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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忍不住在用凉水擦拭完她额上时,轻轻抚摸她洁白的高高的额头,将她的刘海慢慢都捋上去,又觉得她这种时候比起清醒时,更多了点稚气可爱。
她的嘴唇干燥,不复平日樱粉色润泽的诱人模样,却有种异样的吸引,他一次次将少量的清水滴在她嘴唇上。
最后,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含住她嘴唇,轻吻,轻舔,吮吸。
他本来全身都只有争斗杀意,连身体四肢都是坚硬如剑,从来不曾有过,这般轻柔的力度,仿佛小鸟儿轻轻的振翅。
虽然甜美迷醉,也不过浅尝辄止。
高烧的陆芜菱一直觉得自己在浑浑噩噩中随波飘荡,脚不能着地,手难以触天,身体热得很虚弱,完全不能由得自己。
只有偶尔额头和嘴唇的清凉能略解她的焦灼。
是在罗暮雪吻住她嘴唇时,慢慢回过意识来。
因为太温柔了,在她半昏半醒时,甚至想到了素未谋面的母亲,所以没有一点挣扎,等她慢慢回魂,他也离开了她的嘴唇。
陆芜菱扑扇了几下长长的睫毛,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是混沌的,对四周一片陌生,茫然看着上方。
罗暮雪却突然觉得不知该如何面对清醒的陆芜菱,他抿紧嘴唇,周围一下子就静寂下来。
虽然他本来也没有说话,但现在还是更加沉默了一点。
“水……”陆芜菱喃喃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破碎沙哑,更是和平常完全不同。
她痛得发不出声音,甚至连风吹动的声音,都震得她耳朵连着头疼。
好在罗暮雪居然听懂了,他起身倒了一碗水,将陆芜菱头轻轻扶起,搂在怀中,喂她喝水。因为怕她碰到伤口,他一手托在她背后,将她平平托起。
大约因为失血,陆芜菱渴极了,竟将一大碗水全部咕咚咕咚喝完。
罗暮雪看她醒来没有对自己横眉冷对,也没有任何挣扎就躺在自己怀中,心里略霁。
他想不到的是,陆芜菱喝完水,就这样昏睡在了他怀中。
还是没什么意识。
他怔了怔,最终失笑,认命再次拿起帕子,去给她擦拭,又觉得热,去半开了一扇窗,回头看看陆芜菱,又把窗子开成了一线。
尽管只一线,夜里的凉风也渐渐浸入,驱走了早夏夜晚的些微燥热,让人很舒服。
烛影摇晃着,将屋子里的影子也带着晃动不已。
罗暮雪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慢慢将心中的郁楚燥热尽皆化去,他甚至想到了很多往事,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在他们山上的院子里,将凉竹匾搁在两条长长板凳上,和他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还给他讲了很多星宿的故事。
那时候凉风也是如此宜人,他的心也是渐渐宁静。
那时候母亲还年轻美丽,举止端雅,笑容温煦宁静,完全不像个山村妇人。
对了,陆芜菱的笑容,就和母亲有三分相似。
回忆里的东西有多美好,回想起来就会有多惆怅。
就如同闪闪发光的星星,只能在那时得见,只有那时的风,会让年幼的他浑身每个毛孔都舒畅无比。
他想控制住自己不去回想美丽的母亲,终究是在缺医少药的山村里慢慢病死,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在那样的山里,被一个人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的劳累慢慢拖死。
那时年幼的自己却如此无能为力……
他在山中三日,好不容易捕得几只大兽,换了几两银子,下山请了大夫,回去看到的,却是母亲冰凉的尸体。
即使死了,即便苍白,即便憔悴,也依然美丽。
唇边似乎还噙着笑意,好像不想让他看到她痛苦的遗容而伤心。
但他其实知道她的病痛是如何日夜折磨她的。
就像陆芜菱,在戳下那一匕首之后,依然能够维持哪怕惨淡的微笑。
如果是她,大概也会在临终前竭尽全身力量,留下那样的笑容吧……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不再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
自己手中,已经有了力量和一些权力。
至少,能够救得陆芜菱吧?
过了今夜,这一夜的风和烛光和少女沉静苍白略带潮红的面容,是不是也会成为他记忆里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至少,他不要它再成为接下去直接就会带给他噩梦般记忆的那种美丽。
第二天早上,晨曙初现,罗暮雪撑着下颌在桌上睡了一夜,慢慢拿开酸麻的手,看到床上的少女依然未醒,但潮红的面色已经退下,摸了摸,有些微的汗,已经不那么烫人了。
他方才松了口气。
整整衣衫,慢慢走出去,虽然几乎一夜未睡,他的身姿依然硬挺锐直。
可是当他走到二门外,管家刘叔走过来跟他小声通报说河东崔氏派人前来求见时,他脸色却微微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亲们,最近事多,更得慢了点,见谅见谅。
、18崔家子
河东崔家派来的,是一个旁系子侄和一个管家。
罗暮雪在二进的偏厅接待了他们。
崔家是士族大姓,真正的名门望族,历经千年而不倒,现在本家子弟虽然不在本朝出仕,影响却依然很大。即便贵为王族,对崔家也是客客气气的。
陆芜菱的长姐陆芜蘅是崔氏这一代本家的长媳,真正的宗妇。
她本来是想嫁入亲舅舅家,是被贾氏从中作梗给搅黄了,最后得以嫁入崔家,也是偶然。
崔家秉承祖训,本来丧母长女是不娶的,可是崔家现在的联姻对象已经越来越少,他们只肯跟士族通婚,而现在留存的士族子弟已经越来越少,尤其本朝以来,朝中权贵几乎全是庶族出身。
陆纬好歹是山西陆氏的后人。
而陆芜蘅也是美貌才干兼具,堪为宗妇,崔家长辈妇人来相看了很多次方才定下。
陆芜蘅当时嫁去崔家时并不很情愿,但是现在看,也幸而嫁的是崔家,崔家历经千年,经历风雨无数,没有那么急赤白牙,虽然陆芜蘅已无当初联姻的价值,在崔家地位必然受损,但还不至于被休弃。
朝中有那等刻薄急利的人家,又不愿背上负义休妻的名声,手段狠辣些,便直接等三两个月就让媳妇暴病而亡,也不在少数。
崔家子弟,虽然是旁系,也是风姿清雅的少年郎。
并没有因为自己拜会的是个从五品武将,还将自己置于偏厅而露出任何不满之色。笑容可掬,不卑不亢。
罗暮雪却是刻意为之,作出倨傲之态。
他走进偏厅时,神色漠然,往上首椅子上一坐,拱了拱手,道:“贵客远道而来,不知有何事指教。”
态度傲慢,崔家的管家脸上不由露出忿然之色。
那崔家子侄却是笑容依旧,起身拱手道:“素闻将军急公好义,晚生仰慕已久,冒昧前来,还请将军恕晚生唐突。”
罗暮雪干脆只是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他,什么都不说,冷浸如水。
崔家子怔了怔,也觉得面前的男人不好搞定了。
想了想,他还是莞尔一笑,道:“晚生是受族中婶娘之托前来,因婶娘陆氏家中突然遭逢惨变,伤心忧怖,又因幼妹尚且年幼,更是担忧啼哭,日夜难寐……”
若是陆芜菱在,定能知道这位崔家子弟修辞手法夸张异常。
陆芜蘅才不会日夜啼哭什么的,对她这个妹妹,她虽有几分在意,但也绝对说不上多么情深意切。
至于继母和陆芜桂,那是她的死敌。
而陆芜荷和青姨娘,也是为她深深厌弃。
崔家子继续侃侃而言:“……婶娘和陆二小姐均是年少失母,相依为命,直至听闻陆二小姐为将军所救,婶娘心中才略为安心,将军英勇仁义,当不至趁人之危……故而命我前来,愿以银千两酬谢将军,将陆二小姐接回安置。”
此子所言,其实一波三折,内蕴深意。
先是狂赞罗暮雪什么仗义啊,英勇啊,把他抬得高高的,让他心里舒服,不好意思做出特别不像样的事来辜负别人的夸奖;又把陆芜蘅姐妹说得那么可怜,动之以情,让罗暮雪不好意思为难两个“娇滴滴的可怜弱女子”;甭管他是什么初衷,都说他是仗义相救,又说他应当不至于“趁人之危”,让他不好意思真的趁人之危;最后又说酬银千两,暗自透露出我们知道你只花了五十两,现在二十倍还给你总够了吧。
若是罗暮雪真的只是个莽勇忠直的武夫,这一番话下来,也只好乖乖放陆芜菱走了,说不得连银子都不肯要。
只可惜,罗暮雪虽然年纪不大,虽然悍勇,却也是军中有名的机智,于人心叵测之道,更是向有天分,他就连去年初来京师,与这里完全格格不入之时,也没有闹过笑话,可见本性里的谨慎机敏。
所以听完这番话,他又拱拱手道:“贵客见笑,我将陆二小姐买回,却不是为了什么急公好义。圣上所断,陆家不过是伏法,寡母弱女虽然可怜,却也非无辜蒙冤。我只不过素慕陆二小姐,买回来充作姬妾。如今陆二小姐已是我妾侍,且甚合我心,必不欲转让,请贵客转告其姐,不必忧心,芜菱在我这里,虽不能说锦衣玉食,却也是安然无忧,我必会好好相待,不致让她受什么委屈。”
这番话却是十分狠辣,先是直说陆家不过是罪有应得,陆家女眷被卖作官奴,是圣上的决断,有意见那便是和皇家作对的大不敬,自己不过是规规矩矩按法购买一名女奴。
又说陆芜菱已经被自己收作姬妾,是自己的人了,不会转卖出去,也休想赎身。
最后,也不过是站在主人的立场,居高临下,让妾侍的家人放心而已。
这一番话说下来,不要说陆芜蘅派来的崔家管家,就是这位崔家子侄,也是勃然变色。
年轻人文采风流,虽是旁支,也是崔家这一代优秀的人才,这次前来,固然是受主宗长媳之托,未尝没有几分想来解救出身高贵沦落困境的著名才女于水火的意思。
这样的事情,既仗义传奇,又足以风流自赏,正大大符合心中颇有志向丘壑的年轻人此时的审美。
这一番话一说,他几乎可以脑补出可怜如此文章清隽的一代才女,是如何被一个傲慢庸俗的武夫百般蹂躏,痛不欲生,沦落淤泥。
若是他能知道陆芜菱就因为抗拒被辱竟然挥刀自尽,此刻还奄奄一息躺在后院,恐怕都能立刻挥笔写出几首诗文来。
此刻他也是想挺胸而起,狠狠讽刺罗暮雪一番,可是想到陆芜菱还在人家手里,只恐罗暮雪心气不顺,会拿陆芜菱撒气,又强自忍住,起身拱手道:“如此晚生只好回去转告婶娘。”想想忍气道:“陆二小姐从小娇养,心气骄傲,乍逢巨变,只恐难以自处,还请将军多加顾惜。”
罗暮雪抬起下颌,冷冷道:“我的女人,我自会疼惜,不劳贵客动问。”
崔家子好容易才维持住自己的一贯风姿,还是全了礼节,告辞而去。
这件事,养伤的陆芜菱自然不知道,也没有人会告诉她,否则她便是知道自己很难被救出,至少可以托人央求崔家人将自己两个婢女救出。
陆芜菱终究是年轻,不发烧之后,伤势好得不慢,卧床日子虽然无聊,却暂时不用担心。罗暮雪也很少来,却给她找来不少书打发时间。她看看书,看看窗外绿叶流莺,倒也惬意。
锦鲤受命照顾她,给她煎药,送一日三餐,端茶倒水。陆芜菱觉得她并非自己的婢女,很不好意思劳累她,锦鲤却甚是活泼,整天缠着她聊天,还请她教自己写字,十分快活。
陆芜菱也慢慢放下心结,同她热络起来。
到了六月,天气渐渐炎热,端木嬷嬷听了她的,拨了较多粗使婢女给管花木的婆子,院子里慢慢拾掇出来,花儿越来越多,有些繁花似锦的感觉了。
她的伤口慢慢愈合,给她看病的苏老大夫来了几次,连呼幸运,说如此热天,幸好换药及时,料理得法,不曾溃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