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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四下看看,周遭安静非常,什么人也没有。她便将那布袋子拿下来,低头翻翻,从里面翻出一包烧饼,还有一包早熟的青梅,抱在怀里凉凉的。
再一看,里面还塞了张字条。
孟景春往后退一步去,对着廊檐下昏昧的灯笼光瞧了瞧那字条。字条上大意是说,青梅是昨日伙房的人分的,而她昨日不在便替她代收了一份;至于烧饼,是今日伙房快要关门前多下来的,就顺便一起放了进去,免得孟景春回来时什么都吃不到。
末了,沈大人很吝啬地写了个落款,单写了个“沈”字。
孟景春想,看来他家笔墨很贵。
她又往后退几步,瞧瞧隔壁那屋,依然亮着灯,看样子这么晚也还没有睡。也不知沈相每日回来做什么,闷在屋里多没意思,不如一起喝喝酒吹个小牛。孟景春这么瞎想着,脑子里浮现了一番沈相吹牛的模样,便哈哈哈地傻笑了笑。她自然是不指望和沈相能喝上酒吹吹牛的,不过想想仍是好笑。然她立刻又收回神,心同那叠案卷一样沉。
她又在门口站了会儿,缓过神来才抱着案卷拎着那布袋子开门进了屋,径自往床边走,将东西撂在床上,便趴了上去。歇了会儿,她肚子饿得很,又将那布袋子拖过来,从里面翻出烧饼,拆了一块出来啃。
甜的,就是太冷了。
她顺手又将那纸条摸出来,瞧了瞧,又咬了口烧饼,心说这字条虽小,但这上头的字写得倒是好看得气人,昔日状元风光无限,想必文章也是写得极漂亮。只可惜现下看着,沈相似乎已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且不露锋芒不露才,想再寻着一篇沈相作的锦绣文章,恐怕已是非常困难。
唉。她翻了个身,又重新琢磨起韩至清的案子。
她边咬着烧饼边想着,先前一直觉得韩至清最后认罪是受胁迫,其实也不一定啊。一个人到最后能如此痛痛快快地认罪,想必不是看破一切心已死,便是心愿已了再无挂念。
那是不是有可能,有人同他交换了认罪的条件,因而这才爽快地招了?
孟景春灵光一现,赶紧将案卷翻出来,迅速查到韩府女眷被私放的日期,乃正月二十六日晚酉时刚过。她猛然想通了一般,一拍脑袋立时坐了起来,没错!韩至清在狱中自尽,是正月二十六日亥时!
韩至清早不自尽晚不自尽的,偏偏这个时候死,真是太蹊跷了!
好像女眷被私放的消息一传出去,他就立刻画押死了。
想必供单是一早写好的,就预备着这一刻的到来,韩至清画完押自尽了事。韩府女眷被私放之时,大有可能是有人跑去与韩至清说了!韩至清一桩心愿了却,便欣然赴死。
孟景春初时想着想着很是激动,好似前方一片光亮,这迷雾终于到了头,但冷静下来一想,却仍旧没有证据。
她重新趴回去,只是……这样做的动机是什么?
二殿下似乎得不到任何好处反惹了一身麻烦。人怎可能做这样吃力不讨好反倒讨嫌的事?不可能的。
难道因为女人?
孟景春听闻韩至清共有两女,小女儿乃人间绝色,至今未许人家。难道二殿下看上人家女儿了不成?可他私放这一个就算了,他放了好几十口人!
何况,这个理由似乎也没法成立,毕竟二殿下去郴州办完案就回来了,回来后也未有与宫外哪个女子纠缠不清的传闻。推断到这里,又是断了。
这二殿下站出来说句明白话不就完事了?让底下人琢磨,不是难为人么!先前她还觉着二殿下策略兴许高明,现下想想这态度简直要命!许多事,一旦摊自己头上,立场一换,一切便不同了。
孟景春思量了许久,后来实在撑不住竟睡过去了。
事实上她时间根本不够,要找证据更是难上加难,就算推断得再完美再合乎逻辑,其实都没有用。
幸运的是,孟景春最终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在皇上限定的这个日期里,根本不必彻查个水落石出,皇上兴许只是不忍心罚二殿下罢了。不然也不会将这案子扔到大理寺复审,更不会在徐正达再次递案折时要求再查。究其缘由,不过是两次审拟的结论,都对二殿下极其不利。
孟景春想,皇上果然还是太宠这幼子了,且也愿意相信他的委屈与不可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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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限定之期很快便到了。孟景春前夜一晚上没睡好,当天起了个大早,认认真真写好折子,洗漱穿衣,将自己打理得整整齐齐,又对着铜镜照了照,深吸一口气,这才往门口走。开了门,外头天还是黑的,廊檐下的灯笼亮了一晚上,光线里都带着倦意。
孟景春双手拿着折子,恭恭敬敬地对着西南方向拜了一拜。
沈英恰从门里出来,路过时恰好撞见她正儿八经地在拜什么。
沈英见她举止奇怪,便停下来看看她。孟景春直起身,也看到他,却很是从容地将折子揣进袖袋,说:“相爷要去上朝了?一道走罢。”
沈英知徐正达这回做了甩手掌柜,将韩至清一案丢给大理寺八品小吏,自己倒是推得干净。算一算,今日确实已到了限定之日,孟景春今日起这样早,想必是去上朝的。按说她一介八品小员,连列班朝见的资格尚还没有,今日却因韩至清和甩手掌柜徐正达,要上殿去说一说这案子。
沈英似是未打算提点提点她。一路上瞧她沉默不言,也未主动搭过话。
两人到宫门口时,天色才微亮。孟景春秩品不够,不能上殿列班,遂站在殿外候着。徐正达进去时还瞧了她一眼,却又迅速避开她投过来的视线,匆匆进殿了。
来人都好奇地看一眼殿外站着的孟景春,被看得次数多了,孟景春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神情淡淡。
待朝臣都进了殿,便有宫人将殿门给关了。孟景春在外候着,瞅了瞅东边刚刚升起的太阳,觉得简直度日如年。
殿内诸事奏完,终于有人提到了这桩案子,徐正达站出来道:“回陛下,此次大理寺核审韩至清案的孟评事已在殿外候着。”
皇上淡淡道:“宣孟景春。”
一旁的赵公公即道:“宣……孟景春。”
宫人开了殿门,孟景春低着头不慌不忙走了进来。
☆、【零八】风头
看着孟景春进了殿,徐正达却也替她捏了把汗。他心中再清楚不过,今日不论孟景春如何说,想必都没办法善终。就算她明白其中利害,双方讨好,指不定最后输得一塌糊涂。而若她当真选择了其中一方得罪,恐怕一样会死得很难看。
孟景春跪下请安,随即又自袖袋中取出折子来,双手递呈。赵公公下了台阶去取拿折子,并呈给皇上看。
考功名时锦绣文章,道理万千,此时到了这一札折子上,依然是才气满满。当日殿试,她亦是难得聪慧机灵,世事洞明。寻常人家的孩子,能有这些见地,很是不易。
皇上看完,却是笑了一笑,合起折子丢在一旁,声音不徐不疾道:“魏明先,大理寺孟评事认为此案你应是有想说的地方。你虽是韩至清这案子的主审,但有关这案,朕看了那么许多折子,只见你上过一份拟案折,却没有旁的了,今日不妨你与孟评事一道来说说这案子?”
底下已有人开始替孟景春捏一把汗,这长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的少年人,竟将主意打到刑部的铁案王魏明先身上去了,实在是胆子忒大!
刑部侍郎魏明先才年逾不惑,头发却已是花白。他站出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淡淡道:“臣不知孟评事想听什么?”
孟景春仍是闷头跪着。
皇上道:“孟景春,你且说一说想问魏大人什么。”又说:“起来罢,不必跪着了。”
孟景春道了声“谢皇上”,这才起了身,转向魏明先,脸上带着浅笑,声音清朗干脆,神色里有几分难解的意味:“晚辈初出茅庐,早闻魏大人断案无数,人称铁案王,实在不敢与魏大人断下的案子叫板。只是晚辈有几处疑惑,不知魏大人能否指点一二?”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一惊,孟景春这家伙难道选了太子这一方得罪么?!
魏明先只道:“孟评事请讲。”
“韩至清的供单共五份,第一份言辞顽固非常;第二份、第三份仍是如此;第四份中虽是松了口却未认谋逆罪,只说书中言辞狂悖;而第五份供单,却已是痛痛快快伏法认罪。晚辈说得是否有误?”
她这样说着,目光仍是盯着魏明先不放。魏明先回道:“正是。”
孟景春接着道:“晚辈斗胆来理一理。韩至清初审为宝元十三年腊月初四,二审腊月初九,相差五日,两份供单上诘问几乎一致,足见魏大人并无新证可问。腊月初十,问审韩至清同僚门生共五人,其中一位名叫丁元喜的学生认忤逆罪,并检举老师家中亦有其他不法字迹,魏大人遂饬郴州知州董孝贤大人亲赴韩至清家中搜查,据禀复,确实发现其家中有不法词文若干,遂至第三审时,魏大人加上了新的诘问,但韩至清依然拒不认罪,且对家中发现的这所谓不法词文表以否认,这时是腊月十二。
“腊月十七日,韩至清长子韩以军初审,拒不认罪。同日,次子韩以丰初审,腊月十九日,次子韩以丰暴毙。
“奇怪的是,以二殿下名义呈上的那份申拟案情的折子中,却只提道‘其长子韩以军、长孙韩义崧,应均以大逆缘坐律拟斩立决’,对韩至清这位次子韩以丰只字不提!若当真按大逆缘坐律来申拟罪名,试问韩至清这位次子怎可躲过这斩立决?”
魏明先答曰:“孟评事亦说次子韩以丰已暴毙,故而不提。”
孟景春面上冷冷:“魏大人这是替二殿下在辩驳?”
魏明先气定神闲:“如何讲?”
孟景春勾了勾唇,轻笑了一下:“二殿下写这折子时,魏大人在不在?”
魏明先气度上仍是让着的,只道:“自然是在的。”
孟景春暗中咬牙根:“既然魏大人在场,那晚辈想问一问,写折子那日,是早上还是下午,抑或是晚上?”
魏明先似是想了一下,很是淡然回道:“约莫是辰时。”
孟景春转向皇帝御座,大声言道:“陛下,当时这折子并非二殿下亲笔所书,在场的必然还有一书吏。一人之词不足信,特呈上当日代写折子的书吏证词。”说着便从袖袋中取出一纸来,双手呈上。
皇上阅毕,孟景春随即又转向魏明先,道:“正如魏大人所言,这位书吏亦证明当日写这折子时,乃是辰时写毕,盖印加封,加急送出。”她小小的身子忽地往前一步:“魏大人可还记得……那一日是哪一天?!”
魏明先眉头陡然间紧蹙了一下。
孟景春唇边泛着冷笑,声音却低了下去:“若魏大人不记得,晚辈便告诉大人,那一日,便是腊月十九日。”
魏明先眸光瞬时冷了。
孟景春狠狠挑了眉,声音陡然间高了上去:“腊月十九日韩以丰的确是暴毙了,但韩以丰乃腊月十九日未时暴毙,有狱卒证词为证。晚辈斗胆问魏大人,辰时写折子时,如何预知三个时辰之后,韩以丰会在狱中暴毙?!”
她连气都不喘一口,紧接着便说了下去:“难道是早已预谋了让韩以丰死掉,来杀鸡儆猴?一来吓唬韩至清,二来吓唬其余牵连人员,逼着旁人举证押供?”
她不等魏明先反应,立时朝着皇帝御座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得得以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臣以为,二殿下不止有私放韩府女眷的嫌疑,更有杀人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