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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老人平静的时候,通常都是摸索着数一瓶止痛片——倒出来,又数着一粒粒装进去,
我们不知是否还记得,这瓶止痛片是少平上高中时用润叶姐给他的钱买的。已经近十年了,
尽管老祖母每次数时都有短缺或长余,但实际上这瓶已经象羊粪蛋一样又黑又脏的药片一粒
也没少——我们的老祖母舍不得吃啊……正在孙少安忙里忙出的时候,他突然听说石圪节那
个快要倒塌的乡办砖瓦厂,要承包给个人去经营了。
这消息不由使他心一动。他知道,石圪节的乡办砖场比他现在的砖场大几倍,设备和条
件都不错,只是管理不行,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后来虽然内部实行承包制,看来也没有解决
大问题,因此乡上才下决心干脆往出总承包呀!
他敢不敢去冒这个险呢?少安开始周密地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
他想,如果放开胆量把这个大型砖场承包了,往后的发展肯定要大得多!
说实话,随着现在这个砖场的盈利,他的野心也逐步大起来——他已很不满足这个小摊
场,而早想谋算件更大的事。手头赚下的几万块钱,也使他的这种谋算有了一种踏实的心里
保障。人就是这样,得一步,就想另一步!如果将来那个大砖厂盈了利,那说不定还能干更
大一点的事!他有一种虽然朦胧、但却十分强烈的冲动:他一辈子真正要在石圪节或者说原
西县闹腾它一番世事哩!
孙少安进而又想,如果他承包了乡上的砖厂,就把他现在这个砖场也承包出去。对,干
脆来个“双承包”!他承包乡上的,让别人承包他的!的确,若是他承包乡上的砖厂,他实
际上无法具体管理现在这个砖场;他要把主要精力集中到乡上那个砖厂去。再说,妻子要生
孩子,一两年内又给他帮不了多少忙,把现在的砖场包给别人,他在双水村一身轻快,也不
必连累家属……
孙少安周密考虑了几天,就把他的想法提出来和妻子商量。秀莲又从弊端方面替他进行
了反证。最后,两口子一致认为,少安的想法是可行的。冒险就冒险!他们已经经历过大风
大浪的考验,并且走过来,因此心并不怵!
这样决定之后,孙少安立即跑到了乡上——他生怕别人抢了这生意。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目前而言,石圪节乡还没有另外的人敢承包这个烂摊场。
合同很快就顺利签订了。
接下来,少安马上着手往出承包他的砖场。没料到,这比他承包乡上的砖厂更顺利。
他的砖场被一直替他当技术总指导的河南师傅承包了。河南人写信把自己的老婆孩子也
叫到了双水村。少安答应,等父亲的窑建好后,河南师傅的家属可以借用他的一孔窑住宿;
而河南师傅答应,他一定在技术上帮助他把乡上的砖厂尽快搞上去…
在石圪节全乡各村农民一片议论声中,孙少安走马上任,当了乡砖瓦厂厂长。因为这是
他个人承包,因此当然地成了这个砖瓦厂的主人。
在河南师傅的帮助下,他大刀阔斧改造了这个濒临倒闭的企业,生产很快走上了正轨。
即是最保守的估计,这个砖瓦厂不出一个季度就要开始盈利。
这样,孙少安现在实际上就有了两个盈利企业。当然,原先那个小砖场,见利的是他和
河南师傅两个人了;而乡上这个砖瓦厂一旦开始盈利,那收入将更会使全石圪节的干部和农
民咋舌!
孙少安,这个当年因给社员扩大猪饲料地被公社一场批判弄得出了名的家伙,如今又一
次成了各村民众谈论的对象。有人敲怪话说,这小子就学着“走资本主义道路”了,所以现
在才把世事闹了这么红火!
在孙少安意气风发干“大事业”的时候,他的生意人朋友胡永合路过石圪节,听说了他
的情况,就专门来拜访他。永合看了这个砖厂的阵势,问:“这砖厂赚了钱,你还准备干什
么?”
少安还没来得及想更长远的事,就说:“到时再看吧,说不定还可以办个什么罐头加工
厂……”
胡永合不以为然地笑了,说:“那算个什么气派?咱们农民不能光满足办个什么小厂
子;咱们应该干更大的事。别看现在把政策给咱放宽了,其实呀,咱们土包子农民在这社会
上还没什么地位!钱赚到一定的程度,拿一把票子活着也没滋味!”
“那你的意思哩!”少安一时倒不能明白永合说的这些话。“咱们要出大名!要往外面
扬!叫全中国都知道有你我这样的农民!”
“怎个扬法?”
“比如,咱们也可以参加它文化上的事。文化上容易出名。只要出了名,手里又有钱,
咱们就不能在它政府里坐一把交椅?哼,说不定将来县委县政府都叫咱承包了呢!”少安对
抱负非凡的永合笑了笑,问他:“你说文化上的事咱怎么能插进去腿?”
“我最近在省电视台认识了一位导演,请他在最好的馆子里吃了一顿,成了朋友。我们
已经商量好,由我牵头找些农民企业家出钱,拍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刘备,关公,张
飞,鲁智深,曹操,这些人你又都知道,红火着哩!你要是愿意,也入个股!”
“我那点钱……”少安难为情地说着,用手掌揩了揩永合溅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
“钱主要有我哩!”你多少出点,在电视剧后面挂个名字,全中国也就知道你了……你
如果同意,今冬我带你去一趟省城,见见那位电视台的导演。这也是见世面嘛!怎样?”胡
永合问他。
尽管听起来是些云里雾里的事,但少安又不好拒绝胡永合的好意。他忘不了,在他最倒
霉的关键时刻,正是这个人为他伸出了救援之手。哪怕这纯粹是件吃亏事,他也得答应他—
—他向来是个讲义气的人!
少安只好为胡永合应承下来。说实话,他自己也被胡永合煽得心里怪热乎的。如果真的
投上点资,参加拍《三国演义》电视剧,自己的名字也就能上电视台。再说,电视剧不一定
就是赔钱生意!如果赔钱,精明人胡永合也不会白把票子扔给电视台的!
胡永合和他说定这件事后,声称还要给县委书记张有智汇报他的“计划”,就坐进那辆
大卡车的驾驶楼去了原西县城。
第四十五章
胡永合并不知道,张有智同志已经不是原西县县委书记了。
不久以前,黄原地委出了文件,免掉了他的县委书记职务,任命原团地委书记武惠良为
这个县的新任县委书记。据说,有智同志将被安排任原西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只是县上有些
中层领导担心,弄不好,他在人大代表上很有可能落选。
听说新任县委书记是个年轻人,过几天就来上任。被免职的有智病了,正在进行中西医
结合治疗。实际上,有智一年四季都在吃药——当然以滋补药为主。
几年来,原西县各方面的工作一直在全区处于最落后的状态。说实话,责任很大程度上
在于县委书记张有智没有一点开拓精神。岂止是没有开拓精神,他连最起码的负责精神也没
有!工作应应付付,整天把大夫叫到办公室或家里为他看“病”。
县长周文龙倒跌跤马趴地扑着抓工作。但因他在文革极“左”时期犯过错误,思想包袱
很沉重,整党几乎过不了关。在张有智等人的坚持下,还是给他定了个“犯有一般错误”。
“一般错误”也是错误,因此小伙子不太敢放开手脚工作。周文龙这几年一直在乡下跑,倒
很有些设想,但有智不支持他。常务副县长马国雄又只爱搞些花花哨哨的出风头事,也给他
撑不上劲。
在这种状况下,原西县的工作怎么可能搞上去呢?有些乡镇出了点成绩,主要是那里的
干部比较扛硬,和县上几乎没什么相干。
原西的落后状况有目共睹。中纪委党委高老去年又回了一次家乡,痛心地哀叹:三中全
会以来这么多年,原西县大部分老百姓连一孔新窑洞也没建起来!
如果黄原干部对前任地委书记田福军有意见的话,主要是不满他对张有智的姑息态度。
应该指出,田福军在这个问题上是有错误的。他明明知道张有智早不宜担当原西县的县
委书记,就因为过去个人关系要好而抹不开情面,直到自己调离了黄原,还没有把张有智调
换下来,结果使原西县蒙受了重大损失。毫无疑问,尽管田福军在黄原地区普遍受到称赞,
但他过去在原西县的威信,由于张有智的问题处理不妥而大大降低了。
我们无意对田福军求全。只是我们从中再一次看到,作为一个重要领导干部,由于自己
的弱点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个人失去威信算得了什么!严重的是,成千上万的人要为他个
人的过失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客气地说,田福军这样做对不起他深情热爱的原西人民。他的错误是不能原谅的……
福军调进省城后,黄原新任地委书记呼正文一上任,第一个重大的人事变动就是改换原西县
委书记。正文过去长时间当过地委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他很熟悉全区的干部情况。客观地
说,个人能力田福军要胜过呼正文;但在用人方面,正文比田福军水平高。
呼正文一上任就撤换张有智不是和福军唱对台戏。实际上,他和福军、有智的个人关系
都不错。但不能因个人的关系就把一个县交给亲朋好友去糟践嘛!连自己的父亲和儿子也没
这种权利!作为多年搞组织工作的正文,他最反感和痛心现在某些高级干部千方百计利用权
力安插自己的亲信和子女当官。这是一切社会风气不正的总根源。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我
们自己胡作非为,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纠正不正之风,谁都会知道这是庄严的谎话……张有
智的下台和新县委书记的任命,在原西县引起了极大的震动。无论干部还是群众,都由衷地
欢迎县委“改朝换代”。
下台的有智同志这次是真的生了病——不幸的是,这病又是药吃出来的。
张有智今年五十四岁。
五十岁左右是人生一个极其重要的时期。俗话说,岁数不饶人,一到这个年龄,人都有
一种衰老的感觉,随之生理上也会产生一些重大变化;生理上的变化又会影响心理上的变
化。因此,人们通常把这一时期称作男人的“更年期”。我们常常在生活中可以感觉到,并
不是进入“更年期”的男人就一定要“变态”。相反,一些进入老年期,却由原来的不可爱
变为可爱了。这是一个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期。人往往到此时才心平气静地回顾自己已经走过
的生命历程,洞若观火地审视自己半个世纪生活中的那些失误和不当;同时更广阔和透彻地
认识了人生的意义——即所谓“知天命”。因此,这样的人就能在这样的时期极好地调整自
己,用更宽容、善良、豁达和优雅的态度对待生活。甚至一个恶人,到此年龄真正总结了他
的人生,也可能一改前非,而生出对人和世界的慈爱之心。五十岁六十岁实际上是一个人重
新开始生活的另一个起点。
但也有些人一到这个年龄,却变得不可爱了,甚至叫周围的人感到越来越讨厌。这些人
到此年龄,便觉得自己的一生已“大势已去”。想过去,尽是遗撼;望未来,满目黄昏,夕
阳西下。因此,他们一方面悲观厌世,做出看透了一切、一切都没意思的超然于世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