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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犹豫着,后面伶仃清脆的铃铛声隐隐约约由远至近慢慢传来,他等了一会,就着还未完全黑下来的一际光芒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还有一大片,呃,有点远,他也看不清那一片是什么。
走进了,他才看清原来是一群羊,而铃铛声显然就是羊脖子上系的铃铛发出来的。
赶羊的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光景的女孩,一手拿着羊鞭,一手拿着草帽,羊鞭上挂着一双墨青色布鞋,木常春下意识朝那女孩的脚看去,果然赤着脚。
不怕扎着脚吗?
“哎。”木常春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办法,他必须尽快赶到镇上的大队去报到。
正一心赶羊的女孩似乎没有料到石碑旁边站着个人,突听到声音吓了一跳,立刻警惕起来。
其实这也不怪她,本来天就将黑,木常春那一身灰色中山装又与石碑的颜色相差无几,若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到那里有个人。
木常春离开石碑走向她,又“哎”了一声,这次在后面加了个“同志”。
何云芝这才看清石碑旁边那个手扶一个大行囊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准确地说应该是个大男生,那一身书卷气的气质一看就不是他们这里的人,而且即使这里有这么大一群羊,她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胰子味,淡淡的,有点像海棠的味道。
她又使劲吸了两口,心情愉悦地看着他,虽然留着普通的半寸头,身上的中山装也有点皱,不过看起来还是很好看,脚上是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
解放鞋,她木然一惊才想起来自己还赤着脚,脸霎时红了个透彻,她一只脚抬起来放在另一只脚后面,好像这样就能少暴露一只。
木常春并没有注意到她那些小动作,只是在她看向他的那一刻,他才看清了她的脸,是个清秀的女孩,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像含了水一样清澈润泽,秀挺的鼻梁,嘴巴小小的,梳着两只长长的辫子,辫子的发梢处系着两朵红布绸。
他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却还是佯装镇定问她,“往清河集走那条路?”
那女孩用羊鞭一指左边的那一条说,“这边,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左拐就是清河集。”然后又指着另一条说,“那条路是往月亮湾镇的。”
羊鞭上的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取了下来。
“我家就是清河集的。”何云芝说完又补了一句,然后站在原地静默。
“谢谢你小同志,我先走了。”
木常春看天越来越黑了,一刻也不敢再耽误,背起行囊就沿着左边这条路疾步离去,留下何云芝和一群羊。
“怎么这样啊!”何云芝嘴里小声嘀咕,手里的鞭子乱挥,不幸被鞭子打到的羊羔委屈地咩咩叫,而它家主人还在犹自抱怨,都说了我家是清河集的,还走那么快,再说谁是小同志啊,再有两年她就成年了,她这个年纪,村里都有人嫁人了!
木常春紧赶慢赶总算在镇政府下班以前报了到,政府里的人都很热情,立刻帮他安排了住处,在社管所,很大的一间屋子,里面摆了不少床铺。
听里面的老知青说就这还是临时住所,到了农忙碰上开会,或是存放杂物农具什么的要用,他们就得搬到挨边的简易稻草篷里,晴天还好,遇上下雨天就惨了,漏水是一定的,冬天的时候盖几床被子都不管事。
后来木常春对于老知青们说的深有体会,而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年镇上给他们改了新的房子才算解决。
而此时的木常春想起赵书记临走时还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好好干。”,他顿时有些戚戚然,在这旮旯地方,能干什么啊,除了种地不还是种地吗!不过当着赵书记的面,他是不敢表现出来的。
当天晚上,简单洗漱过后,他早早地就睡了,第二天是被公鸡的打鸣声给叫醒的。
天将明,泛着鱼肚白,远处的青山萦绕着一层雾气,整个镇子都是安静的。
他起床拿着脸盆毛巾来到院里的唯一一个压水井旁边刷牙洗脸,一边压水,一边打量院子,不出意外地在院子的角落里发现一个鸡棚,里面养了好几只鸡。
突然肩上挨了一下,木常春带着一口牙膏沫子看向来人,是个和他差不多的男生,白色背心,解放裤,肩上搭着一条毛巾,手里端着洗脸盆。
木常春端起自己的脸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
那男生把盆放在了水井下面一边压水一边说:“我叫乔荣轩,今年二月份插队到这的,你是昨天新来的吧?”
木常春漱了漱口,点了点头说,“我叫木常春。”
乔荣轩又问:“哪的人?”
“z市。”
“我也是Z市的,我家在铁西住,你呢?”乔荣轩见到老乡似乎格外兴奋,连水都忘了压。
“哦,那离得远了,我家差不多都到东郊了。”
木常春似乎不愿意多说,他家也只是一般的小家庭,只不过冠了一个城里人的头衔,铁西他知道,那边住的不是有钱人就是有权的,清一色的小洋楼,哪里是他们的商品房比得上的。
“以后我们就是兄弟,有什么事就说。”乔荣轩豪气冲天地又拍了拍木常春的肩膀才端着脸盆刷牙洗脸去。
木常春比较独立,不过乔荣轩却总是有事没事就找他玩,还拉着自己在这里认识的一帮哥们,慢慢熟识后,木常春倒也和他们相处的挺融洽,淡化了不少刚离家时的不快。
转眼来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九九重阳节的那天,木常春被乔荣轩拉着和一帮兄弟们去登山,清河集北面靠山,南面临河,站在山顶可以一览清河集全貌。
整个镇子就像是一块集成电路,坐落有致。
“那不是何家的小芝麻吗?”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只见其他人都纷纷朝来时的那条路望去,木常春经常听他们说起小芝麻怎么怎么样,尤其是乔荣轩,木常春不免好奇地也跟着看了过去,是个穿碎花格子的女孩,头上系了一块四方围巾,大概听到他们的吵闹,那女孩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立刻又低下了头。
只一眼木常春便认出那女孩可不就是他第一天来时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个么,那一天他心里着急也没顾得上想其他的,事后觉得自己扔下那个小女孩挺不礼貌的,总想着什么时候再遇到她一定要好好谢谢她。
此时她就站在离他不远处,可是他却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乔荣轩越过人群走到何云芝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何云芝往左,他就往左,何云芝往右,她就往右。
最后何云芝急了,一跺脚,板着脸说“乔荣勋,你给我让开。”
乔荣轩继续嬉皮笑脸,“小芝麻也来登山?”
“九九重阳,难道只兴你们登山么!”何云芝下巴微扬,手指却紧紧攥着衣服下摆。
乔荣轩只觉得何云芝生起气来都是好看的,凑上前问她,“你这段日子去哪了,我去找了你好几回,你妈都说不在家,还不告诉我你去哪了?”
何云芝心里说,是我告诉我妈不让她告诉你我去了哪,她当然不会告诉你了,不过想想乔荣轩这人虽然有点皮,但也不坏,便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回道:“去我姑妈家了。”
“难怪。“乔荣轩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随后又说:“既然都是登山,不如和我们一道啊?”
“谁要和你们一道。”何云芝在心里又加了一句“没脸没皮”。
“既然不愿意和我们一道,那就快回去,没得在这山上吹冷风。”乔荣轩也不再过多纠缠,便放她过去了。
何云芝得了空隙立刻挤身越过,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眼角似是瞥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鼻端又是那种淡淡的胰子味。
木常春想跟她说一声“谢谢”,在她擦身而过的那一瞬,他几乎都张开了口,可是也只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他有些懊恼地握紧了手又松开,再回神时,那女孩已经走好远了。
“这就是我经常提到的小芝麻,怎么样,长的好看吧。”
乔荣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应声说道:“好看。”
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全名叫何云芝,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立刻冒出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他觉得似乎有点魔障了。
38、第38章 。。。
所谓知青上山下乡接受劳动人民的再教育,不过是跟着农民老百姓没日没夜地耕田犁地、播种、收获。
只是作为一名正长身体的青壮年,木常春最大的苦恼就是吃不饱,他们的粮食统一都由粮管所定量供应,每个月是三十五斤,油二两,但对于每天干着繁重的体力劳动青年们,这些粮食显然是不够的。
刚开始木常春还忍着,后来实在饿得慌他也就跟着乔荣轩他们一样不时地从集镇上买些碎米吃。
有一次提起这事,大家纷纷讨论刚来时因为忍受不了饥饿所做的一些“壮举”,刚开始他们就虚报为回族,可以多一两半的油,后来又在粮本上打主意,把粮本裁开,重复购买,只是后来这招被发现了,粮管所的便把粮本每页都编了号,他们便只能到乡上打证明买碎米吃。
菜刚开始也是个问题,清河集每周才有一次集市,所以想要买菜根本不可能,更何况他们的钱也紧张,直到后来他们分了一块地后,才算解决了菜的问题。
夏天黄瓜、豆角,冬天萝卜、白菜,总算自得其乐了。
一年忙到头,不知足不觉木常春便在这里过了第一个新年。
年二十八,一群人都忙着往墙上和门上贴对子,他们从镇子口老冯家接了红纸和笔墨,木常春就担起了写对子的任务,他写一副,便立刻有人领了去贴,最后一副时,他自己拿了浆糊往门边走。
墨迹还未干透,他小心翼翼地用一柄小扫把沾了沾碗里的浆糊然后往对子的背后抿了抿,待涂抹均匀了他才拾起对子往门框墙贴去。
他先对着门框比了比,觉得正了便站在凳子上忘门框上贴。
“偏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木常春一惊,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不等他有任何反应,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往右一点。”
他照着身后那个人的话做,往右去了一点,还未贴上,那人又说,“再往右一点。”
于是木常春拿着对子又往右去了一点,只是他并未立刻往上贴去,而去静等身后那个人再度开口。
只是这一次那道声音过了很久都没再想起,他想大概这就差不多了,便贴上了去,又用手顺着对子捋了捋。
等他从凳子上下来,便只看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依旧编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乌黑的发辫衬得暗红的袄子更加瑰丽。
他咧嘴一笑,心底仿佛开出了一朵花。
他去老冯家还红纸和墨水时又遇见了她,老冯是镇上唯一一个能写一手漂亮毛笔字的人,所以一般过年时,家家户户都喜欢向老冯家讨对子。
他进去的时候,年过花甲的老冯正捏着毛笔苍劲有力地在红纸上挥洒笔墨,而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叫了一声“冯大爷。”,老冯抬头看了一眼示意把东西放在边上就行,他把东西放下后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和她一并站在那看老冯写字。
很长时间都是沉默的,然而他心思并未全在老冯写的字上,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因为他看见她莹润的耳垂上穿着一根红绳,很让人有去拉一下的冲动。
“那个字念什么?”
没设防她突然扭过脸来,正盯着红绳看的木常春眼皮一跳,赶紧转过脸去看老冯,又想起她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