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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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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就觉得,认识一个太精明的大夫实在很不好。整个人都裹在熊毛裘衣里只剩一张枯瘦憔悴的脸,雪白的长发蜿蜒过漆黑的熊皮,倚着熏笼,看起来更娇弱不堪。

但那双深琥珀色的瞳孔却像是什么都能看穿。

陈祭月勉强的松了眉头,「…以后再不会了。」

她微感诧异,心思一转,却没深问。「百胜侯府的事算了了。明天少夫人就出了月子。虽说一个子嗣还是单薄了点,但我已经预备好『天子』,她满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陈祭月眼神冷下来,「所以太夫人的风疾,真的是被害然后耽搁?」

不错。陈十七暗暗赞赏。虽然还差九哥一丁点儿,但比十一哥强多了。「是不是被害,不说我,太夫人也没证据。不过就脉象来看,一开始针灸汤药都是极对症的,不然也不能再开口说话。但是之后被慢待,以至于耽误到半身不遂,那是铁板钉钉的。

「这事儿,侯夫人是主谋,但百胜侯说不得是个从犯。世子爷嘛,脑袋里只塞草,大概什么都不知道。少夫人是新媳妇儿,进门没多久就怀孕又滑胎,自顾不暇,有心无力。」

陈十七冷冷的笑了一下,「所以我最不耐烦这些后宅事。若不是少夫人出手了,我还真不想管。谁知道把太夫人救出来,会不会为了什么家族名声反被咬一口。幸好太夫人还不是太迂,大概也是侯夫人做得太过…侯夫人也不想想,百胜侯千错万错,好歹是太夫人的亲儿子,侯夫人不过是外面娶来的媳妇儿。」

其实整件事情都没什么出奇处。不过是侯夫人当了多年儿媳,烦透了太精明干练的太夫人。大概拦着百胜侯吃喝玩乐,也就默许了侯夫人的作为。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突发风疾的太夫人倒下,好医好药的急救完,就被挪去偏远的紫竹苑「静养」了。

人瘫了,话不成句,身边的人全打发了,换侯夫人的人马看守。当家的侯夫人一句「需静养不见客」,就可以只手遮天,立刻成王败寇了。

之所以太夫人还能苟延残喘到季祁娘想尽办法探问,大概是百胜侯管着京城近郊西大营的缘故。事少钱多离家近又手握兵权,太夫人若过世了,可是三年丁忧,百胜侯和侯夫人哪里舍得这个好差事。

「…所谓的孝道,简直是个笑话。」陈祭月的脸色很难看。

陈十七笑了两声,「更可笑的还在后头。儿可以心里没有母亲,母亲心里却不能没有儿。这么缺食少药的躺了快两年,太夫人这样精明的人,居然把过错都推到侯夫人身上,百胜侯只挨了几句骂…也罢,祁娘善心要奉养太夫人,少不得太夫人得当一当这个被挟的天子,把百胜侯府交给孙媳少夫人了。」

「结果还是拳头比较管用。」陈祭月轻咳一声,硬压下想笑的感觉。相较之下,季云常虽位列国公,但终究他们这些侠墨部曲都是新贵。和这些积年世家比起来实在太嫩,一开始还想从俗照儒家礼…早知道就直接武力介入。

不对。这样就过去了?侯夫人就丢了一个当家的权而已?

「本来侯夫人还可以保住她的荣华富贵,顶多清闲下来罢了。」果然陈十七闲然道,「可惜了,得罪过我也罢了,还跟我挑衅。同样都是办差,当然是尽量要办好了…所以她余生都得在家庙过了。」

她憔悴苍白的脸孔泛出一丝红晕,笑得灿烂若雪梅,「我拉着安亲王妃在屏风后都听全了。虽然我的性命不值得一提,百胜侯最好敢把安亲王妃灭口…唔,还得把安亲王一起灭了。王妃一定不会瞒他。」

「所以,妳是威胁他们了?」陈祭月觉得那种很悚的寒意又爬上脊椎,「妳还不如一刀杀了侯夫人呢!」

「墨者之法,杀人者死。」陈十七慎重的摇摇头,「我终究还是墨家子弟。」

徘徊 之二十五

相对用膳时,陈十七思忖了一会儿,「既已事毕,我想也该…」

陈祭月眉眼不动,「在十七娘子离京前,与南陈巨子的约定就还存在。撇开北陈之类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太平静了。

陈十七缓缓的搁下筷子,看着一丝不苟,慢慢吃饭的陈祭月。神态平和,眉目舒展。

装。这家伙在装,而且还装得很有那么回事。

她在脑海仔细过了一遍,几个呼吸间就抓到一个微小的漏洞。她先沉默的吃完饭,松了松有些太热的裘衣。

「所以交接完了?」

「嗯,其实也没什么…」惊觉居然莫名被套出话来,陈祭月呛汤了。

陈十七宽了熊皮裘衣盖在腿上,倚着熏笼深思。看起来是和她有关,不然不会这么装。但真有直接牵涉的,只有郑五公子杀妻案。

不管为何,郑家没来折腾她,就更没有理由去折腾一个大理寺推官。再说也不能把少主大人怎么样…

「被贬职?」

陈祭月咳完擦了擦嘴,理了理衣襟,故作泰然道,「升官了,正七品。大理寺司檔。」

…明升暗降。

大理寺司档其实很少由科举入仕的进士担任,通常是恩荫官,或是碌碌无为一辈子,熬资历都只能熬到这个份位…司档说得好听,事实上就是在大理寺存档局和一堆陈旧得没人再去翻阅的旧条案一起吃灰尘。

领这差事的连应卯都可以免了,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大部分科举入仕的进士被扔到这里来,往往会大怒拂袖而去,这简直是一种对读书人的侮辱。

照说不可能啊…

陈十七双眉一蹙,「郑家已经折了一个嫡子,你还想把国公夫人折进去?」

陈祭月垂眸,语气生硬,「难道不应该?大燕刑律,虐儿、女、孙、媳而死者,罪减三等,应徒刑十年,意图而未遂者,应徒刑三年。」

「…你不会傻到把这个记录在文件上呈吧?」陈十七的声音扬高。郑家有五个嫡子和三四个庶子,但国公夫人只有一个。

纨裤子弟杀妻,虽然令人发指但也不出人意料之外,要用国法制裁很容易。可国公夫人虐媳意图致死,这已经不是国法范围,而是上升到整个郑国公府的颜面声望与地位。

从此国公府在亲家面前永远直不起腰了,哪怕只是在档一记没有被追究,还是成了溃千里之堤的蚁穴。

陈祭月凝视着十七,眼神却罕有的平和,「我知道,妳大概是会把这事情记着,然后在时机恰当的时候灭了她…就像是对待侯夫人,和未来许多践踏过妳的倒霉鬼…只有妳想不想,没有他们逃不逃的问题。」

「但我看了妳写的尸格。我看了。」陈祭月语气渐渐低沈,甚至有些悲愤,「我仔仔细细的看了。」

他的拳头慢慢攒紧,骨节格格作响。令人触目惊心,连积年仵作都未必验得出来的旧伤…都在隐密处,腋下或大腿内侧,咽喉深处还有长筷的戳伤。

锦衣玉食的国公府,却长期处于饿死边缘。

他的耳边,似乎回荡着那个无辜女子的惨叫和啜泣。

「我无法视而不见。我一天都无法忍耐。」陈祭月坦然,「所以我做了一个推官该作的事情。」

陈十七面无表情,只是慢慢直起身,深琥珀色的瞳孔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我错了。」

陈祭月莫名烦躁起来,「妳何错之有?!」

「错了就是错了,对不住。」陈十七肃容,她想了一下,微微欠身为礼,「谢谢。」

「我作我该作的事,承担该有的后果,为什么要妳谢?有什么可谢的?」陈祭月暴怒了。

陈十七却只是垂下眼帘,微微的,温柔的笑。火光烘映中,很像是,她非常喜欢的那棵雪白月季,柔弱得风拂飘瓣。

但他帮忙搬过那盆雪白月季,被抽得老长的血痕。那个花刺比狼牙棒还凶狠。

「妳不要胡来。」陈祭月突然心一缩,厉声道。

「不会,」她声音温软,「其实我从不胡来。」


他就该知道,陈十七那样笑一定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会是这样离奇惊悚的问题。

郑五公子腊月时押解流放,每个人都知道他死定了。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惨…押解他的官差一个被吓得昏倒,另一个大病一场。囚车几乎被抓碎,像是被什么猛兽刨过一般,郑五公子也是满面惊恐死不瞑目,从咽喉到腰都被抓烂,连心都被掏走了。

同一天夜里,原本埋在郑家祖坟的郑五夫人,墓地狼藉,棺材破碎,尸身不知去向。

因郑五公子实在死得太惨,又离京不太远,在向皇上哀恳后,准于回京治丧。虽然郑冯两家已然成仇,好歹郑五夫人留下来的小女儿还姓郑,所以冯相国夫人带着外孙女和几个女眷去上香…

结果郑国公夫人却惨叫一声,吓疯了。


陈十七。这跟她一定有关系。但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陈祭月抱着脑袋想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

徘徊 之二十六

「吓疯了?」陈十七很诧异,「我以为只会吓出病来。失算了,以为心狠若此的当家夫人心智会比较坚韧。」

淡淡一笑,安然的继续飞针走线,「倒也好。郑太后耿直宽厚,后族郑家去了毒瘤还可以多昌盛几代。」

陈祭月只觉得头皮一炸,「…所以真的是妳做的?真的是妳?但妳并没有调动…难道是安亲王?妳这等于是给皇室递自己的把柄!」

「我没有。」她有些可怜的看看惊怒又担心的少主大人,停了针线,倒给他一杯安神降火的药茶,「我哪来那么大的本事,陈少主,您太瞧得起我了。」

盯着他神不守舍的喝完药茶,有点想笑。

「冯相国夫人很喜欢我…小小姐的身体也不太扎实。」陈十七耐下性子解释,「所以我递了帖子上门去帮小小姐请脉,和相国夫人闲话家常了一个下午。」

陈祭月等了好一会儿,却看陈十七只是捡起罩衣继续绣花。

「就这样?」他觉得心火又被拱起来了。

「就这样。」陈十七觉得没什么好说,但少主大人眼睛发绿的瞪人,还是挺令人担心的…脾气太坏真的不好,老来容易得风疾。

「真的没说什么,就是聊聊我从山阳来京的见闻…一路紧赶,只有在黑风岗过午就休整了。不过岗是听说好像有虎精还是殭尸作祟,常有行人遇害,不但开肠破肚,还会把心肝给刨去。相国夫人被我吓着了,我开解她,那可能是歹人的障眼法,不说兵器谱有的虎挝刀能刨出这种伤,就算个除草的小铁耙也可以,打造得精细点就好了。」

郑五公子就是在黑风岗遇害。

「然后我为婵娘子叹息,被葬在郑家祖坟也不见得为她所愿,小小姐也等于被赶出家门,想祭拜母亲都不容易。事已至此,为了颜面,郑家也绝对不会同意光明正大的让人迁葬。」

所以郑五夫人在祖坟的墓疑似「被盗」。

「看小小姐蒙蒙懂懂,对母亲几乎没有记忆,很是可怜。刚好我记性不错,婵娘子入殓时的华服珠翠都还记得,画了样子给小小姐当念想,希望她大了还记得母亲最后的模样。哦,对,我还见到相国夫人的外甥女,和婵娘子只差几个月,相貌还有五六分像。虽是嫁入寒门薄户,可夫妻和顺,子女双全,婆母还是个宽厚人。知道相国夫人伤透心身子不好,让她过来服侍汤药。」

长相相似的外甥女,类似入殓时的华服珠翠。在幽暗阴寒的灵堂上,被官司和丧子双重催折到恍惚,油尽灯枯的国公夫人,看到已死的媳妇儿出现在眼前…吓疯好像不是太意外的事。

但这绝对不可能是「闲聊家常」就能办到的。

陈十七倒是对陈祭月逼问得无语。说得这么明白了,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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