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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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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舒白环视四周,问:“当时在这边当值的御林军呢?”
  “当时这边……并无御林军把守。”王蕴皱眉道,“虽然依律是要守卫的,但这边高台离地面足有五丈,又无出入口,绝不可能有人上下的,守在下面又有何用呢?所以制度名存实亡,几十年沿例而来,都没有人在这边看守的。今晚御林军也都把守在龙尾道及各出入口,并没有分人手在这里。”
  李舒白举目四望,又问:“你是第一个到来的人?”
  “是,我领着众人过来时,这边大片空地之上,薄薄的积雪完好无缺,别说鄂王的身体,连脚印也不曾有半个。”
  跟在王蕴身后的御林军众人也都纷纷附和,保证当时雪上没有任何痕迹。
  黄梓瑕在平台下抬头看上面,翔鸾阁已经亮起了灯火,五丈高的台阙,墙壁光滑,附着一些均匀细碎的雪花,也没有留下任何刮擦过的迹象。
  皇帝已经亲自到来,他站在鄂王李润跳下的地方,往下俯视。
  李舒白的目光,与他不偏不倚对上,高远的灯火照亮了他面容上的阴鸷,跳动的火光扭曲了他的容颜,让他在一瞬间,如同阴沉可怖的神魔,正在俯瞰整个宫城。
  三更鼓响彻整个长安城。
  冬至夜已经过去,凌晨时分,所有的车马离开了大明宫。
  李舒白与黄梓瑕坐在马车之内,车内点了琉璃灯烛,在马车的行进中微微晃动,光芒摇曳不定。


  第234章 花萼相辉(4)

  黄梓瑕靠在车壁上,望着李舒白。耳边只有马车上的金铃轻微而机械的声音,其余,便是长安城入夜的死寂。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打破这寂静,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沉默望着李舒白,让灯火在他们两人身上投下浓重阴影。
  “该来则来,无处可避。不是么?”李舒白的声音,终于低低响起,依然是那种清冷得几乎显得漠然的嗓音,低沉而平静,“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他给了我这致命一击。”
  “我想,或许这并不是出于鄂王的本心。”黄梓瑕将那张拓印字条从袖中取出,仔细端详着,缓缓说道,“不久前,鄂王还托王爷帮他查陈太妃的事情,若他早已设计好对王爷下手,又怎么会在当时便提起此事,打草惊蛇,让我们及早防备呢?”
  李舒白点头,默然道:“是,大约我们想法一样,七弟或许是和禹宣一样,中了摄魂术。然而……是谁敢以鄂王为刃,用以伤我?”
  黄梓瑕望着他,却不说话。
  他也不说话,其实两人心中都已有答案,只是不愿,也不能说出口。
  琉璃灯缓缓摇动,光焰在摇曳间忽明忽暗。
  窗外的各坊灯火暗暗照进,朦胧而恍惚。李舒白转过了话题,说道:“还有,七弟究竟去了哪里?他明明当着我们的面自城阙跳下,又是如何消失在半空之中的?”
  黄梓瑕低声道:“我想其中必有机关——只是我们还不知道而已。”
  “我们当时,真的看见他站在了栏杆上,是吗?”
  “是,他真的站在栏杆上。”黄梓瑕抬手按住自己的簪子,按住簪头上的卷纹草,将里面的玉簪从银簪中拔了出来,在自己的衣上缓缓画出一个凹型。如同凤凰展翅的形状,含元殿前相对延伸而出的两座高阁,栖凤阁和翔鸾阁,与含元殿正形成一个“凹”字。
  她将自己的簪尾点在最外的一点上,回忆着当时情形,皱眉说道:“栖凤阁和翔鸾阁一样,都在五丈高台之上,台边沿的栏杆,围着整个翔鸾阁。他在离我们较远的,后面那处栏杆之上——这是他自尽时,我察觉到的第一个疑点。”
  “若他真要在痛斥我之后跳楼自尽,那么,他应该选择的,理应是前面的栏杆、靠近栖凤阁那边的栏杆。因为那里正好是栖凤阁遥遥相望的地方,他在跳楼坠落时,我们所有人都会眼看着他自高空摔下,从而更加引起当时在场众人对我的痛恨与骇怕,而不应该选择一跃便消失的后方栏杆。”
  “对,除非,他有什么理由,迫使他一定要在后面的栏杆上演这一场戏。或者说,在后面的栏杆上,有可以动手脚的地方。”
  “没有动过手脚。”李舒白缓缓摇头,说道,“鄂王坠楼,我们立即追过去的时候,栏杆上积的那一层薄雪上,只留下一处痕迹,那是七弟踩在上面的脚印。其余的,没有任何痕迹。”
  黄梓瑕默然点头,她手中的簪子又在衣上画下第二个点,说:“第二个疑点,便是在翔鸾阁旁边,他身前烧起的那团火。”
  李舒白仰头长出了一口气,将靠在车壁上,低声说:“将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自己临死前焚烧掉,很好地渲染了恩断义绝的场景。”
  “我不相信,悲愤之下殒身不恤的鄂王爷,还会想着在那个时候上演一出这样的悲情戏码。除非,这对他的消失,有帮助。”
  李舒白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一串在火中吐着光焰的金紫檀佛珠。李润性子安静,笃信佛教,所以他拿到这东西之后,便立即想到了这位七弟,转手赠送给他,却没想到,如今他连这东西都不肯留下,将之一并焚烧殆尽。
  他静静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说:“而且,那东西必须要迅速焚化,所以他要在地上泼满黑油,在瞬间将一切化为灰烬。”
  “而第三个假设,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鄂王死了,他纵身跃下台阙之时,就是丧命之刻。只是有人为了‘尸解飞升’之语,所以将他的尸体藏了起来。而能做到此事的人,当时应该就在翔鸾阁下,或者说,将当时阁下的人都调集到含元殿之前,而刻意忽略高台之下守卫的人。”
  王蕴。今晚负责御林军调集与安排的人。
  他们的心中,都不约而同想到他。
  负责大明宫防卫的左右御林军,今晚正是王蕴在统领,在鄂王李润从翔鸾阁跳下之时,第一个率众到翔鸾阁后寻找鄂王尸首的人,正是他。也正是他,认为高大五丈的台阙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的,因此只在龙尾道和各处进出口设置了兵马。而翔鸾阁在停止了歌舞之后,所有侍卫全部调离,使鄂王李润有机会独自进入翔鸾阁,导致惨剧发生。
  三个疑点说完,黄梓瑕将玉簪插回自己头上的银簪之中,神情平静地看着他,再不开口。
  李舒白沉吟许久,才说:“所以如今,摆在我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七弟的死,也不是他究竟如何消失、消失后去了何方,而是,我究竟该如何应对,他身后的那个人。”
  黄梓瑕点了点头,目光在琉璃灯下含着明灿的两点光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而他推开车窗,侧耳倾听着后面的马蹄声,然后又将车窗关上,缓缓的转头看她,说:“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她轻轻地摇头,说,“就算我人走了,心魂也在你身边,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她的目光中倒映着他的面容,清晰可见,澄澈无比。
  李舒白亦望着她,望着她眼中清湛的光,清晰的自己。
  至此,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灯光被琉璃重重折射,晕出水波般的光芒,在他们的周身恍惚晃动。只此一刻,外界一切都成虚无,至少他们在一起,这片刻宁静,将所有即将来临的风雨隔绝在外。
  夔王府已在面前。
  他们下了车,站在府门口等待着后面的宫车到来。
  来的人,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宦官徐逢翰。他亲传皇帝口谕,今日夔王辛劳,又恐寒夜受惊,可在家休养旬日,朝中事宜可交由他人代劳,待日后再行安排。
  一句话,便剥夺了李舒白所有职权。
  他却十分平静,命景恒陪徐逢翰在花厅叙话,又遣人到书房收拾了各部送过来的文书,将它们封好后存到门房,准备明日一早就发还给各部。徐逢翰拿了封赏,看看门房那一堆公文,暗自咋舌,但也不敢说什么,立即就上车离开了。
  黄梓瑕陪着他走过九重门户,回到净庾堂。
  堂前松柏青青,薄雪之下透出浅浅绿意,在灯下看来,越见秀挺。
  黄梓瑕与他轻握一握手,说:“也未必是坏事,好歹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握着她的手,停了许久,才说:“是啊,不过是回到四年前而已。”
  黄梓瑕端详着他的神情,微微笑了出来:“我可不信。”
  他也笑了出来,一夜的沉重压抑,终于也稍微冲淡了一些:“依然是天罗地网,依然是网中那条鱼。只可惜,这条鱼如今更肥的同时,身上的鳞片也变硬了。”
  所以,到底是渔夫网走这条鱼,还是鱼掀翻了这艘船,还未可知。
  黄梓瑕如今的身份,依然是王府的小宦官。
  不过因为大家都知道杨崇古已经变成了黄姑娘,所以也不适合再住在宦官们隔壁了,所以已经住到了净庾堂不远的院落中。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五更天了。守夜的侍女长宜看见她便赶紧帮她打水清洗,又说:“昨日冬至,府中发了钱物,不过黄姑娘你按府例还是末等宦官,所以拿到手的东西比我还少呢。明天得赶紧找景翌公公问问去,很快就要发年货了,到时候又拿最少一份!”
  黄梓瑕笑着摇了摇头:“再说吧,我孤身一人在府中,拿了年货又有何用。”
  何况,谁知道还有没有这一个年能过。
  长宜见她似乎十分疲倦,便也不再说了,只送她入房休息。
  黄梓瑕也觉得自己困倦之极,可是躺下却无法合眼,只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色,眼前闪过无处幻象。
  鄂王李润飘渺如仙的面容上,眉心一颗殷红的朱砂痣。
  被凌乱地刻在檀木桌沿上的那些字,又被转拓到字条上。
  字条被飞散在风中,与零星的飞雪一起弥漫在整个大明宫中。
  他站在栏杆上,转过身往后一跳,消失在夜空之中。
  无从清理的头绪,无法查明的真相,那些消失在大火中的,又究竟是什么——
  黄梓瑕按着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僵直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算该来的总要来,但她却无法坐以待毙,任由那些弥漫的谜团,将自己覆盖淹没。


  第235章 神策御林(1)

  长安北衙禁军几经演变,如今神策军为首,御林军居其次。
  一身宦官服饰的黄梓瑕,经过神策军营部,来到御林军处,求见王蕴。王蕴调到御林军之后,很快便擢升为右统领,如今真是青云直上,春风得意。
  黄梓瑕递上名纸,求见王蕴。她隔着营帐,看向旁边正在操练的兵士们,以为总得过得片刻王蕴才会出来,谁知王蕴早已从里面出来,将名纸递还给她:“别用杨崇古的名纸了,下次跟人说一声你叫黄梓瑕,直接进来就行。”
  黄梓瑕略有诧异,不知他为何这么快。
  “刚刚从神策军回来,一转身便看见你了。”他示意她与自己一起进内。军中小跟班十分机灵,早已煮好了茶,送了上来。
  王蕴将室内炉火拨旺,端详着她眼下的淡淡黑影,说:“昨日那场剧变太过骇人,我也是一夜难眠。”
  “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此事。”黄梓瑕垂眸看着手中茶水,低声说,“有求而来。”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她,一寸一寸地审视她的神情,许久,才笑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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