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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竟又辗转反侧到了她眼前。
秋阳温和,金风絮絮。她额前的发丝一根根林林散落,落到她唇边纯净的笑容,仿佛一串串映红的白梅花,说不出的高洁自雅。已经很久没有细细打量过她,他忍不住俯身过去温柔触到那两瓣笑灿的梅花之上。她微微一惊,身子习惯性后退,却被他横空出世的胳膊档了回来。他想她,昏迷的时候想她醒来,清醒的时候如此待她。他舌头宛若游龙在她唇齿间游走,仿佛是第一次亲她时的紧张霸道,恨不得去掏空掏干她的一切。秋风过耳,缤纷落叶纷纷而下像是一场潇潇细雨,一片两片落到她头顶又随他强有力的翻身滑到地上滑到耳边。
“以后都不准离开我。”他压在她身上强求道。
她睫毛眨了眨,重新滚到上方,趴在他胸口:“那从今往后,我做你的私人秘书,好不好?”
他心里一怔,扶起她双肩,疑惑不解地眼望于她,她淡然解释道:“我想做你身边的红颜知己,不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小妾,不是每晚等你盼你的愁寞怨妇。”
“宛静!”
瞧他眉宇成“川”,星星火火似要发作出来,她苦苦一笑,补充说:“我自始自终都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你这辈子可以娶任何人的妻子任何一个女人为妾,唯独不能娶我。我是已死的人了,你以后怎么跟天下人交代我姓甚名谁?怎么跟定军将士解释你暗度陈仓娶了他们的少帅夫人?澤霖,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你娶槿芝,我不怪你。”
说罢,她便支撑起身,渐渐远离他身体,远离令他魂萦梦牵的一幕,他匆匆抓住即将飘离的衣角,坚决道:“我说过的,这辈子不婚不娶,也不会让你当小妾。既然我想娶你,就不会委屈了你。”
“澤霖,你别这样!”
她低下身掰他手却被他另一只手趁机而入搂进怀里,紧紧地,柔柔地,箍着她,抱着她,依着她,最后贴近她耳边暖暖地说:“我要你给我生一对儿女,眼睛鼻子嘴巴像你,什么都像你,我要他们在天下人面前叫我爸爸,在世界人面前叫我DADI。”
他的衣领分明散出了浓烈的玫瑰花香味,她分明知道这味道来自何处,却是情不自禁越陷越深。
听过儿女对新数字游戏的痴迷,孙铭传久迹的心又开始打起宛静的如意算盘。晚间时分,便对张澤霖提示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有熟识的人如何茂田如冯小姐无意发现了余小姐的存在,打乱全盘计划,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泡影。为了余小姐的人生安危,不妨把她安置在沽塘军部,那里人迹罕见,又完全在掌控范围,即使被人发现,也能及时遏制。
张澤霖深思过后觉得甚是妥当,便吩咐他小心着手安排。
断肠日落千山暮(5)
原本听说宛静坠江又见顺德报纸大肆报道此事,槿芝心情始终低落,打算待洞房花烛之时向张澤霖倾诉散发内心抑郁,却不想拜过堂后便见不到他影子,向下人打探皆是异口同声:四少爷去了军部。她自然知道军事为大,托人传话问他“何时回家”后,开始眼巴巴地等着盼着,盼了几天依然是杳无音讯,无人搭理。她又不得不再次放下面子去问及下人,下人依旧是相同答复:四少爷在军部。她冯槿芝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气愤之下把新房里该砸的能砸的该撕的能撕的全撕得稀烂,若是他张澤霖再不出现,她便闹回许昌,别以为许昌顺德除了他之外,没什么好男人了?可他回来的时候,她那股子潇洒高傲顿时像软绵绵的积雪,被他的骤然一笑融得什么都不剩下。可他仅仅出现了一个时辰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以为他会送来精美的锦盒漂亮的丝帕精致的手枪,以为他是偷偷藏匿两天再拿过来哄她,寂寥空荡的屋子只有抢掠进来的一阵阵秋风,只有每晚斜照入窗的冰冷月光,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人对着寂寞大床。
“小姐,我跟人打听过,顺德军部有两个,一个在几十里外的沽塘,一个在顺德城的近郊。姑爷若是去沽塘处理军务,通常一月之内是不回张家的;若是在近郊办公,一般是早出晚归……”
第一次遇见他,她就应该清楚他什么本性,他怎会是堂兄那种沉默寡言不会逗人开心却死心塌地的人?他太懂得如何跟她*****,太晓得如何哄她开心,他随便一个眼神便能把她逗得丢了三魂六魄,何况是其他女人?
她趴枕在床,有气无力问道:“还有不一般的,是吗?”
瞧小姐神色萎靡憔悴愁怨的模样,知她心中憋闷,怨气积深,丫环顿时吞吞吐吐,后面的话不知该不该说出。
半晌等不到回答,她忽地撩起红缎引枕,死气往丫环身上砸,斥道:“哑巴了,说话啊?”
丫环被她突如其来的冲天火气吓哭了,同情又无辜道:“他们说,姑爷未成婚前,如果夜不归宿,多半是有女人夜陪。什么大明星小明星,什么名门淑媛,什么有头有脸的稍微有名气的,没有不跟四少爷熟识的。有些甚至哭闹过要嫁进张家的,不知道被姑爷用什么法子解决了。本来张家的下人们都等着瞧小姐笑话的,看你以后怎么管住姑爷不去外面偷腥?想不到姑爷他新婚之夜早就把你抛下不管,去找其他女人了。”
张澤霖?!
她的满心愤慨如滚滚沸水蒸着每根毛发,蒸着瑟瑟身子,她的满心屈辱更像滔滔江水冲击七经八脉,冲垮她的忍让底线。她不能自已颤抖的两手去撕扯锦缎,那锦缎像是存了心气她,纹丝不动。晃眼瞧见梳妆台镜中的女人头发凌乱衣冠不整,她疯了似得随手撩起鞋子砸过去,那镜子亦像是故意嘲笑她,不仅一动不动,反而把鞋子弹了回来,弹到她柔弱的身上,把她强悍地打倒在床,想哭哭不出来。
丫环见她被火气烧得身心俱焚,忙劝慰道:“小姐,你别这样伤自己,就算你把张家闹翻了,姑爷还是不会回来。老爷他平日不也是这样吗?姨奶奶们暗地里争来争去,老爷他什么时候管过?”
她突地跃起身子,咬牙切齿地道:“备车,去军部。”
“小姐,天已经黑了,明天再说吧!”
她不顾一切咆哮道:“备车。”
丫环看她那怒气腾腾的架势像是不跟姑爷讨个说法不肯罢休,唯喏地应了“是”,便转身下楼通知张家管事。
管事听说少奶奶要车去军部,匆匆过来阻拦解释,却被她火冒三丈的两个巴掌甩得面色通红,哑口无言。太太已经睡下了,大小姐向来不过问少爷的事,瞧少奶奶这股子火该是积压已久爆发出来的,如果不带她走趟军部,怕是今晚整个张家都不得安宁。他只好老老实实说道:“少奶奶,您先消消气,我去备车。”
她裹了单薄披肩挡寒,怒道:“我跟你一起,最好别跟我耍花招。”
管事彬彬有礼“哎”了一声,躬身请她先行一步。
而张澤霖计划留宿紫芸阁的,却被宛静执拗拒绝,推出门外。
孙太太劝他:“她已是嫁过人的,你又是娶了人家小姑子,她心里难免有根拔不掉的刺。嫂子瞧得出来,她心里始终有你。所谓一江春水向东流,明儿,她随你去沽溏久住,渐渐消磨了心刺,还怕没有机会。”
他自然知道宛静的脾气,万事逼迫不来,想起不日便去许昌商讨南北易帜的正事,只好垂头丧气唤了孙铭传去军部。
张家下人电话通知他时,他正与孙铭传讲到南北统一,冯希尧荣登军区总司令的宝座,定会任命自己为北区司令,自己的下一步棋会落到何处。
决然料想不到冯槿芝会压了管家来郊外,他冷冷一笑,一股恶念瞬间涌了来上,淋漓下令孙铭传:帮宛静赶制两套秦军军服。然后打发掉下属,敞开大门,迎接贵客。
因了张家管事领路,军部之行畅然无阻,片刻便寻到了张澤霖办公楼房前。
槿芝倒没有大呼小叫地喧嚷他名字,把军部整得乱不可支,而是专门命张家管事寻了把巨斧,上了二楼亦不管哪间屋子亮灯,亦不管他平日就寝哪间屋子,从上了楼梯的第一间开始,亦不管那门是否上锁,反是挡了她视线的,一脚下去踹不开的,便是血淋淋的一斧。
可怜张家管事五十岁年纪,几斧下去,已是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瞧每一间都是黑漆漆又空荡荡,少奶奶又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便指着尽头亮灯的一间提醒道:“少奶奶,那间应该是四少爷的办公室。”
断肠日落千山暮(6)
她威风凛凛地“哼”了一声,气呼呼冲过去,脚步却嘎然止于门口。清亮灯光下,他一幅衣冠楚楚、奋笔疾书、认真仔细的神色,俨然堂哥模样,眼里脑里思维里只有军务。她深吸了一口凉气,心底的那股怨恼顿时随他的超然物外稍稍倾塌,稍稍熄弱。
仿佛觉察出了门外有人,他机警抬头,望见是她,不由微微一怔,随即起身过来抚过她双肩,关切问道:“怎么过来了?”
那温柔之语。
那细心之言。
那体贴之举。
他确实身在军部,确实忙碌无瑕。她晕头转向,分辨不清,只觉心中熊熊烈火霎那间急速燃尽,只剩下不堪的脆弱和无知,不由软软地跌进他怀里,贴着温暖胸膛,委屈的眼泪直下:“我想你。”
他笑了:“若是想我,给通电话就好。知不知道现在过来,我有多担心?”
她抿着嘴唇,拼命摇头,两只手宛若游龙紧缠他的腰不放。
走廊渐渐淡出张家管事和丫环的身影,还有明晃晃的斧头,他明知发生过何事,仍是怒怒训道:“老李,你这是干什么?”
老李有苦难开。
丫环缩头不敢辩解。
她只好哽咽责备他:“我以为你在外面寻花问柳,这才让老李带我过来,你别怪他。”
“寻花问柳?”他又是一笑:“你已是这世上最好的,我到哪里去寻花问柳?”
她听罢破涕为笑,矫情捶了他两拳,几尽缠绵,几尽妩媚。老李见少爷递过命令的眼色,识趣地扯了丫环的胳膊双双离开二楼。他则识时务地横腰抱起她进了隔壁卧房。
月色朗照,凝光悠悠,泼洒在一碧摇曳芭蕉,顷刻间又弹回虚开的透明玻璃窗,仿佛毅然待命的牛鬼蛇神毅然,只要阎罗王一声令下便来索取她的性命,她禁不住往他怀里靠了靠:“澤霖,这几晚,只要闭上眼睛便是我嫂子的影子,我好怕!”
他安慰地捏了她肩:“她已经投江自尽了,莫要多想。”
面对丈夫的慰贴,她急于倾诉内心积压的郁郁:“其实,都怪我不好!我明知她不喜欢我哥的,还要联合奶奶演戏,哄她跟我哥假拜堂成亲,然后偷偷在他们喜酒和新房里下迷情药,让他们做了名符其实的夫妻。宛静她好恼我的,开始那段日子不吃不喝,差一点儿都死掉了。后来,她愿意进食了,愿意跟我说话了,我以为她原谅了我,想不到她竟然还是选择去死,而且是我出嫁的那天。”
这话简直如晴天霹雳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