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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瑕站在李舒白的身后,在这样一个案件真相大白却又悄无声息结束时,感觉到了淡淡的悲哀与莫名的惆怅。
李舒白回头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黄梓瑕跟在他的身后,随他一起走出燕集堂。
在经过王蕴的身边时,她听到王蕴的声音,低若不闻地在她的耳边响起:“为什么?”
她心口猛地一跳,转头看向他。
一直温润和煦,如行春风的王蕴,此时却用一双极幽深的眼睛盯着她,一动不动地直视着她。
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王家,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如此逼我?”
黄梓瑕只觉得在他目光的逼视下,自己的胸口一片冰凉。
但她只能咬了咬牙,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公道天理,自在人心。无论死去的人是歌女,还是乞丐,无论凶手是帝王,还是将相,我只求说得出自己查明的真相,对得起自己的心。”
说完,她转过头,逃也似地出了门。
然而,就在逃离的那一刻,她才忽然醒悟,所谓的一而再,再而三,指的是什么?
难道,算上的,是她之前不愿意嫁给他,以至于让他沦为京中笑柄的那一桩?
她顿觉心惊,后背有薄薄一层冷汗渗出来。但随即,她又立即否决了这个念头——她曾让王蕴如此蒙羞,若他觉察自己是黄梓瑕,必定早已揭露自己的真面目,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到现在?
就算他真的已经认出,但有李舒白在,他未必敢强硬揭穿她。
何况,就算他真的认出,那又怎么样。她很快便要离开京城去蜀地,到时候,查明家人的真相之后,她能不能回来,也是难说。
无论如何,在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就是了——而如今,这样的心力交瘁中,她实在无力顾得上这个。
王家大门口已经传来喧哗,那是锦奴的尸体,按照原来的计划,依然被运送往琅琊王家祖坟,风光大葬。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伫立在门口高大的柏树下,望着那一具黑漆棺木,出神许久。
李舒白回头看她,问:“怎么了?”
她沉默许久,才静静地说:“我在想锦奴。”
她五岁时,在街头冻饿欲死。风吹起梅挽致的车帘,她一眼看到了锦奴那双手,于是将她抱回了家。她说,锦奴,上天生你这双手,就是为了弹琵琶。
她二十岁时,在长安大明宫,用她送给她的琵琶,弹一阙她教她的曲子。而她赐给她一盒松香粉,从她的那一双手渗入的毒,结束了她被梅挽致多延续了十五年的生命。
黄梓瑕伫立在树下,轻声问:“这样的结局,算不算……是没有结局?”
“谁说没有?让凶手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从此之后永远生活在噩梦之中,也算是对她最大的惩罚了吧。”李舒白说着,又摇头说,“不过,她当初既然能将幼小的女儿从身边抛开,这回,也必定能将她从心上抛开。一个能在宫廷中活得这么好的女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失败。”
“而陈念娘,虽然她诱使仇人犯下杀女的罪行,报复算成功了,但估计也将会一生一世活在良心的谴责中吧。”黄梓瑕轻声说,“而王皇后,她毕竟是一个女人,不是吗?至少她无论多么厉害,也毕竟无法忍住为逝去的女儿崩溃落泪。”
阳光透过青碧树枝,稀疏地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
这温和的阳光黄梓瑕想起那个以温文和善著称的皇帝。
当时,在灵堂之外,李舒白说起这个案件,并暗示凶手可能就是王皇后时,他只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合上眼,缓缓说:“若是皇家脸面不失,没有外人知晓的话,皇后犯法,朕自然也需要知道真相,更会加以惩戒。”
所谓的十二年同寝同食恩爱如民间夫妻,在京城纷纭的“皇帝崇高、皇后尚武”流言面前,不堪一击——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自己与皇后彼此是这样的地位。
天家夫妻,宫廷帝后。
黄梓瑕望着头顶的阳光,怔怔出神。
李舒白瞥了她一眼,说:“你还不开心吗?”
黄梓瑕没说话,只是回头看他。
“皇后性格强硬,近年来颇多干涉朝政,又时常滥用私刑,皇上亦不能禁止。你此次帮助皇上,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惩戒,算是有功之臣了。”
“皇上真的相信我说的,我是黄家远方亲戚的事情吗?”
“相信不相信不要紧,但皇上既然已经允诺,不日定会下旨,重新彻查你家的冤案。到时候,我会亲自带你去蜀地。”
黄梓瑕听着他平平静静的口气,却在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胸口一时窒息。
蜀地,她父母亲人葬身的地方。
如今,她即将回去那里,去推翻那个铁案,洗血自己身负的冤仇,挖出那个凶手。
一种又痛快,又苦涩的感觉,从她的心口缓缓涌出来,让她在这样的初夏天气中,带着迷离的晕眩,呆站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伤。
作者有话要说: 真凶揭晓后,大家的留言我都一一看过了,
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不过都说明了对本文的肯定和关切,
在此向所有留言的读者致谢^^
今日身体不适,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大家懂的
写文也卡了很久,所以无力一一回复大家了,要等下次有空了
先向秋波水致谢,多谢又一篇长评,
因为太感动了,所以让我在这样萎靡不振的时刻,还是硬是把这章搞定了
或许这是爱的力量~
下一章开始出现小施,会对此案作一些细节的补叙,揭开女主角无法触及的秘密
希望能圆上这个故事,让大部分读者满意
☆、十八 水佩风裳(一)
当日下午,宫中传来消息。王皇后因堂妹去世,哀痛成疾,被移送至太极宫养病。宫中事务由赵太妃与郭淑妃代为处理。
“自高宗与武后移居大明宫之后啊,太极宫便一直闲置,只有几位年老太妃居住。如今王皇后被送至太极宫独居,据说呢,是王若之死不祥,所以王皇后才被皇帝送去离居,相当于是迁居冷宫了。”
夔王府的那位卢云中卢小公公依然对于宫闱秘事充满了兴趣。在王府宦官一起用晚膳时,兴致勃勃地点评着天下风云。
“世上哪有皇后幽居别宫的事情啊!”
“哎你别说,汉武帝和陈阿娇不就是现成的先例么?”
“依我看啊,王家这回,真的是糟糕了!”
黄梓瑕漫无情绪地收拾了碗筷,站起身送去厨房。
“哎哎,崇古,那天你不是跟着王爷去王家前去祭拜那位王若姑娘了吗?你快点说一说,据说当天皇后哭得鬓发凌乱,面无人色,是真的吗?”
黄梓瑕“啊”了一声,慢慢地说:“是啊,王皇后很伤心。”
“听说你在灵堂上还替女尸戴手镯了?哎哟……你还真是令我们敬佩啊!”
“嗯。”她对众人敬畏的眼神视而不见,无所谓地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一事,“王家的下人有没有说其他的?京城传说是怎么说的?”
“没啥啊,这不还是你揭发的案件吗?王家姑娘身边的那两个丫头和庞勋残部勾结,然后害死了王家姑娘——哎,不是传说此案是你破的吗?你赶紧给我们讲讲详细的情况啊!”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端着碗赶紧回头就走。笑话,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在短短时间内编圆一个闲云冉云杀害王若的故事?
她把碗筷送到厨房,刚刚出来,就被门房叫去了。
如今刚刚跟着王皇后移居太极宫的大宦官长庆来了。
虽然沦落到了太极宫,长庆眉间似有隐忧,不过那种宫中数一数二大宦官的气派还是一点不少,微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杨公公,皇后殿下召见你,说有人想要与你一叙。”
“哦,好的,公公稍等。”黄梓瑕不敢怠慢,赶紧跑回自己房中换好衣服,就在走到半路时,她驻足想了想,终于还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跟李舒白说一声。
夏日渐热,李舒白如今经常在临湖的枕流榭中。
黄梓瑕过去时,他正一个人望着面前的小湖。初夏的湖面,高高低低的荷叶舒展在水波之上,在刚刚亮起的宫灯光芒之下,荷叶上仿佛蒙着一层晶莹的银光,仿佛积了一层薄雪或淡烟,朦胧幽远。
她站在对面,遥遥望着他,还在想是不是要过去特意说一声,却发现他已经转过头,看向了自己。
于是她隔着小湖向着他行礼,准备离开,却发现他微抬右手,作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黄梓瑕迟疑了一下,但想想毕竟还要靠他发薪俸的,于是赶紧跑过去。
“天将晚了,要去哪儿?”
“皇后派长庆召见我,说是有人要见我。”
“哦。”他平淡地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她离开。但就在她刚刚一转身准备离开时,她忽然觉得膝盖后方被人一脚踹中,右脚一麻一歪,整个人顿时控制不住重心,扑通一声,倒栽葱般扎进了荷塘中。
幸好荷塘并不深,黄梓瑕又熟悉水性,她挣扎着爬起来,站在荷叶堆中仰头看着上面的李舒白,郁闷地问:“为什么?”
他不回答,只负手站在岸上,不言不语地瞧着她。
黄梓瑕悻悻地捋了一把满是泥水的脸,踩着荷塘边的太湖石爬上岸来,一边拧着自己往下淌水的的衣袖,一边说:“王爷您是什么意思?这下我得先去沐浴更衣才能进宫了,又得耽搁多久……”
话音未落,她眼角的余光看见李舒白的衣服下摆又是一动。她立即往旁边跳了一步,准备避开他这一脚,谁知李舒白这一脚却是横扫过来的,她这一跳根本就避不开,顿时又被踢进了荷塘中。
满湖动荡,被她坠落的身体激起的水花倾泻在周围的荷叶上,荷叶顶着水珠在她身边摇摇晃晃,宫灯光芒下,只见满湖都是散乱的水光,映得黄梓瑕眼前一片光彩离合。
在这波动的光线中,她看见站在岸上的李舒白,唇边淡淡一丝笑意,晚风微微掠起他一身天水碧的轻罗衣,那种清雅高华的气质,简直令人神往。
但黄梓瑕只觉得此人险恶至极。她站在破损的荷叶和浑浊的水中,连头上和脸上粘着的水草菱荇都忘了摘下来,直接几步跋涉到岸边,也不爬上去,只仰头瞪着他问:“为什么?”
李舒白弯下腰看着她,仿佛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觉得十分愉快,他的眼角甚至难得有了一丝笑意:“什么为什么?”
“一再把我踢下水,很好玩吗?”
“好玩。”李舒白居然毫无愧色地点了一下头,“难得多日以来的谜团今日一朝得解,自然想找点事情开心一下。”
黄梓瑕真觉得自己要气炸了:“王爷的开心,就是看着我两次落水出糗?”
李舒白收敛了笑容,说:“当然不是。”
他勾勾手指,示意她爬上来。黄梓瑕气呼呼地攀着太湖石,再一次爬到岸上,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甚至连身子都没站稳,耳边风声一响,她只觉得眼前的景物一瞬间颠倒旋转,整个人身体陡然一冰,耳边传来扑通的入水声和水花飞溅的哗啦声,还有自己下意识的低呼声——她知道,自己又落水了。
“最好是三次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