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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渐渐地明亮起来了。东方泛出鱼肚白,明月已经隐藏不见。还好天气阴冷,没什么人早起,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我独自守着何公子。
九王爷他们到底是否顺利,是否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我心急如焚,心想何公子都在这里了,拓跋雁又没事,如果九王爷进去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得不偿失么?虽然这样想着,却又不能闯进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终究还是束手无策。
“母亲……”何公子皱着眉头,忽然叫出这个字眼。他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眼角有泪水滑落。
我很是诧异,不知他梦里想起什么了,是梦见他的娘亲了吗?他白日里荒唐的行径实在让人想不到他还有如此纯善的一面。
我微微一笑,想起刚才他还在向人恳求要他们放过善儿,心里不禁生出一些好感来,忍不住伸手去将他身上的披风再裹紧些,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水。
这样一动,他竟然就醒了。我的手刚刚缩回来一半,怔怔地愣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看看周围的环境,又满脸茫然地看着我。
“公子醒了?”
我很不好意思地问。
他仍旧是愣愣的,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问:“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你怎么来我家了?”
我满脸羞红,怒道:“谁到你家来了?这是在何府门外。”
他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说:“是了,昨天喝醉了酒,没有带银子,被那老板赶出来了——唉,当真丢脸。”
我微微笑了笑,心想,你平时丢的脸还不够吗,今天算什么。
思虑了一会儿,我还是对他在梦里为善儿求情的话耿耿于怀,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说:“公子方才睡熟了,一直在念叨一个名字。”
他神色立刻就有些不自然,紧张地问道:“什么名字?”
我若无其事地望着他,低声说:“你在叫‘善儿’这个名字。”
他紧张道:“我还说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您说得太小声,听不清。”
他长吁了一口气,然后转头不看我。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游离。于是我确信,他是认识善儿的。
于是我索性问:“您认识一个叫‘善儿’的人?”
他点头,却不肯说话。
沉默半晌,我终于轻声问:“那么,您知道我是谁?”
他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又眉花眼笑地看着我,点了点头,道:“怎么不知道!你是悦和郡主,我的娘子。”
他的神色又恢复了白天的那一套,总是那么浮滑,令人厌烦。看来他是不想说实话的了。我想了想,微微一笑,说:“好。您现在不告诉我,将来总有告诉我的时候。”
说罢,我听见远处的民房中渐渐传来有人咳嗽、起身的声音,便向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先回到车里去,刚想对他说要他早些回府去,却被他一把拉住。清晨微弱的天光下,我清晰地看见何公子的眼神中猛地充满了戒备和恐慌,直直地看着我们身后。
我忽然发现,地上有三条极淡极淡的的影子。
何公子,我,另一个人是谁?
从影子上来看,他竟是半蹲在我背后,如同一个野兽一般,手脚着地。
我猛地回头,只见那人异常迅速地跃开去,桀桀笑道:“睿王府中着了公主的道儿,如今可不敢大意了。”
他脸上髭须密布,眼睛通红,身材粗壮,看起来很是骇人。那迅捷灵敏的动作,跟我和婶娘那天在睿王府花园中遇到的人一模一样。
我一惊,明知他不会承认,仍然追问道:“你是那个抢走我婶娘手里东西的人?那东西现在哪里?”
他嘿嘿冷笑,并不说话,从腰间轻轻地抽出一把软剑,那剑身细巧柔韧,在月光下如同游蛇一般,灵动闪光。
我回头看了看,何公子脸色发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人又发出一阵冷笑,剑光霍霍,向我攻来,我没有趁手的兵器,只是一味躲避,不免落了下风。
我向后一看,何公子正手足并用,很没出息地向何府门口爬去。
那人见他要逃跑,连忙掏出一支长镖,向他甩去,正中他的屁股。
何公子惊吓之下,哇哇大叫,用手将脑袋盖住,杀猪也似地叫疼。
说也奇怪,他叫了许久,何府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
何公子拼命大叫,赌咒发誓地求那个“英雄好汉”不要杀他,来日他准备金山银山,保证让他日后吃喝不愁,等等。那大汉如同没有听到一样,不去理会何公子,一剑一剑地向我攻来。我方才对何公子的一点零星好干都化为乌有,见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在心里骂他没用。这样一分心,几招之后,那人的软剑就划伤了我的右腿,紧接着向我的腹部刺来,竟然是要下毒手杀我。
我想大声呼救,嗓子却仿佛是被人堵住了一般,根本叫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剑离我越来越近。
他的剑还没有扫到我身上,我就先晕了过去。晕倒之前,只听见一声惨叫,前方有个人栽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后就有人低声伏在我耳边问:“郡主!郡主!你怎么样?”
恍恍惚惚地,只觉得有人将我背在背上,迅速无比地向前奔跑。颠簸了一会儿,我支撑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第五十四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到脸上来。风中似乎夹着雪粒,一颗一颗地打在我脸上,寒冷刺骨。我微微睁开眼来,闻到一阵烛火香味,恍惚看见侧前方有一尊泥金菩萨,金身破败不堪,菩萨像下堆着稻草,布满灰尘。我坐起来环顾四周,原来是个早已荒废了的寺庙,何公子也躺在离我不远处的稻草堆中,还在大睡。
我们是被人救到这里来了。
我摸了摸右腿上的伤,已经有人帮我上了药,细细地用上好的绸缎包好。我心中诧异,心想这破庙中的人怎么会有上好的缎料来给我裹伤呢。
寺庙中很安静,一个人也没有。我挣扎着站了起来,走到门外。只见红云满天,灿烂如锦,我受伤时还是天色未明,此时却已经夕阳西下。顿时想到九王爷和兰叶,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如果已经出了何府,现在想必正在找我吧。我举目四望,发现这个山坳四周的环境都很陌生,实在分辨不出在淮阳的那个方向。
山谷中寒冷刺骨,我叹了口气,缩紧脖子,右腿上的伤口微微有些疼痛。一想起被人无端端的刺伤,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何处来的,着实有些气闷。
荒凉的寺庙中,忽然听见了有人高声答话的声音。我立刻来了精神,四处看看,雪积深处,人迹罕至。低头去仔细看雪地,勉强辨认到有一行模糊不清的足迹向寺庙后延伸。我顺着那条足迹走了过去,只见那足迹延伸到一处更加破败的房舍门前,看样子往日是僧人的住所。
我不敢贸然造次,当即俯下身子,悄悄地走到窗边上,透过破败的窗棂,往房舍内张望。这一看,不由得更加觉得诧异。
只见那房舍内青灯如豆,反衬着窗外夕阳灿烂,那一点油灯发出的光线,已近湮灭不见,只能勉强照亮庙里右边墙上的一幅画卷。房舍中竟然有十多个人同时在看这幅画,大部分人站在阴影中,看不清他们的脸。这十几人团团围住一人,那人身着银白色皮袄,站得离那幅画最近,其他人都远远地躬身而立。灯光下,隐约可以看清那人约摸有二十八九岁,轩眉朗目,清秀中又透出一股勃勃英气,让人望而生畏。
画卷上是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胡人的衣服,看起来比汉人女子矫健。她头上也没有什么装饰,却长着一张千娇百媚的脸。那张脸上的眼睛明亮圆润,斜睨着画外的人,妩媚而骄傲。
“这就是拓跋雁么?”那名年轻将领问道。
一名看起来瘦小精干的汉子越众而出,向中间那人躬身说道:“少将军,此女正是此前皇上下旨要纳她为妃的拓跋雁。我们已经追上了拓跋雄的队伍,并且超过了他们,照王爷的吩咐,将汝阳王部下所留下的踪迹全部抹掉。”
“好。”那年轻将领又说:“拓跋雄没有对你们起疑心罢?”
“没有。”那帮人齐声回答说:“托伯阳王洪福,拓跋雄一筹莫展。”
“很好!”那年轻将领很开心,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在房中走来走去,说,“我父亲神机妙算,果然猜到了汝阳王的阴谋。”
“不过——。”
“不过什么?”昏暗的光线中,那将军的眼睛熠熠生光,又是激动又是担忧。
“虽然我们先一步去掉了汝阳王留下的痕迹,拓跋雄不至于真的误会到何府去,不过他仍旧认定女儿是被中原人劫走的,迟早要谋反。”
年轻将领皱着眉头,喃喃地说:“不知道汝阳王的人将这个拓跋族女子送到哪里去了?此次汝阳王造反,可真是古怪。大哥和二哥那边不知道怎样了。”
对于他问出这些问题,那帮手下都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样子,缓缓摇了摇头。
“属下几个已经将附近的青楼、舞姬都找遍了。”其中一个人很尴尬地说,“还是没有拓跋雁的踪影。”
那青年将领点了点头,说:“继续查访。对了,那两位伤势如何?”
这可能就是指我和何公子了吧,我在窗外暗暗地想。
他的手下略微有些迟疑,然后答道:“何公子没有受伤,郡主么,右腿上有些轻伤,不过惊吓过度,兴许待会儿就会醒来。”
“等她醒来,一定要按照公主的礼节隆重对待。”那名将领厉声说,“别问为什么,这是我的将令。”
按照公主的礼节对待?听起来这位年轻将领是伯阳王的儿子,我与他素昧平生,为什么他要关照他的下属这样对待我?
只听他话锋一转,又说:“你们想方设法,一定要将这个郡主身边的那个兰叶先生给除掉,哼,不为我用,必有大祸。父王的话,总是错不了的。”
他这样说着,所有人又是齐声答应,似乎对伯阳王很是畏惧。
我被他搅得糊里糊涂,心想这个人一会儿要杀兰叶,一会儿又要他的手下人用最隆重的礼节来伺候我,到底是何居心?
那个年轻将领在室中走来走去,一直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转过脸来,目光沉稳地望着自己的属下,大声下令,将自己面前的人分成三组,一队人马去杀兰叶,一队人马去刺杀拓跋雄,另一队人马去查访拓跋雁的下落。
最后他咬破自己的中指,一个属下连忙端来十几碗酒。那个青年将领坚定不移地说:“拓跋雄已经在塞外纠集兵马,漠北有三个部落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其兵力不容小觑。你们要快些查访到拓跋雁的下落,为天下苍生消除掉这场大祸!”
“是!”所有人都躬身回应,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意志坚强,回荡在这个破庙中,就如同庙中有数不尽的人马一样,声势浩大,让人心惊胆战。
第五十五回 心似游丝扬碧天(中)
夕阳已经渐渐落了下去,破屋中的那名年轻将领示意手下卷起画轴,吹熄油灯。我连忙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重新躺在草堆上。何公子已经醒了,见了我,急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心里担忧,只怕那帮人找到兰叶,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便胡乱哄他说:“我出去找逃下山的路了,一会儿你可什么也别说,他们的人守住了山口,凶巴巴的,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他明显被吓了一跳,头点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