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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渊一果然高兴起来,可以虎着脸提醒我:“不许再提休妻一事。”
他到底是王爷,命令一事做起来驾轻就熟,看上去确实也更像是他,反倒是平日里的温言模样看着别扭。
我说好。
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子,那些发了毒誓的说反悔也就反悔了,也不见什么天打雷劈,何况是一句威胁的话。这种话,高兴起来可以随时说,以前李淳风没少让我不许受伤,我还不是每每回来浑身是血,他也常常最先问的是要杀的人如何如何,最后才是让大夫给我上药。
所以说,这种话,只要习惯了,说得如何惊天动地,也就是一句话,跟今儿个天气不错没什么不同。
我只争取我能现下能握在手里的:“我可以出门?”
李渊一想说不行,对上我的眉眼,最终改口道:“让柊叶跟着你,他会安排。最近帝都不太平,暗处很多人在盯着。李淳风大概知道有人在查当年阜家的案子了,陆心源那边也不安全,估计很快就会摸到你头上。”
随即扫了我一眼,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如此紧张。”
“陆心源回来,又刚好有人在查阜家的案子,会怀疑到我头上不奇怪。想来朝堂又要大换血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叹息还是追忆。
李渊一面色有些不好,想来是想着先帝如何苦守的江山,被人轮换了半数,如今先帝才走了三年多,又一场腥风血雨。
“日后别来的,李淳风不会过来的。我承认陆心源是我安排的,他本无意回帝都,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李淳风怎样的人。从前你想让他当皇帝,我不阻碍,如今扳倒了,我自有能当皇帝的人。”
这般大逆不道,更是谋反的话,李渊一说起来太过随意,好似只要他愿意,不费一兵一卒,前头的人就死了。
“王爷可安心,李……皇上不会动我。”
李渊一怒了,一张脸黑沉到底,那样子恨不能把我敲醒,冲我吼道:“你懂什么,李淳风根本不是好人,你送去给人利用,他为什么不用,如今用完了要你何用?”
此话半分不假,从前还存点侥幸,这几日连番发生之事我也能看出些端倪,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总更觉得心疼,疼自己过去的整整十五年,疼被自己拖累的阜家。
“你过来。”李渊一回头冲先头被他丢在一边的瘦骨嶙峋的孩子喊。
那小孩撇撇嘴,无奈起身,及其不情愿地慢慢挪过来,在李渊一如刀般的目光下,也尽量保持揄挪之色,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他说:“五叔,你可瞧见我了,我还以为天太黑。”
李渊一嫌他太慢,长臂一身,直接将人拎到我面前,逼我正视道:“你看看他,你以为他是谁?他是我大皇兄的儿子,最不济也该是个世子,就因为李淳风我大皇兄身首异处,而他终生行乞。可大皇兄做过什么,就因为他是太子,深受我父皇圣宠,我大皇兄在,李淳风不可能做皇帝。”
大皇子我知道,是个性子软到没脾气之人,但凡朝中谁出了差错,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说点可取之处。世人皆夸大皇子仁厚,日后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彼时,李淳风曾说过,倘若大皇子当上皇帝,以他的性子,定是奸臣当道,因着奸臣能平衡朝中各派势力,就无视了他们在民间如何鱼肉乡里,搜刮民脂民膏,百姓必定水深火热。
后来,大皇子突然被派出去东南边境。再后来,就传出了大皇子私铸兵器,私募大量男丁扩充军队,意图谋反的消息。
众人皆道大皇子是等不及做皇帝了,才漏出了狼子野心。作为压死他最后一根稻草,也让先帝最后决定召人回来的消息是大皇子找绣娘在府上绣龙袍,这个消息是我放出来的。前头的消息我不知道是真是假,那龙袍的消息是假的,因为李淳风说大皇子有重兵,凭帝都守军不是对手。龙袍一事我在戏文里头听过,也就用上了。
听说,大皇子在牢里不堪压力,最终没等先帝下旨,自尽身亡。至于其他的,我没再听说。
“抱歉。”我对瘦骨嶙峋,还脏兮兮的小孩说。他本是世子,当享尽荣华,不必孤苦无依。
小孩睁大眼睛看着我,在夜色里,一双眼特别黑亮,他什么话都没说,不说原谅也不纠缠。我想这样就很好,世上本就不是任何抱歉都能换一个笑颜,倘若我能让大皇子一家安然无恙,许才能冰释前嫌。
从前,李淳风说,他要做个皇帝,盛世清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途有饿殍是戏文里的唱词。当初我信,如今我不得再信。
我不是君子,不懂什么治国安邦,我只知道喜欢一个人,要全心相对,一如我爹对我娘,可惜我没我爹的眼光,遇人不淑。但我爹教过我是非,我知道李淳风这个皇位得来的不正当,而我曾助纣为虐。
如今是七月半,盛夏。
李渊一说子时过了,鬼也不会来,拉我回去。路上起了点点的风,李渊一招呼暗卫取来披风,硬替我披上,他说身子弱的,盛不盛夏都要防风。他低下来帮我系披风带子的头顶落了些雪白的花,小小的花瓣,撒了他一头。
那是我从前种在李淳风庭院里的花,如今都长得这么大了,枝条伸展出了围墙之外。
我曾说要一道赏花。
我只是不曾想到,赏花之人住在皇宫里,坐拥三宫六院。种花之人,站在花下,是另一个男子为她系上一件披风。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云苍狗(一)
被李渊一揽着走,踩了满脚的落花,鼻息间缠绕的香气,只叫人觉得世态苍凉。当初种花的两人有能想到最后只剩下那座空荡荡的宅子和几个老得走不动的下人,也许李淳风一早就知道。一段过往,傻的只我一个,何其讽刺。
我停下步子,回过头去看那守卫酣眠的门廊,小孩坐在我坐过的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无喜无悲。
李渊一轻哼了一声,太轻,倘若不是周遭静得厉害估计也就错过去了。终生行乞是先帝下的旨意,为了保小孩的命,即便是李渊一深得圣宠,也没半点法子。瞧着熟稔,也不过是暗里没少偷着交道,却也实在杯水车薪。
我虽一向心狠,却也不愿在这世间欠了谁。小孩那句女儿家不能一个人哭叫我得了半刻慰藉,我没道理不还。当即招手让小孩过来,见着小孩爱理不理的模样,也不上心,只问他道:“你想跟我回渊王府吗?”
小孩震惊地仰头看我,见我不是打趣他,当即偏转了头去,别扭着嘟囔道:“我有吃的,不用你施舍。”
却是以为我想施舍些吃的给他。
“你想多了,我是问你要不要认我做母妃,你若答应,我会请示太妃,再找人算算日子,让你能入宗祠,虽比不上世子,好歹还算李家人。”
小孩被教得太好,分明被我说得心动不已,到底还是摇头,默默退后几步,笑道:“你不必如此。从前我不知道,我不怪你,如今我知道了,我不原谅你,所以你不必如此。”
李渊一皱着眉看我,竟是没有开口。
我轻笑出声,对上小孩回过来的眼神之中的疑惑,噙着笑道:“都说你想多了。我一生杀人太多,他们的家人又如何养得过来。”
算算年月,书太医说最多两年,倒是可以说是一生了,总也半生半生的说道,好似还有个半生可以挥霍似地。
小孩一张嫩脸上硬要安上大人的怀疑模样,别扭得很有趣味,他问道:“那是为何?”
我随手丢了拽在手里的那个破手巾丢在小孩脑袋上,盖住了他半张脸,我回身迈步往渊王府的方向走,我听到自己在说:“你说,女儿家不能一个人哭。这话,我爹跟我说过,算你命好。”
小孩命怎么会好,这话说出来,我不由得想嘲讽一番自己,到底是忍住了。小孩一介先大皇子的长子,日后定是世子,说不准还是太子,之后保不齐就是皇帝,如今连乞儿也是不如,哪里命好。
依着我的性子,我本是不会解释这些,不过倘若我不解释,小孩定不会跟着来。我也绝不是忽然想做善事,人生至此,亡羊补牢之事我不屑去做。只是李淳风那宅子前,我爹孤零零站过,我孤零零坐过,没必要再多个人。
果不其然,小孩很快追上来,绕在我脚边问我:“李淳风不会放过渊王府的。”
“恩。”
小孩说这话是答应了的意思,李渊一一直没开口,我想了想,毕竟是人家的王府,之后的事还要仰赖他,开口解释道,“李淳风不会动我,他曾应承过我一件事,无论何事。”
小孩惴惴的心终于搁下,面上又恢复了那好似不在意的神情,脚下半点不慢地跟在我脚边绕。
我素来不信什么后宅宁和,就像是我在宫里那三年,每每见着那些个妃嫔总想能弄死他们就好了,不过我到底是没有动手。毕竟李淳风无心,没了妃嫔还有宫女,没了宫女还有秀女,没了秀女还有民女,总不至于轮上我。
至于渊王府,有太妃镇着,在我之前李渊一也不见得独宠谁,瑞妃有儿子傍身,自然压过另一个侧室明妃一头,强弱分明,如何能折腾的起来。可自我进了渊王府,李渊一全不顾后宅的姿态,我想独善其身亦是难了些。
我总以为毕竟才成亲还不足月,孰料竟是想岔了,这后宅的争斗怎会是这般良善,管你是才进的门,还是好些年了。
渊王府。
七月十九,这是钦天监算的日子,说是七月里难得的好日子。我特意问了句是否与我八字犯冲,我倘若不曾记错,钦天监说过我与整个七月犯冲。钦天监僵了僵面色,道是无碍。
这一日,我也就与李渊一一道召了阖府上下干脆正式将小孩介绍下去,赐名李谦安,养在我膝下。对外只说是路上遇着的孤儿,瞧着孤苦,起了怜悯之心,也就领回府来。
为防万一,我提了句:“小安子虽养在本宫膝下,却也不占世子名头,日后府上只以大少爷称呼。”
我刻意留了个眼风给端坐在下侧的瑞妃,见着她垂眉颔首一派温和模样,揪着手巾的手还是几不可见地抖了一抖,也就放心了。情绪这般外露的,想来没什么翻天的本事,我不怕她记恨,只怕自个儿瞧不出她记恨。
至于明妃,素来藏得严实,瑞妃还不曾出头,她不至于蠢到冒出头来,暂且能搁置不理。
李渊一朗声警示道:“钦天监选了日子,待呈报皇上,谦安便会入皇家族谱。至于谦之,年岁较谦安小些,日后就称之为二少爷。”
“是。”
一众站在门廊之外的下人,恭顺的厉害。也是,这些个主人家的事,如何能劳得他们操心,不怕丢了小命不成。
瑞妃和明妃两个闻得此言,料准了此事是板上钉钉,当即不加掩饰,目光直直落在高座之上的太妃身上,竟是没个半个微词。太妃只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却也不是心神不愉的。
我瞧着这两个眼珠偷着转个不停的侧室,只觉得好笑。这事能拿到台面上说,她们竟还妄想太妃能出言叫我难堪,怎不想着,李渊一涉足其中,太妃怎会在一众下人面前落了自家儿子的面子。
我轻咳了一声。
位于下首的李谦安恭谨地行至中央,跪地行礼道:“孙儿见过太妃,谦安见过父王,见过母妃。”
太妃有些哽咽,好不容易稳了声音,开口道:“谦安赶紧起来,别瞧这个三伏天,地上也怪凉的,小孩子本就身子更虚些。”
“孙儿谢太妃。”
李谦安起身,动作没半点出格的。想来先大皇子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这小孩也是骄傲,那么些年的行乞日子,也没能抹掉他身上的皇家锐气,反倒孕出些沉稳来。
太妃瞧着李谦安,怎么瞧怎么觉得心疼,吩咐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