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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雪,毁了咱们的庄稼、家园,这是天灾!朝廷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不日必定拨粮赈灾!大家再坚持一两天,我在这里跟各位保证,朝廷救济的粮食必定到达!”玄烨坚定的语气带着一种毋容置疑的铿锵,灾民群众安静了一会儿,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起来。
不一会儿,人群中就响起了几声尖锐的声音:“他是谁啊?咱们凭什么相信他?朝廷?朝廷在忙着跟西边打仗呢,哪里顾的上我们!咱们遭灾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废墟里土地里雪底下能刨来扒来的咱都吃光了,也没见着朝廷一颗救灾的粮食!朝廷?我呸!大家伙听我说,咱们把他们几个扒了,这身衣服穿戴,至少够换咱几天的口粮!”
“对!对!把他们扒了!”一人挑头,众人都乱了,灾民一窝蜂的就要冲上来。孙威急红了眼,将玄烨往中间一护,大吼道:“谁敢上前!”一时间,声威凛凛,宛如天神下凡,登时震住了众人。
“上啊——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怕他们几个!”那个挑头的扯着嗓子一吼,众人又都涌了上来。
玄烨铁青了脸,眼前的情况不妙,就凭孙威几人,显然是挡不住这么多疯狂的灾民的。侧头看了一眼孙威,低声道:“通知官府,搬救兵!”
孙威幡然醒悟,叫过连虎吩咐几句,瞅着众人中一个人群稍稀疏的空档,低吼道:“走!”连虎一个纵跃,如大鹏展翅一般,落在人群之中,灾民们毕竟只是乌合之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个人为什么突然往外冲,他们也只是意在中间围着的玄烨等人,因此连虎杀入人群中,连续砍倒几人后,也倒没有遇到多大阻力,就杀出了包围圈,飞一般的往最近的县城搬救兵去了。
☆、微服私访下
连虎虽然冲了出去,但眼前的形势已经迫在眉睫,孙威给几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各自作好了誓死护卫康熙的准备。玄烨皱着眉头,紧紧拉住乐薇的手,以毋庸置疑的口吻下令:“孙威,如果情势紧迫,你们先护着惠妃,朕至少有自保的能力!”说着,刷的一声,抽出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一时间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情势危急万分。就在双方即将动上手的片刻,婉转悲凉的歌声忽然响起在每个人的耳边:
“万里长城万里长,长城下面是故乡,高粱肥,大豆香,遍地黄金少灾殃。
自从大雪从天降,家毁人亡苦难当,苦难当,走他方,骨肉离散父母丧……”
苍凉的曲调,低婉的歌声,悲惨的歌词,无一不激起了在场众人心底最深刻的伤,刹那间,因雪灾而受伤死去、饿死、离散他乡的骨肉亲人纷纷在各人心头一一呈现,有些人想起了远走他方的儿女,不知现在可好;有些人想起了万般无奈下为了活其它孩子的命而换给他人作口粮的苦命的孩子;有人想起了房屋倒下的一刹那被永远埋在废墟里的老双亲……
一开始,只是有几人被歌声感染,呜咽出声,很快的,歌声哭声带起更多人心里的伤痛,零星的呜咽迅速演变成无数人的嚎啕大哭,那因饥饿而起的暴虐之气迅速被满怀的悲伤消弭得无形无踪,无数人跌坐在雪地上,捶胸顿足,哭父母,哭儿女,哭爱人,哭自己,哭苍天……
哀嚎遍野,令人不忍猝睹,玄烨心下恻然,转头看向歌声的来源:乐薇早已满脸是泪,兀自抽噎着哼着余下的曲调。
“玄烨,不要降罪他们可以吗?他们,实在是太惨了……”乐薇扑向玄烨的怀里,泪水湿了他华美的貂毛围颈。
“小薇,我自然不会怪罪他们。要怪,我也只怪自己!”话音方落,便听得蹄声震天,远处烟尘滚滚,黑压压一支官军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
尚未冲到近处,便听见震天价的吼声:“大胆刁民,竟敢造反!”“保护皇上,杀了这些刁民!”
玄烨脸色大变,急忙吩咐孙威:“速去传旨:乱杀一人者,斩!”孙威领命而去。乐薇看着奔袭而至的官兵,以及在官军声威下已经簌簌发抖的灾民,侧过脸,躲进了玄烨怀中不敢去看。
玄烨仍然是挺直着背站在那里,扶着乐薇的手却在微微发抖。乐薇感觉到他的紧张,也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他的:“玄烨,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
孙威总算及时赶到了,在一场惨烈的大屠杀发生之前收紧了军队,玄烨和乐薇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个红顶子穿着不知几品的官服骑着马一溜烟跑到玄烨前,翻身下马,跪下叩头道:“山东巡抚曲耿毅叩见圣上!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臣罪该万死!”
“什么?他是皇上……”“是康熙皇爷……”“万岁爷啊……”耿毅铿锵有力的话语顿时在灾民群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忽然,不知是谁带了头,数千灾民俱都跪了下来,哭喊道:“万岁爷,康熙皇上,救救我们吧……求您救救我们吧……”
玄烨晶亮的眸子扫过人群,没有理跪在地上请罪的山东巡抚,高声道:“各位乡亲——”语音一顿,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凝神听他说话:“朕来迟了,朕对不住你们!朕让你们受苦了!”
“呜呜……万岁爷……”玄烨温暖近人的话让众人心里一阵暖流涌过,原来万岁爷没有忘了他们,万岁爷居然说对不起他们。
“朕向你们保证:不出三日,朝廷的赈济粮食一定发到诸位手中。你们愿意相信朕吗?”玄烨严肃地一扫众人,不到三十岁尚显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威严,在他铿锵的语气之下,没有人愿意怀疑他的许诺不会实现。
“皇上金口玉言,我们怎么会不信?我们就等三日!”灾民们相互搀扶着,齐齐下跪叩头,万岁万岁乱糟糟的呼声响作一团。玄烨满意的点了点头,携着乐薇昂首走进人群自动让出的通道之中,走到半途,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兀自还跪在原地的山东巡抚道:“曲耿毅是吧?山东遭灾都人吃人了,你上给朕的折子里怎么说的?朝廷的赈济粮食下来之前,朕命你先开山东府库放粮救济灾民,倘若再饿死一人,朕就把你的顶子连着你的人头一起摘了!滚蛋吧!”
曲耿毅大气不敢喘一口,一叠声的应着:“是!是!”玄烨铁青着脸转身快步直行,乐薇一阵小跑都跟不上,玄烨走了一阵,见她落了下来,才放慢了脚步,让她慢慢跟上。
山东的官军一路护送这玄烨的马车直到直隶境内,被玄烨严命赶了回去。一行人仍旧微服回到京城。
“小薇,那样悲凉哀伤的曲子,你怎么学会的?”一路上,想起陵水镇的惨状,兀自心中恻然。马车上,玄烨突然问起乐薇。“但凡时代的变迁,总是以老百姓家破人亡,遭受地狱般的磨难为代价而完成的。纵然我原本的那个时代,也有不堪回首的烽火岁月。这首歌谣,原本就是描述那样的烽火时代的。”乐薇有些感慨的道。玄烨默然,时代的变迁?果然是没有永恒的朝代啊,纵然此刻他多么的励精图治,打下万里江山,三百年后,仍然免不了朝代更迭,时代变迁。天数使然,命运不爽啊!
“小薇,虽然你未必愿意说,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我大清国运,共有多少年?”玄烨忽然有些意兴萧索,这样的他,是乐薇从来没曾见着的。
“日有起落,月有圆缺,人有生死,万物也有枯荣。这是大自然最原始的规律,也是我们这个世界可以生生不息的根本。”感受到了他那一丝颓废因何而来,乐薇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无论历史上多么伟大的朝代,既有盛极一时的时候,便难免有衰落的时候,一个朝代的衰落意味着另一个朝代的新生,如同一个迟暮老人的离去迎来另一个新生婴儿的初生,这原本是最自然而然的事情,是这天地间永恒不变的规律。玄烨,别把大清的万世江山都扛在你自己的肩上,那样太累了,你也扛不了。只要做好自己,但求俯仰无愧天地,回首无悔自己,对得起祖宗基业,对得起天下臣民,你就已经是最伟大的君王了。”
“俯仰无愧天地,回首无悔自己?”玄烨喃喃了一句,抬眼看向远方一轮夕阳,若有所思的看着乐薇:“小薇,我是一个好皇帝吗?”“是的,你是最好的皇帝!”乐薇毫不犹豫的回答。玄烨笑了,夕阳金色的光芒扫进车厢,他的笑顿时光芒万丈。
“少爷,少奶奶,过了前面这个驿站,就要进京城里。路途遥远,奴才们请示,是否歇息下再走?”帘外传来孙威的声音。
玄烨掀起帘子,看了一眼,见这个驿站颇大,驿站外还摆着几个摊子,有卖茶水的,卖面点的,来往客商吃饭喝茶聊天,看着还很是热闹。忽然便来了兴致,对孙威道:“咱们就在这里喝杯茶,歇歇脚再走吧。”
于是便停了马车,玄烨带着乐薇下了马车,在东首的茶水摊子找了个干净位置坐下,小二忙热络的招呼:“客官,几位?来点什么茶?”孙威怕玄烨不熟悉世间的行情,胡乱答应泄了身份,忙抢着道:“给咱们少爷少奶奶来壶雨前龙井,咱们这边秀芽就成。”小二忙答应着去了,玄烨淡淡一笑,也不责怪孙威越俎代庖——他原本不懂怎么个点法。其实这里最好也就是龙井,一般人看着是好茶了,放在宫里,只是最下等的粗茶,他原也不会喝的,只是应个场景。
乐薇前世一点儿不懂茶,可是在这里久了,日夜熏陶,也就略知一二。见孙威点了,也笑着点点头,低声对玄烨道:“这茶你也喝不下去,还不如叫一壶白水。”玄烨微笑道:“你这就叫不懂人情了。人家看着咱们都是贵客,巴巴儿的想着做笔好生意,你偏不解风情,白水叫人怎么赚钱呢?岂不是坐这里讨人嫌?”乐薇脸一红:“喝杯茶还这些讲究。”说话间,小二已端了茶上来,给二人一人斟上一杯,乐薇原觉得自己什么茶喝来都是一样,端起就喝了一口,谁知竟然觉得难以下咽,皱了眉头好容易喝了下去。顿时苦笑摇头,看来居移气,养移体,她这舌头,也不知不觉养的娇贵了,竟也喝不了粗茶了。
玄烨看着她皱着眉头苦咽的表情,暗自好笑,只作没看见,凝神听邻座的几个商人闲谈。
☆、饮水词
一个穿着很有些华贵的中年行商,乐呵呵的对临座道:“老李,听说你这次可发达了,抢到了两册纳兰性德新出的词集。”那个被称作的老李的山羊胡子从茶盏中抬起头来,捻着胡须,一脸得意:“嘿,不是我吹嘘,刑六爷,别看你现在在南京是首屈一指的富商,只怕你倾家荡产,未必买得起咱手里这两本册子!”此言一出,茶摊子上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大伙儿呼啦将那山羊胡子围了,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你吹牛吧!知道现如今京城里最轰动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纳兰性德的词作刊印成册了!多少王公大臣都还没抢到呢,就凭你?还两本?你就吹吧!”
事关容若,玄烨一行人也都竖起耳朵听起来。乐薇却在想:看来诗社倒真是没白起,果真集册出版了。
便听那山羊胡子嘴一撇:“吹牛?哼!你家李爷今儿个就给你们开开眼界!”说着便向身边的包袱里摸出两本薄册来,往众人眼前一晃悠:“看吧!这可是咱们满清第一才子纳兰性德的亲笔词集!每一册,都价值万金!”
“哎——看看!看看啊,你别收这么快啊,谁看清了是不是纳兰性德的词呢?你忽悠咱们吧?”老李只把词本子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就收了起来,因此惹得众人皆是不满。
“早就说他这副猢狲样,怎么可能搞得到纳兰性德的词集?分明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