣人所用的。这就是亚圣在洪武皇帝面前的下场,不好用,便弃之,如弃敝屣耳。
一
令朱元璋颜面扫地的如悟和尚也搅了文武百官的雅兴,本来大家有好多大事要启奏的,现在却不得不早早散朝。
出宫的路上,刘基与宋濂落在后面,边走边谈。
宋濂说:“可怜的和尚,太不识时务了。”
刘基说:“看起来,即使是圣人,也不愿别人揭自己的疮疤。”
宋濂说:“从前皇上自己也常说他当和尚、行乞的事呀。”
刘基看得更透辟,有些大人物,自己可以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但别人只用十分之一的言辞说他,他也会恼羞成怒。自己说,可以视为自谦、自省,是美德,别人说了,却难免有攻击、毁谤之嫌,那是感情上接受不了的。
宋濂有同感,所以他从不说人之短。
刘基认为,皇上从前说自己是苦出身,是激励将士,那时他还没称帝,还不需要绝对的尊严。现在毕竟不同了。这话说得宋濂不胜嗟叹。走了一段路,宋濂突然说:“我看李善长有失宠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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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彬吗?”刘基问。
“是呀,”宋濂说,“今天皇上够不留面子的了,而且从李彬开头,把贪官的皮剥下来填上草,摆在公堂上,这够凶残的了。不过,你倒是风光了。”
“你又来说风凉话。”刘基说,“我这风光是用冒犯别人和树敌换来的,我不过是对了皇上要惩贪官的口味,有一天会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的!”
说起朱元璋对孟子的深恶痛绝的态度,特别是公然要删削《孟子》的想法,令他心痛,令他惊讶,却又无可奈何。
宋濂说:“我一向以为皇上通情达理,没料到他对孟子如此仇恨!怪不得我给太子和皇子们讲《孟子》时,他总是刁难,限定章节,只是那时并没有这样发狠。”他认为唐太宗李世民相对来说更可亲些,他懂得“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道理。
刘基虽也不赞成朱元璋这样对待亚圣孟子,却认为朱元璋敢于搬开任何挡他路的石头,哪怕冒天下文人反对的风险,这是需要勇气的。
刘基明白,孟子的重民主张,特别是暴君放伐论,他更是不能接受了。皇上对于历史上的汤放桀、武王伐纣,肯定认为是弑君,但孟子说杀一独夫,不是弑君。既然皇上这么在乎孟子,这就是信号,至于是什么信号,他没有明言,宋濂知道不是什么好信号,他不免浩然而叹。
一石激起千层浪,朱元璋发出的信号,在另外一批人当中同样有不比寻常的反响。
散朝后,胡惟庸、陈宁和杨宪不期而然地来到丞相府,聚到了丞相周围安慰,也未尝不是同病相怜。这并不能扫掉李善长的一脸晦气。
杨宪万万没想到,皇上要把孟子牌位从圣人庙里赶出去,他认为这会使天下读书人耻笑、心寒。他主张要设法谏劝。
胡惟庸却认为多此一举。孟子,死人也,哪有闲心去过问死人的事!他倒认为今天丞相受委屈了,大家脸上都无光。
这句话勾起了这群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心境。会说话的胡惟庸无形中把李善长抬举为魁首,至少李善长听了是舒服的。
李善长无可奈何地说:“这刘基不给面子倒也罢了,皇上也信他的,害得我成了庇护贪官的人,皇上今天是给我颜色看呢。”
胡惟庸劝丞相不必放在心上。皇上不单对别人严苛,对朱文正又怎么样?不犯到他手上最好了。
陈宁也劝李善长不必烦闷,丞相是国之栋梁,皇上不可一日不仰赖之人,皇上是在气头上,不会因这件事怎么样的。
杨宪建议丞相不妨上个谢罪表,来一番自责,皇上的气也就消了。
李善长认为这个主意好,便点点头,说:“找个文笔好的人代我写。你们看谁行?”
杨宪说:“胡兄就是如椽大笔呀。”
“我比不了杨兄的弟弟杨希圣,他才是当今的曹子建啊。”胡惟庸又把球踢了回去。
李善长也赞成请希圣代笔,他的文字华美而委婉,看上去舒服,谢罪表不能平淡如水,刻板了像寡妇脸不好。
杨宪说他弟弟正张罗成亲呢,怕不方便。
“这点时间总有吧。”李善长有些不悦。
“好吧,”杨宪说,“即使拖几天婚期也要写好这道谢罪表。”
陈宁问:“我听说,令弟媳是熊宣使的妹妹?”
杨宪说:“是。”
胡惟庸夸张地说:“啊呀,京城无人不晓,都传说熊宣使有一个绝代佳人的妹妹,想不到花落贵府。”
杨宪却不以为然,百姓说,丑妻近地家中宝,人都喜欢美女,古往今来,因美色而招祸者太多了,翻开史书,比比皆是。
陈宁说,这如同当官一样,人人都说官场龌龊,却又人人往里钻营。
李善长叹道:“不然怎么会有逐臭之夫这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胡惟庸恭维说,还是丞相看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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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长说:“你胡惟庸很得宠啊,升了参知政事,又派你去剥人皮。”
“丞相这么说,学生真无地自容了。”胡惟庸说,“学生有今日,全是丞相栽培,提携,没齿难忘。至于那恶心的差事,不干也不行,上命不可违呀。”
《朱元璋》第六十一章(2)
陈宁说:“但愿日后我们别被剥实草,摆在公堂里吓唬百官。”
杨宪说那也是请君入瓮的事。你们二位,一个是剥皮圣手,一个是烙铁大王,小心日后史书上把你二位和唐朝酷吏周兴、来俊臣并列在一起呀。
李善长说:“别开玩笑了。你们都要小心点,不比从前了。你们没见今天那个憨和尚的下场吗?”
这一说,众皆沉默不语了。谁不想想自己未来的安危?
二
此时,如悟稀里糊涂地坐在刑部大牢中,望着木栅外的一线光亮,听着隔壁拷问人犯的惨叫声,他有点恐惧,大声冲外面叫:“放我出去,我要见皇上!”
一个狱卒过来,用木棒当胸捅了他一下:“再喊,打死你!你个臭无赖和尚,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影子,你也配和皇上是旧相识?”
如悟怎么喊,狱卒也不再理他,早锁了牢门走了。
如悟思前想后,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却知道朱元璋是不念旧情,翻脸不认人了。可朱元璋为什么口口声声说不认识自己?也许自己这些年受尽苦楚变了模样,真的叫他认不出来了?不然他不会这样啊!不认也罢了,何必落井下石,把人关进大牢呢?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当如悟被强光刺痛双眼从草堆里坐起来时,发现有一群小太监提了些吃食和茶具、马桶进来。他惶惑四顾,一下子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又惊又喜:“云奇!是你吗?云奇!”
云奇说:“是我,我来看你了。”
如悟如见亲人,跳起来抱住他大哭。
云奇一边安慰他“别哭,别哭”,一边挥手示意,让小太监们退出去。
小太监们退出后,云奇摆出吃食,说:“你一定饿了,吃吧,吃饱了再说。”
如悟抓起一个烧饼,一口咬去半个,咽不下去,噎得直打嗝。云奇又递给他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如悟用水冲下那一大口饼后,打量着他那身内廷服,这才想起问他当了什么官?
云奇想起令他耻辱的空荡荡的裤裆,老大不自在,说他什么官也不是。内廷十二监,最大四品,他才七品,这是内廷服饰,他们是不准穿外官官服的。
“那你混的不怎么样啊。”如悟说,“朱元璋全不念过去一起吃过苦,不念旧交情,错看他了,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他一边埋怨朱元璋,同时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真的是朱元璋没认出他来,不然最差也会是云奇这个样子,有个小官做,有碗饭吃呀。
云奇说:“你也太冒失了,你该先来见我,更不该乱击登闻鼓。”
“我不击鼓,那帮虎狼衙役不让我进啊。”如悟边吃边说。
云奇说:“我听说,你在大殿上大呼小叫,尽说些当和尚、讨饭时的事,你这不是当着文武百官打他的脸吗?”
如悟说:“我又没胡编啊!我不说那些共患难的旧事,他更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云奇说:“你呀,走到这一步都怪你自己。”
“不认就算了,我也不稀罕。”如悟边吃边说,他可以照样去乞讨,遇着寺庙去挂单,乐得自在。
云奇听了他这冒傻气的话,心底好可怜他,一阵酸楚,不禁滴下泪来。
“你怎么了?可怜我呀?”如悟说,“你不用可怜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老天饿不死瞎眼的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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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奇说:“你这可怜的傻子!你还走得出去吗?”
“什么?”如悟大吃一惊,饭碗一墩,转而愤怒了,“他还想把我押在牢里不成?”
“你小命都保不住了。”云奇小声说,“你这张臭嘴,一旦出去依然乱说,那不是把屎盆子往皇上头上扣吗?”
如悟万万没想到会这样,他愣了半天,忽然发作地一脚踢开饭碗,骂了声:“朱元璋,我日你祖宗,你也太狠毒点了!”
云奇吓得去捂他口,回头看看外面。
如悟发泄完了,又抱住云奇的胳膊说:“求你了师哥,救救我,我不想死呀!”
云奇说:“都怪你不知深浅。”
如悟说:“我现在明白了,那年在庙上抢粮,他让我开仓,后来我把他供出来了,他一定为这事记恨我。”
云奇说:“那有什么记恨的,你是因为揭了他的短。没听说吗?人怕揭短,树怕剥皮。”
如悟这才明白,当年的事,在朱元璋看来,都是不光彩的了,自己百般回避还来不及,你却来揭老底!这回他真的急了,便央求地说:“你快救我出去吧。”
云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