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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是彼此相爱的,但因为个性太相似,比如总是不愿意麻烦别人,总是不让自己亏欠别人哪怕一点点,总是倔强,总是太过为别人考虑……所以,在太长久的时间里,我们总是分开的,不在一起。
因为弟弟要提前补习,他们很快要回去。终于说服母亲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就可以到家。路上一直劝慰她,坐飞机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到了更年期的母亲,有时候是会像孩子一样天真而唠叨。
母亲穿着碎花的真丝连身裙,拎着随身小包,戴着耳环。入了安检之后,在那里抬起头寻找登机口的指示牌。我踮着脚一直张望,看到她沿着正确的方向去了,放下心来。母亲在转弯处又回过头来寻找我。我们彼此挥了挥手,母亲笑,然后离开。
我往回走,穿越喧嚣嘈杂的机场人群,终于难过地流下泪来。
我们只在一起共度了7天。她回家的时候,父亲离开,刚好两个月。
Unit 1 行走,行走赤道往北21度
在河内没有春天的存在。即使在3月,深夜的空气中依然有烈日留下的灼热气温。人声鼎沸的餐馆灯光闪耀。大片的绿树在路面投下斑驳的阴影。当摩托车汹涌而过时,刺耳的呼啸把整个城市的倒影破碎分散。
隔壁房间来自利物浦的英国佬说,这是一个Crazy City。喧嚣的无法停息噪音的城市。包围着这个城市沸腾现场的是一种潮水般的声音。各种国籍的人发出来的英语发音,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西班牙人,美国人,瑞典人。摩托车的轰鸣整日整夜。缓慢宛转的越南语交织在一起好像树林刮过的微风。CD店的劣质音箱轮番播放哀怨的越南情歌。戴着斗笠的车夫慢慢踩动着高大的三轮车,在拐角处敲动丁冬丁冬的铃声……
到最后,你会有一种幻觉,以为这种声音,是存留在你大脑皮层里的属于前生的记忆。
它的声音永远都没有办法停息。就像大海。
可是你却极喜欢。
你记得抵达的第一天。大巴车把你们停在还剑湖的附近。始终沉默不语的日本孩子,北欧女孩的皮肤像白麻布,穿着橘红色棉袜子的美国男人……所有的人扛着自己的巨大背包,一下子就像露水一样,消失在阳光下的大街上。
站在Old Quarter的街口,看到四面八方的小巷像迷宫一样在眼前展开:一间一间斑斓迷离的小店铺紧密地凑合在一起,家庭旅馆高耸狭窄的小楼如同积木,肮脏陈旧的露台开出艳红的大簇花朵,网吧,药店和酒吧的英文广告……
那么多的人。潮水一样的人群涌过不同肤色和发色的脸。在这里,你不再带着自己的历史和过往。你可以重新开始。所以,我们会对旅途上瘾。
你会用你一生来记得这座前生的城市。
在河内的时光。一朝一夕。拖延至一生那么绵长而令人惆怅。
住的小旅馆沿街。你从没有这样沉实地在异乡的城市里熟睡。睁开眼睛的时候,透过法式木格子窗,看到天色发白。热带的早晨的天空,有一种亮丽干燥的玫瑰紫。街上很早就有人出现,扫垃圾,卖鲜花和蔬菜,摩托车飞驰,孩子们光着脚疯跑,狗吠……空气中有清凉的树叶和茉莉的气味。
这样的早晨不是在故乡,不是在上海,也不是在北京。是属于前世。
在房间的小浴室里洗头发。用手心盛了冷水扑在脸上。然后穿着旧的棉布衬衣,光脚穿一双人字拖鞋,慢慢走下越南家庭旅馆狭窄的回廊,来到庭院。
庭院里都是热带的花树。他们养大个的短毛的狗。温顺而漂亮的狗。要一份早餐。新鲜的柠檬汁及法式面包。抽烟。阅读河内到处兜售的英文小说盗版书。看逐渐热烈起来的正午的阳光,一点一点地,从树阴的缝隙间转移到手背上。皮肤渗出细密的汗水。
有笑容羞怯眼神明亮的越南女孩靠近。顶着藤篮兜售清晨刚摘下来的茉莉花。清香洁白的花瓣上留着露珠。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看你。她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样的生活可以叫它为醉生梦死。
每天什么都不做。
每天都在街区的小巷子里流连。
看他们的店铺。一条街一条街泛滥着的物质色彩和气息。鞋子,奶粉,衣服,CD,手工艺品,皮革,乐器,丧葬用品,婚纱,寺庙,酒吧,买牛肉米粉的小吃摊……旅行者和当地小摊贩穿行其中。结实苗条的越南女子,戴着椰壳斗笠,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深紫色烂熟的桑葚。兜售香烟和打火机。还有大叠大叠在胸前堆起来的盗版英文书,大部分是LP的旅行书和有关越南战争的小说。她们的笑容总是如水一样的安静。
晚上有吊满鱿鱼干的小木车来回走动。用炭火烤,压成薄薄的一片,卷着番茄辣酱吃。卖水果的,提前削皮洗净,堆在玻璃柜子里。菠萝,牛奶果,番石榴,火龙果,芒果……按照顾客的喜好,装进塑料袋里,加上冰块,还会附送一小盒酸甜微辣的调料。
走累了,挑一家小餐厅坐下。有三明治和意大利面。有人在桌子边一边喝冰冻可乐一边看旅行书,选择午后继续行走的路线。临街的大树古老苍翠,浓郁的枝叶遮住了对面的阳台。那埃及蓝的百叶窗敞开着,挂着鸟笼,点着的香还升腾着袅袅的白烟。
黄昏的时候,看到St。 Joseph Cathedral。暮色笼罩了这位于十字路口的陈旧建筑。黑色雕花铸铁栏杆后面,有几个孩子在清凉的空地上游戏。他们光着脚,自由自在地踢毽子,奔跑,尖叫。黑发披肩的漂亮小女孩像一条放肆的小鱼,上窜下跳。凝望她。凝望童年的天堂。
离开教堂,随便地挑了一条有落日照耀的路。街边是高大的绿树,细碎的叶片在风中飘落如雨。闻到咖啡的浓香,原来经过了Moca Caf帯U馐荓P上推荐过的上好咖啡店。生意这样兴旺的咖啡店。服务生都是年轻而有礼貌的男孩。老板娘坐在收银台边,穿着黑色越南丝衣服的女人,戴银耳环,盘髻,神情坚强。
临街的落地窗,没有玻璃,木窗都被大大地推开了。有花纹古典的吊顶,水晶吊灯,古朴的木桌子和沉重无比的木椅子。旅人在里面落脚,看报纸,聊天。有欧洲老男人,拿着厚本的小说在阅读。
要了越南咖啡。端上来的热咖啡浓郁而苦涩。
晚上你又饿。走在小巷子里寻找吃牛肉米粉的小摊。糯滑的米粉,脆薄的牛肉片,加上一盘翠绿的野菜叶子,配一叠柠檬片。摊主是两个越南妇人,随身带着褐色大狗。坐在小凳上围着低矮的木桌子吃。点着蜡烛。用手抚摸狗脖子。它们总是这样的温顺。网吧里坐满写电子邮件的异乡人。他们放音乐。
走过街角拐口,有一帮欧洲男人穿着短裤坐在小板凳上喝越南茶。茶摊点着织锦灯笼。粉紫,绛红的灯笼。在夜色中闪烁昏暗的光亮。
这样的凌晨。两点钟。你听到木拖鞋敲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天空中有繁盛的星光。
你要以这样的方式记住它。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你要记住的河内。就是这样。
Unit 1 行走,行走照片
照片里最多的就是街道。巷子。旧房子。儿童。花朵。天空。树。还有河流。你也拍摄类似于歌剧院、昂贵酒店之类华丽隆重的建筑,但它们好像是一幅油画,虽然美,但不真实。你喜欢陈旧的残缺的刻满岁月痕迹的街道和房子,喜欢每一个平民大众,街头小贩脸上反映出来的生活,喜欢热带阳光下所有沸腾着的颜色,形态,触感和气味。好像沉浸在一条光影闪烁的喧嚣的大河里。灼热的阳光照射在额头上。大风吹过。一切完美无比。
Unit 1 行走,行走独自醒来
会安有很多裁缝店和灯笼店。临街的小店铺紧紧密密地拥挤在一起,都是陈旧的木结构古建筑。从外向里望,幽暗的小房间里,排满了绮丽光滑的绸缎。各种典雅的花纹和颜色。
夜色弥漫的时候,河边的酒吧和餐厅就亮起织锦缎灯笼,倒映在黑暗的河流中。 石板路窄窄的。有安静的大狗。孩子们总是快乐的,光着脚在跑步。树上清香的白花落下来,踩上去能够感觉到黏稠丰盛的汁液。
就是在这样的夜晚,你想起他来。想起他曾经对你说过,你们要去一个这样的小镇生活。
但是当你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在你的身边。
买了一双藏蓝的缎子拖鞋。1美元。马上脱下球鞋,光脚穿了上去。脚趾获得了解放,令人快慰。又买了暗红色越南丝上衣,是繁复的牡丹图案。还是穿着沾染一路尘烟的肮脏粗布裤子。把扎着发辫的头发放下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那么长,厚而漆黑,像一把海藻。即将要垂到腰际。
去河边的餐馆吃那里最有名的一道菜。用芭蕉叶蒸的鱼。
还有清蒸的(又鸟)肉,蘸上特殊的调料,酸而清凉。有一种当地土产的野菜,是翠绿鲜嫩的叶子,放在舌尖轻嚼,微微带着涩,若抹上柠檬汁,却透出隐约的甘甜。因为太喜欢越南清淡新鲜的食物,所以放纵自己,成为一个不节制的暴食者。
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吃完。吃得那么认真而酣畅。
你已经很少想起孤独。
孤独对你来说,是不可说不可承认不可体会的一种存在。它已经不再需要任何暗示或原因。因为它变成了空气。变成血液流动的声音。变成触目所及的时光和回忆。变成了黑暗。
它不再和关爱、朋友、爱情有什么关系。也不再是一个词语。
那是一种绝地的处境。
黄昏的时候去看日本桥。会安是一个古旧的小城镇,很容易就能东南西北地走上一圈。Thu Bon River顺着小镇流过。始终是绿的,缓慢的,寂静的。在码头边有几个鬼佬在拍落日。那血红的浑圆的硕大的夕阳,停留在浓绿的椰树林边,衬着河水,渔船和农居的炊烟,如同越南手工刺绣的画屏。
站在一边点了一枝烟。一个穿着麻布衬衣的法国男人,趴在地上,想绕过电线杆子拍到一个完整的画面。你的相机是自动的,所以那张照片报废了。
想起有人曾对你说,每年你至少要让自己看到两次日出。海边或者高山顶上。你一直记得他的脸。像煤炭一样低沉而灼热的眼睛。他是一个在路途上认识的男人。
在华山顶上看过日出。太早起床,山路都还是黑的,树枝上有冰冷的露水滴下来,空气刺骨凛冽,冻得骨头哆嗦。在山路上奔跑。山顶的大岩石上聚集着那么多的人。可是太阳出现的时候,每个人只是劈里啪啦地拍了几张照片,一轰而散。太阳刚出生的时候,是这样的刺眼和紧张。
随着经历的增加,越来越不喜欢付出代价去做无实质意义的事情。形式已经不需要了。成熟就是不断的抛弃形式去看穿本质。于是心就是这样,走在年龄的前面,老得这样快。与其要牺牲睡眠,顶着冷风,去看一场平淡的日出,更喜欢随性路过的时候,邂逅一场日落,并且独自站着凝望它很久。
坠落之前的太阳充满了从容,结局已经在眼前,夜色即将来临。夜晚相对于光天化日,更能给你带来愉悦。因为那是可以盛容梦魇的时间。
每个地方的日落都不一样。在新疆的草原上看过华美的沉醉般的落日。也曾在北京东三环的过街天桥上,看到春天的风沙后面,苍白而狰狞的夕阳。那是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