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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钧,我们离婚吧!”
旧事重提,他依然雷霆一震,身子穆地呆了住。
她眼睛直视前方,没有回头看他,如拍掉牵尘惹世的灰埃拂掉他双手,决绝道:“谭家过两天有商船去南洋,我会随行,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晚些时候,我会草拟一份离婚协议,署上名字放在你书房,签不签随你?只是你千万别趁我不备又欺负我,前两次我能原谅你,这次,我不会了。”
他汲汲牵住她,不顾一切地强留住她,丧失亲人之痛的眉宇已深锁见底,再也褶皱不出半分:“宛静,我知道不该怀疑你,不该惹你生气,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她忽地回眸望着他笑了:“这孩子除了奶奶,除了你,冯家还有谁能容得下我们?现在奶奶病危,你满脑子尽是顾着军务顾着政务顾着许昌府安危。”
他脱口道:“我会保护好你们!”
她听罢又是苦笑道:“怎么保护?你不是不知前段时间,叔叔遭人刺杀,管家命丧车站,冯家接二连三出现事端,如若下一个是你,如若你躲不过一劫,我跟孩子只会变成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我们能活过这个冬天便是万幸!”
她的三言两语似乎逼得他无路可走,只是型单力薄的话出口:“我不会让你们出事。”
此类虚无缥缈之言显然令她精疲力竭,她拼命摇头不愿再听:“若是只有我一人,即便被刀枪指着脑袋,我都不会半分畏惧退缩,现在多了一个它,你让我不去南洋又去哪里呢?”
她坚决离他而去是为了他们的孩子,是为了他的不能保全,他断然明白若是自己出了意外,张澤霖怎会不把她据为己有,怎会愿意放过幼小的生命?寒冬天地,他不知所措地搂她入怀,把她失落的身子完全裹进大麾,对她耳边鼓吹安慰的风:“宛静,你跟孩子是我的一切,我不会丢下你们置你们不顾。”
而她下颚抵在他心口,两眼酝酿着泪水,视线不小心越过他肩却撞到那张冷峻干净的脸,嘴巴顿时哑然了般不知道该接什么。
院落门口,张澤霖抱着昏迷的冯槿芝,静静地,冷冷地,不知站了多久,不知打量了她多久。而那双深邃的眸子半是熊熊火焰,半是冰冷潮水,似乎随时待发,只要一声令下,顷刻间便能用至热至寒的冰火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
空馀满地梨花雪(8)
这几日,冯老太太病情无起色,只是迷迷糊糊地呓语。那呓语七传八传到宛静耳朵里竟然是“冯家有后”几个字。她也没有跟整日轮流守孝的冯梓钧证实。他是冯家唯一的长孙,冯希尧枪伤愈合后身体一直不适,冯槿芝伤心过度又精神不振,与她这个身怀六甲的长媳享受同等可卧床休息的待遇,老太太的丧事准备只能他一人决断一人处理,那些至关重要的政务军务只能暂时分配交与下属处理,而他前一刻刚回园子探望过她,后一秒又被人请到后院大厅定夺商议。
虽每顿服药,她的呕吐症依然厉害得紧,只能服食些稀粥水果此类不累及肠胃的清淡之物,加之每时每刻念及张澤霖那日的眼神,恐他这个时候,又突发奇想制造什么事端,不由忧心忧虑,神色越发地憔悴。
不过,许是她太过多心,因为冯家生出这类变故,身心俱焚的冯希尧无法在政府继续主持大局,惟有委派唯一可信赖的张澤霖暂代主席一职,主持政府大局,想必他此刻只念叨“春风得意需尽欢”,哪里还会顾及到她姓甚名谁?
不过,许又是她太过多心,他倒是托桃根送过一条羊绒披肩,如雪的乳白,没有陈旧的流苏装饰,四个角落绣出了洁雅的梅花图案,托桃根传达的话也是出奇的简单“我怕你冷”。她已经是陷进深潭泥沼,无时无刻不随机应变地去编织一句句言不由衷的谎话谎言,欺骗冯梓钧,此刻,她累得只剩下喘息活命的力气,没精力再为算计去制造凌乱复杂的枝节,尽管喜欢,她依旧狠心命桃根还了回去。
只是不想,第二日,他又送来两条呢子面料和毛绒面料的,说,那条呢子面料的搭配她那件深蓝色的藤花旗袍肯定优雅漂亮,那条毛绒面料斜搭在她那件白色衬衣肩头肯定风情好看,又说,若是这两条她都不喜欢,他会再托人从东瀛买八条回来供她选。她被他若有若无的话逼得无奈,勉强应承收了下来,又让桃根去转了话,他现在身兼重职,莫要在顾及了她。
然而,冬季阴沉的天气,想到春夏美不胜收的荷花池塘,现在不过一片残荷破败,落叶漂浮,池水浑迹,依偎窗棂的她虽裹着毛绒披肩,仍被股股肆虐的寒风吹皱了心境。
“表小姐,表小姐。”桃根喜上眉梢,前脚踏进院门便急不可待地大呼小叫。
她峨眉微皱,面露不悦,训斥道:“现在整个冯家上下悲声一片,你这副样子若是被冯家人瞧见了,还不生出口舌是非?”
桃根缩了缩脖子,愧愧地吐了吐舌头,进屋挽了她胳膊便往沁园门外去。
两辆漆黑轿车赫然停在沁园门口。
西装革履的司机瞧她出来,皆脱了礼貌恭谨行礼,唤道:“余小姐!”
这两人敢在冯家大院内称自己为“余小姐”,可想而知是熟悉外人的指派,只是院子里准陌生人进来倒是有些奇怪。她疑惑横生,却坦然问道:“找我何事?”
“表小姐,你看!”
见桃根又是不懂规矩地打开车门,宛静正欲斥责,却瞧那后车排搁了件古铜色的留声机,款式新颖,色泽明亮,该是新购置回来的。未待她发问,桃根竟卖力地抱出来递给司机,喧声夺主地交待说:“这个放到客厅。”继而又吩咐整装待发的另一人:“把所有东西都卸下来吧!”
宛静仿佛局外的旁观者,环抱胳膊,婷婷站立一侧,看这三个做戏的人热火朝天地忙碌。待司机搬完后备箱后车排所有的东西过来跟她道别,她开口便道:“回去告诉张澤霖,以后再整这些东西,莫怪我翻脸!”司机不知是被她的冷眼冷语还是不畏惧地道出“张澤霖”唬了一跳,低头连声只道:“是,是。”说罢便发动了轿车一溜烟地跑了。
待她重新迈进沁园迈进客厅,桃根早已没心没肺地打开了所有包装箱子,装模作样地跟她惊叹,这是什么,那又是什么。她扫了一眼,一口箱子装的是黄橙橙青绿绿鲜脆的水果,包装箱的外围用英文清晰写着“Madeinshunde”,一口箱子装的是包装精美的书籍书册还有留声机碟片,箱子的外面依旧是英文字母“Yourlove,minetoo”,一口箱子里似是各种质地的布料,浅蓝色粉红色深紫色格局齐全,再垂眸望了望纸箱又是写着“Comefrommyheart”。明明应该恼他暴怒却平静故我地给她生事,她嘴角那抹笑竟然不自不觉地露了底,没好气地吩咐桃根:把衣服按色泽摆到衣柜里,把留声机和书册暂时放到客房。
晚间,冯梓钧回园子陪宛静就餐,瞧深色案几上摆放的硕大无比又颜色清醒的水果,许昌府甚是少见,警觉地问一旁布置餐桌的桃根:“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桃根眨了眨不解的眼睛,顺着姑爷的眼色望去方恍然大悟地应道:“是四少爷。”
“四少爷?”丫头亲热的称呼令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桃根点了点头,乖巧回话:“四少爷说表小姐有孕在身,一个人闷在沁园无聊,便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
他疲惫不堪静坐交椅的身子晃然一震,不与丫头追根究底,起身便朝着灯火通亮的卧房而去。
寒冬里卧房的纸窗大开,清晰可见炭火蹦跳的四周,她衣着紫色旗袍裹了条蓝色的呢绒披肩,安静端坐于紫檀圆桌翻阅书册,嘴边泛着淡淡清澈的笑,那全神贯注的神情俨然对他的光临无一丝的察觉。
他两手轻柔抚住她肩,她身子吓了一惊,迅速合了书册,回眸瞧见是他,眸子里的惊愕霎时变成体谅的温柔:“回来了!”
他轻“嗯”一声,见那书册是外文撰名,随意问道:“这是什么书?”
“这个吗?”她撩起书籍扬了扬,笑着解释:“《Pride and Prejudice》,是JaneAusten最出色的一部小说。”
他又是一声“噢”,随手翻了几页,清一色如蝌蚪的外文字段密密麻麻耀花了他的眼。
空馀满地梨花雪(9)
北风其喈,掩盖不住泊阳河畔的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却掀起湖水不平,涛浪起伏,一遍遍涌向谭家客栈临湖的窗棂,势如破竹。
张澤霖单手抱臂,临立玻璃晓窗,低头摇晃着杯中如丝如滑的红酒,剑眉星眼间露着郁郁之气,优雅地品了一口,方踱步坐回堂屋的藤椅,方对着深褐色茶几另一端的人无能为力道:“世棠,实不相瞒,虽然我现在暂代全国主席一职,许昌府仍然是冯梓钧一手遮天。宛静来找过我,先是哭哭啼啼了一阵子,又是呜呜咽咽地求我……”
听闻宛静哭泣,谭世棠平端的酒杯恍然一沉,四下不稳地荡起千层波浪:“宛静怎么了?”
“冯梓钧那混蛋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只要稍微不合他心意,他便对宛静做出人神共愤的事来。即便她有孕在身,即便我身在冯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整日受冯梓钧欺负,整日以泪洗面。”似乎触及到悲痛之事,张澤霖一掌淋漓地拍在案几,又痛苦地缩成颤颤抖抖的拳头,眼睛哀伤,说道:“我不能再让宛静继续留在冯家受苦。世棠,你带宛静去南洋吧!”
前一刻还在为宛静的受苦受难心内愤愤,这一秒竟像是接到皇恩浩荡的圣旨,活在云里辨不清方向,谭世棠惊呆了。
张澤霖一饮而尽杯中红色,仰倒在交椅,望着房梁悬挂的高灯,长长一叹:“我跟宛静这辈子是不可能了!若是冯梓钧知道她是随我回了顺德,必定拼尽所有与我同归于尽,届时天下大乱,以宛静的性子,肯定舍身站出来,阻拦一切。况且,她也是不愿随我回去的,她说,她宁愿死在冯家也不会回顺德。她亦是恼恨我,恼恨我娶了别人。我跟她是不可能了,不可能了!”
瞧见张澤霖言谈间的失魂落魄,谭世棠的心弦猛然扣紧,竭力压抑着激动震荡,劝慰对方道:“张司令莫要说丧气的话,表妹的心意,我这个做表哥的怎会瞧不出来?”
“上次亦是在这间房内,她跟我大吵了一场,说我若是年内不休了冯槿芝,她便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