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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
冯槿芝豪情万丈的惊喜声大过了天际:“啊!宛静,真的是你,你个死丫头,寻死觅活要去南洋,终于舍得回来了。”
还好,曾经那份友情没有变质,她宽下心来,开门见山,幽幽地语气说道:“槿芝,我是迫不得已被姨丈招回来的,谭家的事,你听说了吧!”
槿芝收敛了笑声,说:“我听堂哥说过,谭世棠去北方贩运粮食,被张澤霖扣押了。”
她冷静言道:“我想过江,见表哥一面,确保他是否安全。”
槿芝惊讶了一声,劝说她:“我知道你无畏无惧的性子,可那张澤霖不是个善主儿,他是铁了心要抓住凶手。你最好别去招惹,等风声过了,应该会放了你表哥。”
见对方话里露了口风,她坚持说:“槿芝,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帮我弄张通行证,好吗?”
槿芝知道她的性子,下定决心的事,任谁都劝服不了,不由骂道:“表哥,表哥!当初为了逃避婚嫁,死活要去南洋,现在又拿把刀逼我,死活要去救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槿芝如此的口吻便是答应了,她如浮云般笑道:“谢谢,明天上午,我去许昌找你。”
迫不及待的话是逼着槿芝应承她的事,急不可待的挂了电话是怕对方有反悔的机会。她转身对姨丈和姨妈灿然一笑,二老见她目光里是灼灼的自信,顿时舒了口气。
春风不识周郎面(4)
出门片刻,她吩咐桃根赶制了一套男士衣装,白色绸缎料子的衬衫外套件麻布马甲,腰间系条牛皮腰带,配上黑色马靴灰色马裤和黑色鸭舌帽,俊美的模样中倒也显出八分英姿飒爽的帅气来。时逢乱世,琛洲城的遭遇仍在心里留有余悸,若是再遇到为非作歹的人,至少这身男子的打扮不会再被人威胁欺负。
定州至许昌需要赶六七个小时的火车。怕在谭家待得时间越长越不能让二老放心,她不顾姨妈的挽留,定了临时的车票,早些跟着谭彦卿去了车站。
毕竟刚回了国,一切不是很适应。火车上无色无味的饭菜动了两口,俨然没了食欲,那撕扯的轰鸣和震耳发聩的晃动也闹得她无法入睡。
晚上九点到了许昌,因为接连两天的劳碌奔波,她倦怠地靠在黄包车上小憩了会儿,告诉谭彦卿,到了谭家客栈再唤醒她。
谭家客栈是老字号酒家,保留了传统客栈构造格局,后院是食客住宿的阁楼,前面的茶楼分为上下两层,与那些新建造的洋式大理石房子相比,木头楼梯多少平添了几分沧桑感陈旧感,每日光顾酒楼的只是些相熟的面孔,借宿客栈的也多是付不起洋房洋楼的平头百姓。
掌柜接到东家表小姐来许昌的消息,早早安排了上房,临近泊阳湖畔,东向有朝阳迎面,南向受月光浸透,隐隐辨得见对岸优美的唱曲声,少爷以往提点过他,小姐好干净,屋子简陋不要紧,关键是不能有尘灰。
宛静终是被饿醒的。
谭彦卿点了三四个素菜吩咐掌柜端到二楼角落的位置。
夜已至深,青色石板大街仅有寥寥数几的男男女女,或身着改良的贴身旗袍勾勒出妖娆的曲线,或臂弯处挂把阳伞配衬一袭欣长迷人时髦的洋裙,犹如铺子外的灯红灯绿耀花了她的眼睛。
木梯的脚步声诱惑了她昏花的味觉,不由抬眼看一看,是衣着深蓝长袍的男人,戴了顶咖啡色呢礼帽,遮挡了半面。不是彦卿叔?她失望之极,只好沏了杯菊花茶聊以解馋。晃眼间,看见那男人走到隔壁茶桌,取下礼帽,对茶桌前的人唯诺道:“钧少”那人背对着她,只瞧得见刚毅挺拔的身影,身上是上等面料的黑色西装,他罢手低声说:“特殊情况,礼节能免则免。”虽是轻声,话锋的威严却宛如利石。
“是。”男人回答中带了三分利索七分服从,重新戴好帽子,撩开长袍衣襟,在他身旁端坐下来。
“发现他了吗?”他音色清亮干脆,想必是个须眉男子。
“没有。”
“许昌大大小小的客栈酒家派了人把守,我就不信,他今晚能插上翅膀飞到九天之外。”
能在许昌范围内不动声色布置人手的不是官家便是帮派,听闻许昌府的帮派早在一年前被槿芝的堂兄强硬手段彻底瓦解,瞧他纪律严明又多加掩饰身份,她能感觉到是一场兵捉贼的游戏。
难不曾许昌发现了杀害张之庭的凶手?可他们怎知凶手会投店住宿,不会躲避他处?难不曾是围剿了整个许昌,然后将范围慢慢缩陇,逼着凶手往一处逃窜?谭家客栈?她顿时毛发直立,一口茶水堵在了嗓子边缘,不过,也许自己多虑了。
彦卿叔的出现打破了继续探听的可能,他老实禀告道:“少爷,照你的口味点了份龙眼虾仁,清汤萝卜燕,柿子草菇,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尽量做得清淡些,少些油腻。”
她清了嗓音道:“谢谢彦卿叔!”
许是那菜谱过于清淡,许是那一声中气不足,娇气浓郁,跟“少爷”二字实在搭不上关系,男子警觉般回身。她亦是感到声音刻意中带了几分做作,甚为虚假,怕是引起了他的怀疑,撩开眼帘观望的瞬间却正好撞上他的眸子,炯炯有神,气宇轩昂,那脸阔虽不是玉树临风,倒也铁骨铮铮,英气逼人。她眼波柔媚,绛唇映日,对他莞尔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他抱以礼貌绅士的微笑,随即转身继续低语。
掌柜备上菜肴时,说道:“东家,你先尝着,如果不满意,我吩咐师傅重做。”
她笑道:“无碍,不用顾着我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
掌柜应了一声离开了。
男子却又是回首望了她一眼,疑惑横生。其实稍微跟谭家相熟的人都知晓谭家一无小姐二无儿媳,现在出现了一位掌柜眼里的东家,确实匪夷所思。她懂得欲盖弥彰,清者自清的道理,只顾低下头吃饭,若是引得他浮想联翩,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饭后,她径直下楼,斜眼的一瞥,发现他故作深沉地端起茶杯却是盯住自己的身影不放。
客房分了两间,一帘密不透风的红色大布隔开中堂和卧室。
趁着沐浴的热水未准备好,她准备挑拣件明日见朋友的衣裳,在茶楼上仔细打量过许昌女子,旗袍和长裙似乎是今夏的流行服饰,她平日是浅蓝色的高领七分袖衬衫神色长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的妆扮,唯一的蕾丝长裙昨日又搁置在家里,看来还是要去绸缎铺子置备两件,至少去了顺德也用得上,总不能一身学生的稚气装扮去见张澤霖!
房门响了两下。
她随口问道:“谁?”
门外人应声:“少爷,你的热水。”
她收整好行李,刚解开门拴的扣子,一股势不可当力量像洪水猛兽般涌了进来,霎时间只辨得清是个身着深色西装,满脸胡须的汉子。想起方才吃饭时听到的言谈,她大惊失色,血管紧缩,心慌意乱。不管是不是谋杀张之廷的凶手,反正是官兵捉拿之人。她惊声尖叫呼救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首先蒙住了她的嘴巴,连同胳膊一起搂住她的腰,一个眩晕的天旋地转,把她抵在房门上。他力量大极了,紧箍她的身子,不容她一丝挣扎的空间。
隔空传来清凉之气,她弯弯的睫毛眨了眨,定睛细瞅,青茬胡须明显是贴粘上去,与白净的面孔格格不入,高挺俊雅的鼻梁宛如削斧峰峦,浓郁深邃的眉眼犹若骤燃炬火,那眼神中的霸道镇定之气瞬间沸腾了她的脑海,勾起了昨日的过往。
“是你?”
“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
他嘴边慢慢淡出了弧线,松散的手无防备之心。她平复心跳,亦是笑涡圆润,眉色飞舞,知道他不会加害自己。
春风不识周郎面(5)
月光如水,一泻千里,斜照入朱阁。泊阳湖畔,杨树摇曳的风姿传来阵阵夜来花的清香。她依偎窗子,望着碧波。官兵在前堂盯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依他的脾气和手段,若是走出这屋子,不是拿她做人质,便是用手枪威胁她救他离开。她必须想个完全之策,既不会伤了自己,又不惹他怀疑。
他沏了两杯茶水,递与她手上,继而清脆碰杯,说道:“看来我与小姐缘分非浅,在琛州相遇,在许昌又能遇见,不知下一个聚首是何日何地?”
危机关头,他还有闲情雅致顾着跟她下一站相见?朔月在杯子里如弯弓蛇影,惊吓她的七魂六魄,她笑道:“若是先生不说出这句话,我还真以为你是一路随我来的许昌。”
她的自我调侃忽然让空气中生出一种暧昧的味道,他慧眼独具,茫茫人海中认定了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随她身后,偏偏步步惊心的时刻从黑暗中显了出来,欣赏她的惊,平定她的乱。
他微微一笑,单手支撑纹窗,贪婪地赏析近如咫尺的娉婷秀雅,顺着她的话接道:“被小姐识破了意图,实在惭愧,我叫小四,请教小姐芳名?”
这显然是虚名,是糊弄她的太监名号,她粲然一笑,回道:“先生知道又有何意呢?”
他故意表现出一知半解愿闻其详的面孔。
她解释道:“许是这个秋天一过,我便从了夫家的姓氏,若是以后有缘,见了面能称上一句的也是太太二字。”
他正待回话,门外有了响动,那松懈的神经陡然拉直崩深,银色的手枪从袖管里滑了出来。
她猛然一惊,强装起冷静把他推到了布帘后,不能失了先机,断然成为他的棋子。
重新整理了帽沿衣领,她冲着门沿问道:“谁?”
外面是淋漓的音色:“例行检查!”
不请自来?若是知晓他在这屋子,恐怕早已是不闻不问闯了进来,看来,应该是漫无目的地搜查。回眸望了一眼静立的帘子,确保无疑后,开了房门。
是他?茶楼上两次回眸的人。性命攸关之事,顾不上国人口中的礼教礼数,她沉压住心跳,稳住胆子,像戏演舞台话剧里私会情郎的闺阁千金,巧笑含面,对来人嗔道:“你真是坏透了,什么例行检查,每次都喜欢吓我?”
他手执一纸搜查令,白色纸张扬在空中,像是投降的白旗,满脸惊疑,明知她是认错了人,明知她是谭家的人,却是接不出下面的话。
她扑哧一声娇笑,取下了鸭舌帽子,如瀑的青丝三叠三落,如五更灯火亮堂了漆黑的楼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是听闻他下属的口里喊了两个字“钧少”,反正胡乱编排一通,把平日里背诵的台词借过来使用,也是足以应付局面。望着疑云密布的脸,她深情地说道:“钧,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见宛静的,宛静真的好开心。”
不知她唱得是哪处戏文,他冷静地嘴角微微一张,未发出一个音,却被她手指蒙了住。她眼波流转,紧张暗示的神色,嘴里的话音又是爱恋:“瞧你一路赶过来,满头大汗的。”
不顾他的情愿不情愿,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子,将人按在了堂屋中间的楠木交椅上,就在一霎那,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来回划了一个“人”,又在沏茶递水的片刻,划出了内屋的方向,不知他是否瞧的真切,他确是沉着发了话:“宛静,我来见你一面,马上就走。”
他的积极配合让她稍微换口凉气,依照常理,她迫切地问:“为什么?”
“其实,我正在执行一个特殊任务。对不起,我是真的例行公事,然后……”
“然后趁机来看我对不对?”她不愧是舞台上最佳女主角,被人抛弃的悲情如六月的暴雨没有任何先兆冲刷了出来:“我昨天刚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