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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只剩下皇后与凤静熙。
凤静熙看着皇后,轻轻地说:“母后不用担心,我很好。”
皇后点点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柔声道:“容容性子野,你多包容。”
凤静熙轻声道:“她很好。”
皇后怔怔地看着他,凤静熙也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如同藏了千山万水一样风光的眼睛,皇后有一瞬间的惶惑,仿佛看到另外一双风华绝代的眼。那双眼睛同凤静熙一样,大部分时候冷清而寂寞,深得让人看不透其中的奥秘,可是非常干净,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
他是她的儿子,与她一样,宽和、善良,却也刚烈、倔强。把一切看得通透,然后安安静静地承受。
只是这个孩子,比他的母亲还要苦上几分。她的母亲何其不幸,是个深宫中的女人,所以只能那样默默地死去,又何其有幸,她只是一个女人,所以,她还可以安静地死去。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这个孩子……
皇后轻轻地抚摸凤静熙的脸,千般思绪却只能化成叹息。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
“我不怪你。”他没怪过任何人。
皇后怔怔地看着凤静熙。
凤静熙也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他从不曾同任何人谈起过往的事,他看着皇后,明白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后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她看着凤静熙裹了厚重毛毯的□,那双萎废的腿是太多人心里不能被揭开的疮疤。皇后飘飘淡淡的语气显得十分虚无:“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连救赎都已经没有勇气去请求,只能在自悔里沉沦与痛苦。
凤静熙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淡淡道:“都过去了。”
皇后轻轻说:“谢谢你,熙儿。”
凤静熙摇摇头,他扶着轮椅的扶手,慢慢地换一个姿势,转移话题:“容容做饭慢,我陪母后下棋。”他不是一个会找话题的人,这种时候,找些事情做最好。
皇后点点头,面容恢复往日的宁静,让宫女送上玉制的棋盘,与他专心弈棋。
沈容容做的菜一端上桌子,皇后的心放了大半。
她微笑地看着沈容容仔细地替凤静熙布菜、替他挑干净鱼肉里面细小的鱼刺。
吃过饭送他们离开坤翎宫的时候,皇后从洪嬷嬷手里接过一件雪豹皮滚貂毛的大氅亲手替凤静熙披上,对沈容容道:“我手里还有两张雪豹皮,让人并着药材一起送去你们府里了,走的时候,记得替老三铺到马车里。”
沈容容点点头答应了,推着凤静熙离开。
他们走后的当天晚上,皇帝来坤翎宫与皇后用晚膳。
皇帝问皇后:“我听说你把今年供上来的那几张雪豹皮都给了老三。”
“给他做了件大氅,剩下两张我让容容替他铺马车里。”
“很好。”
凤静熙与沈容容一路南行,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凤静熙的身体本不是适宜远行的体质,他晕车得厉害,一度沈容容甚至有心劝他放弃南行。
凤静熙这样同沈蓉蓉说:“南方我是一定要去的。”那个时候,他刚刚经历一阵恶吐,连胆汁几乎都要吐出来,频繁的眩晕与恶心让他只能一动不动半躺在榻上,而这样长久的半卧让他力量不足的腰背疼痛不止。
“不是说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咱们回去,你在皇都指挥凤静毓替你做牛做马好不好?反正我看他对你死心塌地。”
凤静熙笑笑摇头道:“书上瞎扯的,你还真信?”
沈容容挑挑眉:“我的兄长说,以前东昭与周边国家动武,你人在皇都,却将战事猜得十之j□j,算无遗策。”
凤静熙笑笑:“那不一样。”
沈容容还要说什么,凤静熙轻轻说:“就当陪我出门一趟旅行。”
沈容容替他擦擦额角的冷汗,心疼道:“这哪里是旅行,分明是受罪。”
凤静熙拍拍她的手背,眼底流露出一丝疚色:“让你受苦了。”照顾他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尤其她这样精心,必然更加辛苦,何况现今还是远行在外,更加不比在府中优渥舒适。
沈容容立刻千言万语一句都说不出来,她拉着他的手,狠狠瞪他一眼:“我天生喜欢伺候一个叫凤静熙的顽固份子,你管得着?”
凤静熙微笑,用笼了山雾一样深邃的眼睛看着她,轻轻说:“我喜欢你替我改的这辆车。”凤静熙双腿残疾不能骑马、不能走路。出行之前,沈容容叫了陆翁堂找来手艺极好的匠人,在安置卧榻的车壁上开了一扇很大的活动窗给凤静熙看风景,将一层云雾纱帘、一层百叶窗帘藏纳厚厚的车壁中间,云雾纱经纬细密却薄如云雾、防虫极佳,百叶窗帘用极薄的上好碧翠竹清凉遮阳,遇到风雨或者夜晚,最外面一层可以落下一扇包铁木窗,包铁是用了与车壁同样上好的玄铁,请了最好的铁匠细细捶打成片,包在结实的木材外,寻常刀剑击而不入。
沈容容叹口气:“我心疼你。”她擦干净手,从桌子上的碟子里拿过枇杷,用锋利的小刀仔细地削皮。
“我觉得很高兴。”他指指窗外绵延的山岭,初春时节,山上的树木开始复苏,冒出深深浅浅的绿芽,夹在长青的松柏、早开的春花之间,显得生机勃勃:“你看,这山就是伏牛山,《百鬼经》里说,这座山是庞乌牛妖修炼升仙的地方,庞乌牛妖牛头麒麟身而凤凰尾……”
沈容容忍不住插嘴:“这么丑也能当神仙?”
凤静熙好笑地看着她。
沈容容把去皮剜核的枇杷递到他嘴边,看着他咬了一小口:“你看书真是杂。”天文地理、鬼狐仙怪,无不涉猎。
凤静熙吞下清甜的枇杷,拍拍覆盖毛毯的双腿,哂笑:“我这个样子,除了下棋,剩下的消遣也就是看看书。”
沈容容看着凤静熙俊美如玉的侧脸,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又像是他们初识时候那样,宁静温和,像一汪沉静了千年的潭水,安安静静,像近在咫尺,像远在天外。某种程度上,
她忽然感慨万千,拉住他的手,细细摩挲那些修长的手指:“我不劝你就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第 105 章
快傍晚的时候;他们的马车进了城里;在一家酒楼停了下来。
凤静毓隔着放下碧翠竹百叶帘的车门低声问:“嫂子,三哥醒了吗?”因为凤静毓主理运河开凿的事宜,这一趟;除了凤静熙夫妻,同行的还有凤静毓与慕容黄芪。
凤静熙淡淡道:“醒了。”
听到凤静熙低凉的声音;凤静毓立刻变成大嗓门:“三哥,我请你吃天下最好吃的卤煮。”
沈容容听得一脸黑线。还没开口果然听到跟在凤静毓身后的慕容黄芪拍脑袋的声音:“凤静毓;你是笨蛋吗?你以为你三哥和你一样的属相吗?”
沈容容立刻大笑起来;原来凤静毓竟然肖猪。
凤静熙看她一眼没说话。
沈容容笑得肩膀发抖,她一边替凤静熙重新绑好棉袜上的袜带,一边听见车外凤静毓嘀嘀咕咕:“偶尔吃一下没关系吧。”说完,他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想明白什么,理直气壮地反问慕容黄芪:“你不是神医吗?伺候我三哥快一年,连顿卤煮都不能吃,你这个庸医!”
慕容黄芪气得发抖:“有胆子你自己去问容容,为什么你三哥到现在都奄奄一息。看你三哥怎么收拾你!”
沈容容立刻收敛了笑容,灰溜溜看了凤静熙一眼,凤静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容容扶着他起来,蹲在他脚边替他穿鞋,一边同他嘀嘀咕咕:“哪有奄奄一息那么严重,是吧?是吧!”
凤静熙不说话。
沈容容替他披上貂裘,冲着外面喊道:“喂,轮椅准备好了没有?不许吵架!”
凤静毓立刻钻进车里,为难地看着凤静熙:“三哥,我不知道你不能吃卤煮。”
凤静熙淡淡道:“你们吃。”
那顿饭,壁垒分明。
凤静毓和沈容容吃得心花怒放。
他们旁边那一桌,凤静熙和慕容黄芪面前四个精致的炒菜,沈容容借了店家的厨房,替素有洁癖的两人炒了两荤两素。
吃过晚饭回行馆的时候,沈容容一上车,凤静熙立刻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沈容容闻闻袖子,全都是卤煮的味道。她揶揄道:“我看依你这样好洁的性子,就算长了一张铁胃,你也不会靠近卤煮半步。”
凤静熙皱着眉头道:“我不喜欢它的味道。”
沈容容笑嘻嘻道:“一到行馆我就去洗澡。”
到了行馆,沈容容果然立刻去沐浴,然后清清爽爽去找凤静熙。
凤静熙也已经沐浴过,靠坐在临窗的一张躺椅上,正在与凤静毓说话,他们面前摆着一张长长的木架,上面支着一副皮纸绘制的地图。
沈容容接过善菊端来的药材,最近凤静熙有些犯咳疾,她用小秤分别称了药材的重量,在竹臼里碾碎放进壶里,往红泥小炉里添上一把榄核,慢慢煮养气清肺的药茶,待茶煮好了,用茶盏盛了放到那两兄弟的桌上。除了不时添茶,她就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
凤静熙兄弟二人谈到很晚,凤静毓才收了图纸离开。
沈容容推着凤静熙回卧室,替他宽衣、扶他躺到床上。
她把手脚缠到他的身上,轻声说:“我们刚出来一个星期。”
“嗯。”凤静熙闭着眼睛。
“我们走得并不快,但你还是吐得厉害。”
“容容,白天的时候,我们讨论过这件事。”
“你难得心情那么好,我想你开开心心的。”
“我挺高兴的。”
沈容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静熙,虽然我和慕容黄芪替你调理了一些日子,你的身体恢复得其实并不像你想得那么好。”
“嗯。”
“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使出全身解数,旅途劳顿,我至多只能保你身子不会继续变差,但你这一趟并不是单纯的旅行,你很忙碌。”
“容容。”
“嗯?”
“等这一趟南行之后,我陪你到皇都郊外的庄子住几年好不好?”
“什么陪我,应该是我陪你。”沈容容咕哝,知道他变相答应她等这趟出行之后,他会好好休息一阵子,只是,这句话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他这一趟出行肯定少不了劳碌辛苦。
黑暗里,传来凤静熙低低的笑声。
沈容容捏他:“别笑!我觉得你大概会忙到生命最后一刻。”她叹口气:“如果你是个笨蛋就好了。”
沈容容本以为这样的节奏已经很忙碌,没有想到一天比一天忙。
凤静熙由他们陪着,白天就看山、看水,到河道的港口码头查看,还会查看各地的民情,他还会同各地商会的人见面,同漕运的人见面,他们的行踪并未刻意隐瞒,相反,为了方便,他们甚至会提前对下一个城池通报,让当地的知府在他们到达前先准备好他需要的文书档案。沈容容曾经奇怪地问他,难道不怕地方官员欺上瞒下或者伪造文书。凤静熙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两个字,不怕。时间长了,沈容容就不觉得奇怪了,凤静熙思维极缜密,他总是从一些很奇怪的角度看事情,然后,寻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晚上,从东昭各地送来的消息、邸报、从京城传来的书信会由随行的书记官整理后送到书房,各地的地图、工程的图纸越来越多,他们的行礼越来越多,以至于不得不中途又配了一辆马车专门用来拖运这些东西。
凤静毓尽可能替凤静熙承担更多的事情,所有的文书资料被整理好之后,他会先过滤一次,即便这样,凤静熙仍忙得不可开交。沈容容已经尽力替他调养,可惜,他原本好不容易胖起来的那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