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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说话的人便安抚他说:“算了,多半没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路走来,小心谨慎;再说现在兵荒马乱的,天下的人能够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有心思来做出些事来。”
这个人说完,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说:“你听,一点声音也没有,小姐一定是睡熟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能这么安静吗?”
第一个说话的人听了,稍稍放心,小声说:“嗯,那就好。”
他们没有想到,此刻我正坐在门边,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只等天亮了,那群仆妇一定会进来伺候我梳洗,也一定会看到那张纸条,拿去报告孙将军。再加上两名侍卫半夜听到窗户开关的声音,孙将军一定会确认我是夜半离开的,下令出去追赶。那个廖婶就算心里怀疑,也只有跟着孙将军。等到他们走了,我再出去。原本还想偷侍卫们的马匹,现在看来几乎是不可能得手了。好在我身边有钱,出去之后,慢慢买上一两匹就是。
这样想定了,觉得没有破绽,就轻轻地倚在门上,一来休息,二来可以监听门外的动静。
那两名侍卫仍旧在慢慢地踱步,靴子在地面的木板上静静地发出沙沙声。单调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忽然听见离门口较近的那名侍卫停住脚步,语调中含着笑意,将声音放得很低,对另一个侍卫说:“常年只听别人说,咱们南齐的公主娘娘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如今总算见到了,他娘的,美的真是让人掉哈喇子啊。”
另一个人嘻嘻笑了一会儿,说:“摄政王让你保护公主西行,你小子却着意偷看公主。”
“你难道没看?”那开始说话的人很不服气地说,“哼,哪个弟兄没有看了?摄政王的旨意我们自然要遵从,可是公主么……真难让人忍得住不去看上一眼两眼的。”
“公主的功夫很不弱,身手也矫健。”另一个忽然不说笑了,低声说,“你看见她今晚上自己上楼的步伐没有?轻快的很哪。”
“那有什么奇怪的。”第一个说话的人笑道,“听说公主特别喜欢研习医术和武术,连花圃里都种满了药材。前皇上也很宠爱这个妹妹,她说要学武,马上就找了几位将军来教习。会武也没有什么不好,比那些娇滴滴的动不动就晕来醒去的小姐们要好得多了。”
“这个自然。”另一个迟疑不决地说,“可是……可是我总觉得看着公主的眼神便有些害怕……”
这句话落在耳中,让我顿时清醒。只听那个侍卫继续说:“公主会点功夫,自然很好,可是我总觉得她的眼神不像是个从小享尽了荣华富贵的人,倒像是个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随时会铤而走险的人一般。这个不奇怪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另一个答道:“南齐和北朝交战快有七年了罢?她身为公主,不像我们平民百姓,想逃就可以逃的。如果不是摄政王怜惜她,吩咐我们送她出宫,她不是一样要在京城里胆颤心惊地等着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来么?人天天担心自己的性命,自然就轻松不起来了。”
“嗯,也对。”刚才那个人似乎不好意思再疑心,点头说,“公主也很可怜。”
我顿时放心,嘴角微微上扬,继续趴在门上,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方才说我眼神可怕的那个人又问道:“喂,你可知道二皇子的母亲当年是为什么被处死的?”
另一个人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第一个人似乎很失望,说:“宫里上上下下,都觉得奇怪,当年李妃娘娘那么得宠,一夜之间却落了个死无全尸,幸好皇后和她是表姐妹,苦苦向皇上求情,才没有杀死二皇子,可究竟也将他赶出宫去了,并没有说到底是为什么。”
“听说是和二皇子的舅父有关。”方才那个说不知道的人终于憋出一句话来说,“听说二皇子的舅父竟然是珊瑚党的人,他们母子就是因此获罪的。珊瑚党的事情,老皇上一直讳莫如深。”
我听到他提到珊瑚党,心里不由得一沉,然后一阵恐惧慢慢地深入背心,让人毛骨悚然。门外,另一个侍卫很好奇地问:
“珊瑚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个人不愿意多说,含糊其辞地劝导:“咱们是侍卫,只要脱离了京城那个死城,护送公主到了蜀地,自然会安乐生活,前朝的事情,就都忘了吧。”
说完这一句,那两人似乎拿定主意不开口,又踱起步来。我缓缓地坐直了身子,心里还因为刚才听到珊瑚党的名字而有些心惊胆颤。
兽王虽死,余威尚在啊。珊瑚党已经销声匿迹多少年了,想起来却仍旧让人不寒而栗。
二皇兄母子竟然与珊瑚党有关系,这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的。看来,这蜀地是更加不能去了。一想到小时候的所见所闻,对于那个秘密党羽天生的恐惧便浮上心头,令人胆寒。我虽然对珊瑚党的内情不甚清楚,但是有一点总是肯定的:就是被黄天羲亲手抓到北朝去,或是一刀砍了,也比落在珊瑚党手里的好。
第十回 金戈铁马心胆寒
天色渐明的时候,楼下传来有人起身洗漱的声音。我强忍着困意,伏在小小的竹板床下,听着几名仆妇的脚步声慢慢上了楼梯,向我的房门走来。
“小姐?”一个妇人在门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小姐多半还没有醒,”这是那个廖婶的声音:“进去好了。今天天气好,孙将军说要多走一段路,待会儿让小姐在马车上睡吧。”
只听“呀”的一声,两人推门进来,又不约而同地惊叫道:“咦!小姐……”
“小姐怎么了?”门外两名侍卫听见这声叫喊,便跟了进来,我听得出,说话的人还是那两个昨夜站岗的人。
两个妇人来不及回答他们,先冲过来,在我床上好一阵折腾,灰尘如同瓢泼大雨一般落了下来,我死死捂住口鼻,好不容易才强忍住不咳嗽。
“小姐不见了!”一个妇人首先叫了起来,“你们两个赶快去禀告将军!”
“慢着!”
又是廖婶的声音。我伏在床下,只见一双三寸金莲缓缓地绕着床转了一圈,不由得有些担心:难道她竟发现了我的所在么?
“这儿有个字条。”她又说。我顿时松了口气。
房间里暂时没有人说话,想来她正在读那张字条。
再开口时,廖婶的声音已经变得怒气冲冲了:
“你们两个夜里守卫,难道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紧接着,一团绳子被扔在地上,廖婶大声骂道:“小姐逃了,你们难道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那两名侍卫也慌了,但他们到底是行伍出身的人,当下就仔仔细细地将半夜听到窗户开阖的声音、自己掉以轻心的事情说了。
廖婶叹了口气,说:“走吧,咱们一同去见将军。我看得马上去追人。”
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四人从房里走了出去。过不了一会儿,楼下众马嘶鸣,车行辘辘,竟是去追公主去了。
我见那廖婶也被我骗过,长出了一口气,这才从床下爬了出来,掸掉头上和身上的灰尘,照了照镜子,将身上的衣服收拾妥当,悄悄溜出旅舍。慢慢走了半天,方才买到一匹瘦马。一路上所遇到的人尽是朝着出城的方向走,见我这个满身尘土的年轻人竟要进城,都出言阻挡。
“黄天羲要来!”一个挎着青布包袱,领着儿子儿媳以及五六个孙儿孙女的老人含含糊糊地对我说:“小官人不晓事,千万不要进城了,赶快随着我们,逃远些是正经!”
我苦笑,将身边的一些碎银子给了他们一家,让他们好好赶路。
“官人要进城?”第二次问路,一个妇人又对我说,“不知官人是要寻亲还是要救人?如今城里十室九空,官人的亲友多半都逃了出去,官人还是自己躲开吧。听说北朝那个人明日就要到虎偾口啦!”
我谢过她,依然朝着京城走。那种明知是死地仍旧执拗地想要归去的心情,连我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追忆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对于南齐竟然有了如许深的感情。也许是在以往我呼唤做父皇母后的人将天下最贵重的珍宝堆在我面前,却似乎还不知道应该怎样疼爱我的时候;也许是以往大哥偷跑出御书房陪我去抓蛐蛐的时候;也许是在皇叔不顾自己的安危,在城破之际心心念念地要将我送出宫的时候……他们对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我在他们的怀抱中,安乐幸福,从未有过在西赵宫中所受的欺侮、穷困和窘迫、恐惧。在南齐的那个皇宫中一点一点的长大,我竟然已经那么自然地将他们当成了我最近的亲人。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弟弟和母亲还在西赵那帮人的手中,我想我或许真的会待在南齐,真的将自己变成那个长公主齐青枝。
行到正午时分,遇上了一群商旅,他们也是要到京城去,只不过是去城郊接自己的家眷。我不敢与他们搭话,便慢慢跟在他们身后,随着他们向益州行去。一路上他们打尖,我就打尖,他们起行,我就也起行,好在一路上人口众多,他们并不在意我跟着他们。
一路上,路途渐渐地变得越来越熟悉,人也越来越多,我认出这正是京城附近的官道,心中顿时放心。
晚上,这群商旅在路边的空屋中歇宿,我也在附近找了个地方,却不敢睡着,只是吃了些干粮,坐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起身又向前行去。那群商旅反而落在我身后,迤逦来到城郊的山上。此地已经靠近虎偾口,并能居高临下远远望见益州城门了。
离京城越近,我开始有些担心能不能混进城去。最好是先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不表露身份,又该如何进城呢。正在踌躇间,忽然听见前面的商旅们一阵惊呼,抬头一看,他们正在向不远处指指点点。我顺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对面远处的平原上出现了一支精骑兵,缓缓地朝益州城这边行来。跟在那先行兵之后的,竟是绵绵不绝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遍体黑甲,黑压压的如同一片乌云,旌旗森森,遮天蔽日。那淡青色的旌旗上,赫然绣着一个黑色的“辽”字。辽东乃是黄天羲的封地,这支军队自然就是黄天羲的人马了。
正午的骄阳之下,只见那些骑兵呈一字型一齐摆开,虽然散漫,却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令人凛然生畏。那队人马渐行渐进,城外的人都纷纷逃进附近的密林之中,浑身颤抖,只怕他们会就此开始杀戮。然而队伍一直行到益州城门前都没有异动,城上的守兵张弓搭箭,严阵以待。队伍直到临到城门下,这才向两边一分,一人一马,缓缓从队伍中越众而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人的身上。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能勉强看得见此人未穿铠甲,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云纹锦袍,脚下踏着一双黑色的朝靴,靴子尖上镶着明珠,在阳光下莹润闪耀。他身下骑着一匹白马,那马儿的四只蹄子上金光灿灿,竟然是纯金打造,正好应着那人手中马鞭的颜色。那马鞭粗重有力,似乎带着片片鳞甲,就如同一条金龙一般。此时阳光耀眼,照在那人身上,说不出的尊荣华贵。
第十一回 暮云千里色,无处不伤心
这种时候,即使不问也知道,那阵前的人,就是北朝的辽东王了。
他身上除了那柄马鞭,连刀都没有一把,身边的士兵又都离他有七八丈远,设若城上的守兵同时射箭,说不定能将他射杀在城楼下。可是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