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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如同有战鼓在敲击一般,却又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看他,支支吾吾地说;“我去叫御医进来……王爷您着实需要调养了。”
说罢,立刻快步走出去,轻轻拉上门。
门外寒风阵阵,夜凉如水。我的脸颊却在滚滚发烫。长沙王方才所说的意思,已经过于明显。我只是想拉拢一个强援,却不想有这番局面。
不过……有这番局面又如何,我嘲笑自己,他只是在病愈时一时感激,我何必当成什么严重的事情。就连徐彦,我自认为对自己有深厚情义的人,在重要关头,不是一样的懒得为我费心。他们都是英雄好汉,不会像女子一样儿女情长。
想到这里,心情轻松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转身去找到几个太监和侍女,吩咐他们去叫御医,同时进宫禀告皇上:十七王爷已经醒了。
一时间,听说长沙王醒了,所有人都是面有喜色,王府中的灯火渐次亮了起来,不断有人张罗着给他换衣,熬汤,煎药,闹得沸反盈天,却是喜气洋洋。我在北朝的这几日早就听说,长沙王年轻勇猛,爽朗慷慨,很受人爱戴。他的王府中,收留了不少豪侠义士,都拿他当两肋插刀的朋友。照现在的情形看,就连宫里的下人,也对他抱有如此真切的关心。我扳着指头算了算:在北朝的八个王爷中,汝阳王已经兵变,伯阳王看起来与楚王是一派的,只是表面上尊重皇上;淮南王虽然忠心,但是看得出来既无兵权亦无多少能力;晋王刁钻古怪;长沙王在朝中有许多人支持,而蜀王与楚王,又是兵力雄厚。如此看来,北朝皇上的处境,实在是很危险了。只有那个辽东王可以倚重,但是他明显不是玩弄权术的人,除了带兵打仗之外,其他的就不太帮得了皇上了。他如此势单力薄,还坐拥整个天下,想起来,每天坐在龙椅上,应当都是坐立不安的吧。我叹了口气,不再胡思乱想,看所有人都将全副心思放在长沙王身上,不再有人来理会我,便独自一人走回房去,躺下休息。
那一夜,因为极度的疲倦,睡得很香,第二天直到正午,才悠悠醒来,收拾好了出门来,只见门口竟然跪了三列侍女和仆从,都是王府的下人,不免吓了一跳。
“郡主,该用早膳了。”其中一个侍女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将盘子举过头顶,柔声禀道:“王爷怕惊扰郡主休息,让我们在门外候着,方才若是惊吓到了郡主,还请恕罪。”
我只好点了点头,对他们说:“你们把早膳都放进来吧——王爷怎么样了?”
那侍女说:“昨夜御医说,王爷身上的毒已经全清了。还需要调养休息一段时间,不过已无大碍。御医们给王爷开了些药,吃了之后昨夜睡得很好。方才王爷也刚刚用过了早膳,已经起身了,正由几个人搀扶着,在花园中散步。”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一个个地将早膳放在桌案上,竟然有二十九样之多。
这样的早膳,在北朝的定例中,是王侯才可以享用的。我忍不住对他们说:“端错了吧?别误把你们王爷的早膳端过来了,我可吃罪不起。”
领头的那个仆从笑了笑,跪下说:“王爷吩咐,让我们要用对待公主的礼节来对待郡主。原本还应该更齐备的,可惜事情仓促,只能这样了,请郡主饶恕。”
我听得瞪圆了双眼,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脸上红了半天,方才说:“好,你们下去吧。”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悠悠的羌笛声。那曲调不像是我昨天听见的哀伤,更是一洗雄壮之气象,变作柔美而喜悦的调子,轻快温柔,如同溪流,缓缓流淌,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欢喜。
那群仆从和我,都听入了神,过了好久,羌笛声悠悠止住,他们才忍不住笑道:“王爷今天心情真好。”
我情不自禁地想到昨晚他对我说的话,不免有些心绪缭乱。事情已经够复杂了,老天保佑,不要再兴风浪。
第四十六回 一声羌笛心绪乱(下)
中午的时候,朝中开始有使者络绎不绝地代表不同人等来问候长沙王。他称病不理,一切都是晋王和蜀王来照料。午后,何公子也亲自来了,这一次,是奉皇上之命。
十七王爷不能不见他,却偏要屏退左右,单单留我在他身边。晋王和蜀王的表情颇有些出离愤怒,众人的目光,开始有些心领神会的味道。
我很窘,找借口推辞。但是他那么执拗,那么顽固,像十头小牛犊,拉都拉不动的样子,我只好同意陪着。
当何公子走进来的时候,看我坐在长沙王的床榻边,情不自禁地冷哼了一声。
我连忙站了起来,心里暗暗责怪长沙王。
“郡主,坐下。”他对我说,“何公子昨晚在宫里陪皇上,想来也不会介意的——是么?公子昨夜在宫中休息得怎样?”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心想长沙王这句话,是肆无忌惮地指责何明崇和皇上的关系。
何公子并不生气,看了看我,淡淡地笑了笑,一板一眼,面无表情地问候道:“王爷,皇上让我问候您,祝贺您身体康健。”
长沙王正色说:“多谢皇兄。也请何公子上复皇上:亲贤臣,远小人,尤其是卑鄙无耻之人,譬如西汉时董贤那种人物,更是沾惹不得。”
董贤是西汉武帝的宠臣,说到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已经太过明显了。何公子眉清目秀的一张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色,再也忍受不下去,拂袖离开。
我担心他这样回去会在皇上和何阁老面前加油添醋地说些什么,所以赶忙快步追上他,求恳道:“公子,我是奉了皇上的圣旨来这里救治十七王爷的,今儿傍晚,我就回京。”
他听见我这么说,脸色好转了一些,点了点头,上马而去。
临走前,他忽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珊瑚镯子,递给我,说:“喏,上次遇上叛军,逃跑赶路时我在路边捡到的。”
“是。公子……怎么知道是我的?”我怔了怔,心想这枚镯子是母亲给的,如今有些小了,我一直系上带子带在衣内,他怎么知道的?
他不答话,扬鞭催马离去。
我忽然发现他上马扬鞭的一切姿势都是熟练而美观,并不像是个刚刚学会骑马的人——或许是那次差点坠马,被十六王爷所救之后,就开始勤奋练习了吧。我低头去轻轻抚摸着那枚珊瑚镯子,想到何公子并不那么生气,就稍稍安下心来,转身进屋,准备向十七王爷辞行。
进屋去后,忍不住劝长沙王:“您何必这样去刺他。既然是小人,安知他会怎么对付你?”
他凝神看着我,突然问我:“你看不上他的吧?”
这句话问得直率而大胆,几近无礼。但是他的态度却又是显而易见的真诚,我讷讷地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是说:“你皇兄让我与他完婚,他自然就是我的夫君——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总是我夫君。”
长沙王冷冷地笑了笑,说:“一个宠臣,还配娶你吗?”
我怫然变色,说:“王爷,您累了。我先下去。”
其实我并不是那种过分矜持有礼的女子。任何时候,我都会懂得先问问自己的心。但是我的心,就如同三月初出的烟柳,随风摇摆,不得自主。既然如此,何必再问。
可是如果我是杨柳,长沙王就注定是最纠缠不止的风,他不但不让我走,反而一把将我拉近些,让我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说,你愿不愿意做长沙王妃?只要你愿意,我明日就进宫去恳求皇兄。他不会生气,更不会拒绝。只要你答应。”
只要我答应,就能够摆脱那个噩梦一般的何公子,可是如果我答应,我又能够将真心对你吗?
不能。而且我能够看出来,你比何公子好得太多太多,既然都不是真心,既然我的真心已经浪费在南齐那个杳无音信的人身上,我还不如嫁给一个不在意我存在的人,给皇上当个幌子。
所以我看着他,说:“不。我不答应。”
他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手劲却越来越大。
我笑了,说:“王爷真是复原了,您捏疼我了。”
他尴尬地将我的手松开,低声问:“你……在南齐的时候,那个徐彦将军……”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面前的人,眉毛顿时竖了起来,这一刻,他看起来很像是决心要屠城的九王爷。只听他气愤地说:“姓徐的不是抛下你不管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念着他?”
我知道他是指徐彦那时候即便让我死也不愿意去求九王爷的事情。更何况,我被押送来北朝,徐彦既未相随,亦无音信。再何况,十六王爷还告诉过我,徐彦背景复杂,要多加小心。
然而这一切,在我心里,总是抵不过那阵江南阡陌上的阳光。比阳光还温暖灿烂的,是他投在我身上的眼光。人有的时候,是不可思议的蠢笨,甚至笨得心甘情愿,虽然明知道自己蠢得可以,却总是丢不开手。
我看着长沙王,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脸上,真是我见过的最简单纯朴的人。于是我也放掉所有的虚文假饰,坦白说:“我是与徐彦无缘了。可是内心深处,仍然放不下他。似乎觉得从此以后,嫁谁都无所谓,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我微笑着推开他的手,走出门去。冬日的风,那么凛冽地吹在我身上,等到春暖的时候,我就要嫁到何府里了。我怔怔地想着,伸出手去接一片雪花,那雪花落在我手掌中,慢慢溶解不见,只留下一滴水。
我在窗外对十七王爷说:“王爷,既然您身子好了,我今日傍晚就回淮安去了。还请王爷多多保重。”
风声呼啸中,身后的屋子里又传来羌笛声。笛声时而忧伤,时而愤怒,如泣如诉,仿佛是个冤魂一般,纠缠在我身后,任凭我跑多远,仍旧躲不开那阵笛声。
第四十七回 兵弦临夜急,夜访心中事(上)
回朝后不久,益州方向传来了辽东王胜利班师回朝的消息。汝阳王原本被人劫走,却又被九王爷亲自夺回,装在囚车中,一路押来淮安。
日暮时分,皇上要京中所有的文武官员和皇亲国戚都出城迎接辽东王。
我又一次见到了那遮天蔽日的旌旗。
辽东王仍旧不穿铠甲,腰间带着那条金龙一般的鞭子,在队伍中如同一个异类,孤独而骄傲。汝阳王穿着粗布的囚服,站在车中,铁链满身。周围的军士们一句话都没有,神色严肃,几乎是带着冷漠而麻木的表情缓缓走进城里。上一次见到这支队伍,我心里的恐惧与愤恨无以言表。此时再见,竟然有些亲切与思念的情绪油然而生,只觉得在淮安终于又多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个人虽然还不算我的朋友,却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我可以完全卸去一切的矫饰,以真性情来对待他。内心深处,我多么希望知道我秘密、愿意帮助我的人当中能够包括他。
兵马靠近城门,辽东王从马上下来,全军将士都在这一刻随他一起跪下,向皇上叩拜行礼。只听见一阵兵器投放在地上的声音,黑压压的一片大军立刻整齐划一地匍匐在地上。谦卑的姿势,却有着凛凛霸气。这种声势,不要说是那些文官,就连武将们也相顾失色。
在这一刻,汝阳王粗豪沙哑的嗓音忽然吼了起来,划破庄严而肃穆的场景,划破所有虚假的亲密。因为事出突然,而且所有人都跪在地上,没人来得及立刻阻止他,那开头的一两句,竟然是惊天动地,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黄天殷!你这个怯懦小儿!有本事,你带上兵马,一对一地跟你叔爷爷我对战!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