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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流水,我怔怔地坐在床上,流着泪,内心喜悦得无以言表。
还有两个月,他们就要归来了啊。
接连几天,我连走路都异常轻盈。这几日没有接到兰叶和九王爷的书信,我也不以为意,心想他们战事顺利,又已经接到了我的母亲和弟弟,必定就不急于给我通信了。
谁知道又过了一段时间,宫中渐渐传出消息:九王爷大军已经围困住谢丞相等人,准备将西赵的人全部逮捕,却忽然消息全无。已经令云南官员到凤仪山上去督战,然而整个山上已经杳无人烟,落满了旌旗和战鼓,还有一些士兵的尸体,不过大都是西赵那边的,换句话说,九王爷的大军死伤并不严重,却已经和西赵的谢丞相等人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必须去一次云南。
但是按照我现在的身份,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第五十九回 掉以轻心(上)
自从宫里传出九王爷兵败的消息之后没几天,就过年了,宫中一片喜悦祥和,鹅毛大雪在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京城中的鞭炮声和四面八方的小贩叫卖种种年货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相形之下,辽东王大军在云南全军覆没的事竟然没有多少人关心,有的只是幸灾乐祸与流言蜚语。辽东王向来深居简出,与人落落寡合,又有残暴凶狠的名头,他的政敌和被他得罪过的人如今自然是咬牙切齿,恶意中伤;渐渐地流言越来越多,就连一些根本没有和他说过话、见过面的人,竟然也对他心怀不满。再加上西赵聚居在凤仪山上的人马,并没有对朝廷造成多么大的威胁,于是便有人说,辽东王此次主动请缨去剿灭凤仪山上的西赵残部,不过是此公嗜喜人血的毛病发作,怎么也忍耐不住,一定要去凤仪山上大开杀戒的。
一两天之内,京中的种种传言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甚至有人说不久前九王爷进了益州城,第一件事情就是生食人肉,痛饮人血,云云。言之凿凿,让人不可不信。再加上以往流传的辽东王并不是老皇帝亲生儿子的传言,因此从百官到庶民,越来越认为这人死在云南凤仪山是罪有应得、天理昭昭。听说他们在朝廷上虽然不便这么说,却也非常懒怠,没有人肯主动请兵去云南,最后皇上为此事发了一场脾气,终究还是定不下人选;反倒是讨论起是否翻修帝宫东南殿阁的事情时,群臣智计百出,气氛融洽。听说朝廷中甚至有人认为,辽东王的兵马都是在辽东一带带过来的,如此坐拥雄兵的人,对朝廷实在是莫大的威胁,如今他们与凤仪山两败俱伤,实在是皇上的福气。在这样一片异常祥和的气氛中,迎来了正月初一。
以我这种降臣的身份,除非是皇上特别下旨,只需要谦卑地给宫中送上礼物,不必亲自到场去扫别人的兴,倒也是落得清闲。我将自己关在馆驿中日夜谋划,却总觉得我周围的人看管甚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去的。
这些日子里,我一边怀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兰叶或者九王爷能够突然来信,告诉我他们一切安好。可是等来等去,等来的竟然是十六王爷的信。
说起来,我从没看见过十六王爷的字迹。
有一句话是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如果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就见识过这样笔锋张扬的字体,决不会再认为他是个如同表面那样温文尔雅的人。
那封信竟然是来问我要药方的。从信中含糊其辞的话上看来,皇上已经对他说过,想让何阁老带上几个将军去云南,找寻九王爷,务必将整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十六王爷想在何阁老去云南之前就下手——他问我要最烈的药,交给他指定的人就可以,由他安排人来完成。
他虽然阴险,虽然毒辣,却从来不是这样着急的人。
我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看此情形,似乎是非去一趟云南不可了。我必须搞清楚所有的事情,把母亲和善儿救回来。此外,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兰叶之前会突然知道那尊观音像在西赵,当时忘了问他,后来又在担心母亲和善儿,如今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就想起了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难以索解。为什么不早不晚,正好在我迫切地想要救母亲他们的时候,他就查到了这个消息?
当天,我没有将药方给十六王爷的人,反而告诉他:让十六王爷亲自来见我,时间,地点还有怎么见面比较妥当,都由他来定。
我知道,他比我更急,比我更怕。
果然,第二日早上,就听说不久就是十六王爷一个爱妾的生辰,打算在当日晚间宴请一些至交好友。名单中包括何公子。
我看了看请帖,对着黄铜镜,冷冷地笑着——算我走运,竟然遇到了这等好事,去云南的事,有望了。
当天晚上,我自己一个人骑马去了十六王爷在京城中的王府里。馆驿里照例派了两个人来跟踪我,我却并不在意。想来就算他们看见我,也不过认为我偷偷跑去参加十六王爷的宴席而已。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在遇上汝阳王叛乱时,是十六王爷送我来淮安的,交情匪浅。因此我扮了男装来,除了何府的人,别人应该不会大惊小怪。而何府的人么,多半他们也不会知道。
许多年之后,我才明白一句话:这个世间上,没有一件事情能够光凭猜测就完全确定的。甚至我还在设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去参加这个宴席,如果我没有那么得意洋洋地乱说话,之后的遭遇,说不定就会完全不同。
然而这一番道理,当年的我又怎么会懂得。
在出门之前,我意外地接到了兰叶的一封书信。信中寥寥数语,却让我很是放心。他说,他没有随着九王爷去围攻西赵残部,母亲和善儿还是与他在一起。那天九王爷去了后不久,就有西赵的军队来进犯北朝军营。他们三人侥幸逃了出去,躲在某某村寨中。后来才得知,九王爷的那支大军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怎么也追查不到。善儿在牢中染了风寒,又在乱军中受了惊吓,如今病倒在床上,不能到淮安。他们三人身上盘缠很少,盼望我能够派人来迎接他们。
我看完那封信,登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还有些担心九王爷,好歹母亲和善儿已经有着落了。
就带着这样的心情去了十六王府,不免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他趁人不注意,将我迎到一个房间中,冷冷地关上门。
那样清秀的脸上,竟然有种狗急跳墙的味道。
“你着急什么,”我冷冷地笑着说,“何阁老不过是去云南,天高皇帝远,能对你怎样?”
“你给我闭嘴。”他尖刻地说,“你以为你有资格来说我?你不过是谢丞相的一条狗。”
我霍地站起来,开门要走。冷不防袖子却被他一把扯住,差点摔倒。我回过头来,只见他眼睛发红,恶狠狠地低头看着我,冷笑着说:“把药方给我,否则,你母亲和弟弟随时都有可能死!”
我冷冷笑着说:“谢丞相现在还在对付九王爷,可没功夫去找我母亲和弟弟。”
他愣了愣,将我揪得更紧些:“你母亲和弟弟跑了?”
还不等我回答,他却又自言自语地说:“对了!那天他们并没有抓住兰叶!是他带走你母亲和弟弟的?哼,那帮没用的家伙!难道在北朝军营还杀不了三个手无寸铁的人么?”
这句话如同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怔了好久,才慢慢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十六王爷低头审视着我,嘴边慢慢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半天,我紧张得口干舌燥了,他才柔声说:“啊哟,你还不知道。凤仪山上,其实在四十天前就已经是本王爷的地盘了。不然你以为谢丞相为什么要让你来杀我?”
我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他……他们信里没有说啊!”
“哈哈!!”十六王爷放声大笑:“他若是说他已经兵败了,你还会为他办事么?他……”
话还没说完,门外忽然有人说:“王爷,该换药了。”
第六十回 掉以轻心(下)
听见门外的叩门声,十六王爷深深呼吸了几口气,登时变作平静的声音,那腔调听起来温文尔雅,悠闲适意,门外的人根本想不到他正在屋里穷凶极恶地掐着一个人的衣领。我冷笑着,听见他很和缓地说:“袁大夫么?有劳你了。不过……本王正在与一个好友谈些事情,你过一会儿再来吧。”
他的手在抖动。
无论多么平静的人,当关乎自身的利益、安危时,不可能不紧张。只是能够将这紧张控制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各人的定力了。
门外的人听了十六王爷的吩咐,并不慌张,很平静地说:“王爷,您的伤口得特别小心,换药只需要一会儿工夫,不会耽误两位的谈话。”
这个声音不急不徐,说话中带着一种强有力的自信。我低头去看着十六王爷那只揪住我衣领不断抖动的手,冷笑着低声对他说:“你到底在怕什么?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惊弓之鸟……”
这一句话触怒了他。他骤然收紧自己的手,卡住我的喉咙,恶狠狠地咬着牙齿低声说:“给我住嘴!你站在一旁,敢说一个字,我就让兰叶和你娘、你弟弟不得好死!”
他清秀的脸庞,已经扭曲得不成模样。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有一点风度翩翩、温厚慈爱的蜀王的影子?
可是看着眼前他这种可怕的样子,我反而放心,于是住了口,微微点点头。神态比他平静得多。他一把推开我,整了整衣服,狠狠地看了一眼,猛地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的人,孤身提着一盏宫灯,含笑站在门口。那是个只有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瘦弱文雅,单看其打扮,就如同一个书香门第的举子,一举一动谦逊而稳重。宫灯掩映下,只见他的长相很是普通,唯有一道剑眉显得清朗而有力,添了不少英姿勃发的气韵。那一双眼睛,微微有些眯缝,笑起来弯弯地极是亲切。他看了看我,躬身说:“小人打扰两位谈话了。”
“不妨,不妨。”十六王爷谦和地笑着对我说:“袁大夫忧心本王的病症,真是感激得很。”
我看他又换上了一副温和文雅的样子,心里不禁好笑,连忙假惺惺地关切道:“王爷受伤了么?”
“噢,些许小伤,不碍事。”十六王爷看了看内室,颇想带着袁大夫进去,却又怕我离开,便说:“秦兄,方才的事还没有谈完,刚才讲到哪儿了,请您替我记着,待会儿咱们继续谈。”
秦兄?我冷笑着点了点头,心想刚才你正好讲道要用云南我母亲和弟弟、兰叶来威胁我。想罢,躬了躬身,斯文一脉地说:“王爷请便,小的在此恭候。”
那袁大夫插口道:“也不用进去,请王爷挽起衣袖,咱们就在这里敷药吧。”
说罢,他提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进来,揭开了,只见里面放着许多个瓷瓶,还有许多干净的布条,然后蹲下去,恭恭敬敬地将十六王爷的左边袖子慢慢卷起。
我一时好奇,便转头去看。十六王爷对我怒目而视,可是当着这个袁大夫,终究不能说什么。我幸灾乐祸地望了望他,低头去仔细看那伤口。一看之下,不由得“咦”了一声。
晕黄的灯光下,只见那个伤口微微泛着蓝色磷光,伤口两边的皮肤已经溃烂,却偏偏散发出一阵如同梅花初绽时的沁人芬芳。种种诡异之像,都说明这根本不是一种毒物能够达到的效果。
“王爷这伤口很严重。”我忍不住说,“袁大夫好手段,能够将伤口范围控制在这个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