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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心思跟他们瞎掺和,在车厢里坐着一言不发,一会儿想到平果儿,一会儿又想到沈青铎,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想过回去后要送平果儿去学堂,想过要给他起个响亮的大名,甚至想过有朝一日他娶媳妇,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会离开我。
去杭州时是他陪伴着,来京城时是他陪伴着,他伴着我走了那么长的路,哭也好笑也好,有时候也会任性,但多数时候都是个乖乖的小孩,他会很贴心地问:“鹭鸶你累不累?你渴不渴?”亦会像小大人似的替我想着我遗漏的事情:“咱们用不着的东西你不要买!你先前说要买的那朵珠花,配着这裙子很好看……”
他总喜欢粘着我,撒娇地往我怀里蹭,睡觉前会缠着我讲笑话儿。
经常害羞,但是若是熟识了的人,也会淘气。
……
一桩桩,一件件,与他在一起经历过的事情都历历在目,他那小小的笑脸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的心里愈发郁结不舍起来。
阿九说王爷不会放着平果儿不管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会认平果儿?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平果儿会接受吗?
唉,他那么敬佩王爷,若是听说王爷是他的爹爹,一定会很欢喜吧?
而跟着王爷,能见识天下,对他来说也真的是件好事。
我转头望向窗外,斜阳入巷里,天色被残存的日光染得微黄。
许家小姐先到了家门前,一边叩着铜门环,一边还不忘与江醇相邀下次再战:“你不许跑,我明日继续找你去!”
江醇做了个鬼脸道:“在下奉陪到底。”
许家小姐使劲哼了一声,转身将大门重重地关上。
江醇回身来对我道:“大嫂请上车,咱们继续走。”
反正前面就是闵宅,我便推辞道:“不必了,就这么几步路,走回去便是。”
江醇将缰绳缠在手上,笑道:“也好,我陪大嫂走。”
“都说了多少回,别叫我大嫂了!”我不胜其扰,再次纠正道。
“大嫂!”他却好似根本没听到,还笑得愈发地灿烂了。
“你真是……”
罢了罢了,随他去。
及至闵宅门前,我与他告别后,正要叩门,却听得他道:“大嫂,最近天色不好,你当心些。”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他却又笑得顽皮了,坐在马车上冲我挥了挥手,扬鞭而行。
天色不好?
“姑娘,你回来了。”正纳闷着,素梨打开门来,迎我进去。
我回到厢房,刚坐定,素梨便端了水来,叫我洗尘。
她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又将帕子叠整齐了放在一旁,而后便关切地问道:“小平果儿怎样?身子可大好了?”
“没甚大碍了,今日在王爷那儿,精神尤其好。”
素梨道:“这便好,养病就需得心情舒畅,人精神好了,病去的也就快了。”
我清洗完毕,瞧着太阳也差不多快要沉底,便想着等闵秋宵一起吃饭。
可是左等右等,却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夜幕降下后,素梨提着食盒进来,对我道:“姑娘,公子今日大概又回不来了,饭菜得了,你先吃吧。”
“今日一天都未回来么?”
“没,连个回话都没有,今日我叫小铁去宫门打听,也没甚动静。”
我很是纳闷:“这倒奇了,怎么好端端的却不见踪影?”
素梨将碗碟儿都摆放整齐,宽慰我道:“姑娘不必担心,说不定是派了什么紧急的公务,不得闲吧。”
我点点头。
只是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无聊了些。我兴致缺缺地扒拉了几筷青菜,便没了胃口。
素梨稍后来收了碗筷,我拉着她闲聊了一会儿,却总谈不到一块儿去,只得草草结束了。
早早地吹了灯,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望着窗上的月影,心里乱糟糟的。
折腾了大半夜,才终于睡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许家小姐便又来邀我,说是要找江醇讲理去。
我想去瞧平果儿,可是想想昨日下午那般光景,又踌躇了,怕到了王府再尴尬。
许家小姐想了想,也觉得今日再去不宜,便留在闵宅陪我。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我瞧见外头香椿树上又发了新芽了,便带她去采。
她瞧着我那日做的简易镰刀,很新奇,要过去自己试验了几下,很是开心。
割了一小筐,我与她坐在廊下摘选。
她一边跟我学,一边说:“秋宵哥哥这两日去哪儿了?怎么总不见他踪影?”
我叹一口气:“谁晓得呢?从前日早上出门去,便一直未归,也没人给捎信回来,也不晓得是作甚去了。”
“这几日,听说南方有水患,皇上正忙此事,说不定秋宵哥哥是因为这个才不回来的。先前晋城那儿闹饥荒的时候,我哥哥也是忙了几个昼夜不曾合眼。”
我应着,心里却有着隐隐的担心。
没想到这一日傍晚,闵秋宵却突然回来了。
彼时我正坐在檐下晒着夕阳的暖光,微微有些瞌睡,听得角门“吱呀”一响,便见得他大步走来。
仍是走时的那身衣衫,却已经皱巴巴的了,眼里布满血丝,一副疲累不堪的样子。
我惊喜道:“闵秋宵!你怎么现在才回?”
先前许家小姐坐的那一把椅子还未收回屋里去,他便坐了,闭着眼睛,许久一言不发。
“你若是累了,先回房去睡一睡吧。”
他打了个呵欠,摇摇头:“不妨,陪你坐会儿。”
“你还是去睡一会儿吧,眼睛都是红的。”
他却不理我的劝慰,岔开话问:“平果儿怎么样了?”
我只好顺着他的问话,回答道:“唔,你一直没在,也没法跟你说。那天你走了之后,王爷便来了,把平果儿带到他王府里医治去了。我昨日去了一趟,还好,没甚大碍。跟王爷在一块儿,精神很好。被照料得也周全。”
闵秋宵很是意外:“王爷居然会带平果儿回府?”
我点点头,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他,平果儿与王爷的关系。
正思忖着,只听他喃喃道:“真是稀奇,堂堂骁战公,平素虽不与人交恶,却也从不与人近半分,却肯这般呵护一个平民家的小子,难不成平果儿跟他有甚关系?”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平果儿的事告诉他了:“闵秋宵,其实平果儿,是王爷的孩子。”
他却没有显得多么意外,只是愣了一愣,而后便颔首道:“原来如此。”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夕阳挣扎着不肯落下去,光线却越来越暗,我望着渐渐模糊的天空,对闵秋宵道:“没有想到,平果儿会这么早就要和我分开了。”
“这样于他,未必不是好事。王爷能教他更多的事,他会迅速成长起来的。”
“可是,我真不舍。”
“鹭鸶,总要有一些人离开你,这是定数。”
“我晓得啊,很久之前有人这么跟我说过。我会放手,我会让他走。不舍啊,难过啊,全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你能这样想,很好。”
我笑笑:“不这样想,能怎么办呢?不能为了丢了一个他,而伤心欲绝啊。更何况,他离开了我,能过得更好,我应该替他高兴,不是么?”
他没有接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天空。
我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却不晓得该怎么开口。
我便问道:“闵秋宵,你有话要跟我说么?”
他抬起头,将目光挪到我身上来。
他眼瞳幽深,衬着将要完全黯淡下去的天光,愈发显得像墨一般漆黑。
我见他不语,便又催促道:“有什么话就说啊,犹犹豫豫的,好没男子气。”
他仍是望着我。
我心里忽然漫上来一股子莫名的恐惧。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好似做出了最困难的决定一般,一字一顿地道:“鹭鸶,你不要等涂虹一了。他不会回来了。”
我心里一顿,全身都无法遏止地颤抖起来,拼命稳住心神,声音却还是抖:“不会回来了?什么意思?”
他说:“他死了。”
这一句话,好似千钧的一座山,将我的呼吸压得猛地一滞。
而夕阳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坠落下去,夜色铺天盖地,浓得像是令人窒息的烟。
我真希望我的耳朵是聋掉的。
可闵秋宵的声音却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挤进我脑海:“七日之前,他们那些流放的犯人亦被编入队伍。大战,我军败北。两日前,阵亡人的名单出来了。他在其中。”
这些字仿佛是恶狠狠的毒针,一针一针,刺在我脑中。
不,不对,盛春那日不是说他看见涂虹一了么?他说他好好的。他说他好好的!他一定好好的!
一定是闵秋宵骗我呢。
一定是的。
我抬起脸来,恨恨地道:“闵秋宵,你骗人。”
他不置可否,只是望着我。
长久而决然地望着我。
我像是个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后,无所适从的孩子,不晓得该怎么办,只是茫然地睁大眼睛。
眼泪忽然簌簌落下。
我抬起手来碰了碰那还温热的液体。
泪珠儿沾在我冰冷的手指上,迅速地冷下去。
我颤巍巍站起身来,耳里心里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感觉,仿佛都一起凭空消失了。
我好似只剩下了一副躯壳,像是一个旧布袋,来来回回的全是空虚寂寥的风。
不晓得站了多久,闵秋宵忽然将我拥入怀里。
他的怀抱一点都不暖,却是柔软的。
他说:“鹭鸶,你别怕。我在的。”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涂虹一不在了啊。
我的涂虹一不在了啊。
那个见第一面时被卡在废旧太师椅里的小孩,那个与我在学堂里一同被罚顶书的小孩,那个在大明湖畔为我做柳哨儿的少年,那个总是一身淡淡茶香的人,那个在任城的大运河边目光里仿佛缀了萤火的人……
他不在了啊。
我终于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要说:。。。。。老子码这一章,居然码哭了。。。。
。。。乃们呢?估计想揍我吧。。。。
抱头抹泪爬下。。。
虚惊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涂虹一不在了啊。
我的涂虹一不在了啊。
那个见第一面时被卡在废旧太师椅里的小孩,那个与我在学堂里一同被罚顶书的小孩,那个在大明湖畔为我做柳哨儿的少年,那个总是一身淡淡茶香的人,那个在任城的大运河边目光里仿佛缀了萤火的人……
他不在了啊。
我终于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我哭了多久?
我不记得。
手脚是麻木的,站在黑夜里好似五感全部闭塞住,看不到,亦听不到,只能感觉到胸中那一团肆虐的悲伤与绝望涨得心口疼痛欲裂。
烛火亮起来的时候,我有些畏光似的往后一闪。
闵秋宵擎着那一点光站在我面前,对我轻轻地道:“外面冷,回房去吧。”
说罢来牵我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我仿佛触到不祥一般恐惧,下意识地便甩开了。
他愣住,手还保持着那个动作。
我仓皇地抹了一把泪,躲闪着他的目光,闪身往房内走。
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我腕上一紧。
“鹭鸶。”
“我累了……你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吧……”
他的脸隐在烛光下的阴影里,看不到表情。但是,慢慢地,他松开了我的手腕。
我跨进门,将他连同那一点微弱的光一同隔绝在外。
我好似入了魔怔,坐在床上,絮絮不止。
我觉得我早已精疲力竭了,可是我还是有力气一直在说。
我说涂虹一小时候的样子,长大后的样子;我说他在学堂里念书的样子,在染春盏里替我端蜜饯的样子;我说他为了抽柳枝和人打架的样子,笑起来温文尔雅的样子……
我晓得没有人在听,可我仍旧在搜刮着脑海中每一寸关于他的记忆,将那些零星的大段的片段努力拼贴回他的样子。
直到我终于耗尽了记忆,将涂虹一最完整的笑脸呈现在脑海里。
他明明还是那样生动的,怎么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