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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敬辉坐在医院办公室里,看着一身白大衣,一脸正经严肃翻阅着病历的叶敬文,不由得笑了起来。
大哥事业有成,小弟也成熟了不少,唯一的遗憾是,兄弟三个如今依旧是单身,虽然看在别人眼里是眼高于顶的钻石王老五,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不管外表多风光,不管形象多潇洒,心里却始终有个解不开的结,不敢揭的疤。
“你跟林微怎么样了?”叶敬辉笑着问。
对面的叶敬文微微扬了扬眉:“我搬过去跟他住,死缠烂打的招数对他应该管用。”
叶敬辉啧啧评价:“脸皮够厚啊。”
“还不是你教的?”叶敬文笑了笑,“对了,回来以后,我好像没见过那位司先生?”
叶敬辉顿了顿:“我也很久没见他了。”
看叶敬辉不想再聊的样子,这个话题便没有继续,叶敬文低头看了看表:“我得去查房了。”
“好吧,我也有会要开,中午再一起吃饭。”
从医院出来,过了两条街,就是天宇集团的总部。
广场上的地砖透着清晨的微凉,阳光却依旧流泻下来,铺了一地金色的碎片。
叶敬辉穿过时代广场,到了天宇集团,乘电梯直达最高层的董事长室。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往外看,很远的地方,有栋银灰色的大楼露出一个尖尖的角,那是司明所在的明辉集团,原南遥集团的总部。如今遥遥相望,也只能看见那冰山一角罢了。可每当远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让目光在那个角落稍做停留。
虽然明知两人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的阻碍。却还是忍不住,看向那个人所在的地方。
桌上的电话响得很急促,叶敬辉随手按了免提键,耳边传来助理清脆的声音。
“叶董,今天股市开盘后,明辉集团的股票已经跌了三点。”
叶敬辉回过头来,在转椅上坐下:“他们最近在做什么生意?”
“梦里江湖的游戏开发权被抢走,RF网游的代理权竞标中也败在别人手下,明辉集团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连番失利,甚至让客户和股东产生信任危机,所以股票一直在跌。”
叶敬辉顿了顿:“知道了,继续关注。”
挂了电话之后,叶敬辉的眉头却越皱越紧。最近在生意场上连番失手,这不像司明一贯的风格。他做事大胆果断,在商场上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如今为何连小小的游戏开发权和代理权都抢不到?叶敬辉打开电脑,看了看这几次竞标的报道,明辉集团那边的代表,甚至犯了很多不该犯的低级错误。
——司明他到底在搞什么?似乎是心不在焉,完全处于神游状态。
当然,叶敬辉是不会主动去帮他的,可是在隔岸观火的时候,心里还是不由得着急。
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叶敬辉拿起听筒,淡淡道:“什么事?”
“叶董,有位姓于的小姐想要见您,说是受司先生的委托跟您谈一点事情。”
叶敬辉沉默片刻:“请她上来。”
片刻后,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身材高挑,长发挽在脑后,穿着整齐的西装裙,一脸微笑坐在叶敬辉对面,礼貌地道:“叶董您好,我是司明先生委托的经纪人于娜,这是我的名片。”
叶敬辉接过名片,随手放在桌上,低头看了看表:“于小姐,我只有五分钟时间。”
“我不会打扰您太久的。”于娜微微一笑,直言道:“司先生的意思是,他会在近期内卖出手里全部的天宇股票,如果叶董想把当初南遥占去的那49%收回,他可以优先考虑,卖给您。”
现在卖股票?拆东墙补西墙,抽掉这边的投资,去补明辉集团的失利?
他果然是最精明最无情的生意人,明知道现在甩卖这部分股票,对刚刚恢复元气的天宇,影响会有多坏。
叶敬辉嘴角浮起个冷淡的笑意:“先替我谢谢他的‘优先考虑’。”顿了顿,微微扬眉,平静的道,“说说他开的价位。”
“他说,给您优惠价,二十八点五。”
“二十八,多一分我都不要。”
“二十八点五,司先生说,少一分他也不卖。”
沉默良久。
叶敬辉耸耸肩:“他不打算让步?”
“叶董为何不退一步?”
叶敬辉压下心中的火气:“于小姐请回吧。”
“既然如此,那部分股票我们只好另行处理了。”
等她走后,叶敬辉才用纸巾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
司明现在可以坦然把自己当成生意场上的对手,毫不手软,或许这才是他的本色。
可想起他以往的温柔,叶敬辉还是觉得心里阵阵发寒。
……
晚上又回到了那个屋子,西郊的住宅区美化得更好了,入眼处尽是郁郁葱葱的绿,生机盎然。
叶敬辉开门进屋,空荡荡的屋子里再次响起他的脚步声,那只小白猫听见主人回来,高兴的蹿过来扑到叶敬辉怀里,却被叶敬辉随手抓起来,扔去了沙发上。
这一晚又失眠了。
梦里回到了叶家在纽约的老屋。正是初春时节,湖边有三棵枝叶交融的柳树,大片大片的柳絮纷纷扬扬,飘落下来铺在地上,如同下了一场雪。
梦里,兄弟三人都是现在的模样。梦里,父亲和母亲也在。一家人,五个人,围着桌子,吃着开心的团圆饭。
三兄弟如今各忙各的,又怎么可能回到那个老屋?
可是梦境却太逼真,逼真的连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那么清晰明了。他甚至看到父亲也一直在微笑,那样的笑容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亲切和温柔。
直到床头的电话响起,叶敬辉才挣扎着从梦靥中醒来。
窗外光线依旧很暗,看了看表,却已经十点了。
原来是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像是从天上洒下来的珠子,一颗颗敲打在窗户上,发出悦耳的声音。床头的电话还在响,叶敬辉随手拿起听筒,轻咳了一声:“喂?”
“阿辉,回家一趟吧。”是妈妈的声音,温柔依旧,却带着点疲惫。
叶敬辉怔了怔:“哦,好。”
……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早上雨势才变小了些。
开着车走在街上,街上的积水让车子像是漂在水里的浮萍,叶敬辉笨拙的开着它,挑人少的路走,却依旧让车子被泥水弄脏了。
到一家超市前,看到大牌子上新到的龙井茶叶降价的广告,不由得停下车来买了几盒。叶敬辉记得父亲很爱喝这种茶,尤其在收到司明送的那套茶具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泡茶喝。
一到父母所住的别墅区,便被一股压抑的氛围笼罩。门口停着熟悉的车子,大哥早就到了。
叶敬辉推门而入,院子里的紫荆花已经谢了,原本触目惊心的紫色花瓣如今已渐渐枯萎,在大雨的冲刷下更是东倒西歪在地上铺了一片,看上去格外凄凉。
屋内,大哥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妈妈也垂着头。
叶敬辉走到他旁边坐下,刚想说话,小弟敬文也进门了。
他看了眼屋里的情况,最后目光转向面色憔悴的妈妈:“妈,叫我们回来,怎么了?”
“父亲,他……”却是大哥先开的口,顿了一顿,“去世了。”
沉默,良久。
即使是说着如此残忍的话,大哥的脸上依然是冷漠的表情,只是有些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一丝情绪。
叶敬辉怔了怔,手中的茶叶散落了一地。
昨晚的梦境里,父亲明明笑得那么开心,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浮起皱纹,让整张脸变得慈祥温和了许多。
梦醒的时候,他居然走了。
“怎么突然……去世了?”叶敬文声音也有些沙哑,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对他和叶敬希来说,都过于震惊。可是对叶敬辉来说,却是早已料到的结果。他知道这段日子父亲过得一定很辛苦,可他也没有太多时间去陪陪那个人,或许,没有儿子在身边看着,他走得才更安心。
“其实他早就被诊断出癌症。”文惜慧的肩膀颤动着,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一直瞒着你们,就连走的时候,也不想让儿子们在身边送他,看他落魄的样子。你们的父亲,他太骄傲,也太固执……虽然他从来没有给过你们好脸色,可是,他真的很爱你们,希望你们每一个都可以变成有担当的,出色的男人……他说,他一手打拼的集团,三个儿子都不想要,这是他最大的失败,也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骄傲。他把手里的财产留了一部分给我,让我安享晚年,其余的捐给了慈善机构。他说,既然三个儿子都不想要钱,他叶致远苦了一辈子,赚到的钱总有人会需要的。”
——是啊,总有人会需要的,总有人会了解他的苦心。
大雨中的哀乐,让气氛变得伤感,叶家三兄弟的脸上神色凝重,却没有哭。
没有哭声的葬礼,显得格外冷清,一家人站在墓碑前鞠躬,献花,触目惊心的白菊在墓碑前铺了一地,墓碑上的那张遗像里,那个人依旧一脸严肃,没有笑容。
昨晚的梦境,真的只是一场梦。可是梦里,他明明笑得那么温和,像是世上最普通的父亲在和儿子们聚餐,开怀的,慈爱的,笑着。
可事实上,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一家五个人,从来没有凑齐在一张饭桌上,从来没有好好吃过一次团圆饭。
如今他走了,这也就成了永远的遗憾。
在叶敬辉记忆中,父亲很少会笑,总是一脸冷冰冰的严肃模样,别说跟儿子们讲故事,小时候甚至难得见他几面。从来没有体会过那种倍受赞扬的父爱,没有趴在他腿上睡觉的经历,没有生病的时候被父亲背着去打针的经历,更没有考试考不好被父亲沉着脸教训的经历。
叶致远那个人,面对儿子时总是沉默的,他的背影,总是遥不可及的高大和疏远。
然而现在,当父亲离去的时候,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或许他的这种教育方式有些尖锐,有些偏激,可无疑,养成了儿子们任何事都能独当一面的韧性和气魄。
儿时那一次绑架,在年幼的叶敬辉心底留下了严重的阴影,可也因此让他过早的明白,在有危险的时候,不该等任何人来救,而是学会自救。
或许心里是怨他的,可如今,却再也恨不起来。
他走了。
从此长眠于地。
那些父子之间的恩怨,也跟着他的骨灰一起,埋进那了堆黄土里。
……
妈妈跟敬文在书房谈话,是关于林微的事。小弟的那段感情,是父亲强制性破坏的,也因此,叶敬文跟父亲冷战了长达五年。
良久后,叶敬文从书房出来,他对着父亲的遗像轻轻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嘲讽,不知是在嘲笑遗像中的人,还是笑自己。
“你把林微还给了我吗?可是你忘了,一根绳子断了之后重新接起来,会有一个永远无法消去的结。”
“我跟他,早就回不到原点了。”
“但是,我会重新开始。”
“你在天上看着我吧,父亲,你会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也会为你的儿子骄傲的。”
之后他转身走了,没有再回头。
叶敬辉看着弟弟早已变得高大的背影,还有能够撑起那份爱情的宽阔肩膀。
耳边回响着刚才那句话。
“一根绳子断了之后重新接起来,会有一个永远无法消去的结。”
那么,被自己斩断了三次,又被司明扯断了一次的绳,是不是再也无法接起来了?
想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在嘲笑自己。
那天晚上,大哥留下来陪着妈妈。
夜深了,叶敬辉小心翼翼开着车,到西郊的那段路,走了近一个小时。
又回到了郊区的屋子里,屋里依旧有暖黄的灯光,依旧会在他走动的时候响起空旷的脚步回音。
很久以前,哥哥弟弟爸爸妈妈都离开的那个大大的院子里,他一个人懒洋洋的躺在三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