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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等魏明先反应,立时朝着皇帝御座跪了下去,声音清朗得得以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臣以为,二殿下不止有私放韩府女眷的嫌疑,更有杀人及逼供嫌疑。”
一时间殿内瞬起喧哗,看样子这孟景春已不是挑哪方得罪了,她这是要将两边都得罪!
已有人站出来想要说话,皇上却摆了摆手,允孟景春继续说。
孟景春嗓子发紧已是疼得厉害,她道:“臣闻二殿下为人素来宽厚仁义,能做出杀疑犯及逼供这等事实在离奇,必定是受人蛊惑怂恿,才会犯下如此过失。”
说罢她掉过头去恶狠狠盯着魏明先,道:“魏大人既然拟折子时亦在场,那二殿下犯此过失,魏大人便是共谋,且还有隐瞒不报之罪!”
殿内唏嘘不已,几位刑部官员已是跪了一地,纷纷请圣上查明。
孟景春却丝毫不肯退让一步,声音依旧高得很:“魏大人堂堂刑部侍郎,秉公清名在外,难道这不徇私之外,真真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二心?自郴州回京后,所有矛头直指二殿下,试问魏大人,身为韩至清一案的主审,疑犯被放,是否也有责无旁贷之处!?朝中折子悉数尽指二殿下,而对魏大人失职却只字不提,是否太过偏颇?!难道魏大人当真如传闻中说的那般——私交甚广?”
她最后这矛头竟然戳到了魏明先身上,还平白给他丢了一个“有意结党”的大帽子。
徐正达在底下听着心惊,这孟景春当真是不要命了。
但孟景春那里却是说得正到来劲的时候,她倏地站了起来,对魏明先是步步紧逼:“微臣不惮以最坏的心思将这事情推断一遍,会否是韩以丰死后,韩至清已觉魏大人手段滔天,即便坚持也无力转圜,只好退了一步。哪料魏大人逼得太狠,韩至清终觉无望时自暴自弃已欲自尽,却被救了下来,末了,有人抛出大筹码,若韩至清甘愿伏法后再自尽,那便许他妻女一条生路。于是当晚,韩氏妻女被放,短暂相见后,韩至清别过妻女,便含泪画押,欣然赴死。”孟景春冷笑一声:“真是好手段,若给出大筹码这人是二殿下,那二殿下能从中获得何利?但给出这筹码的人若并非二殿下,那这人又是何居心,敢这般泼污水故意陷害?真不知背后是有谁在撑腰!”
魏明先立时跪下道:“臣身在刑部十一年,从未有过二心,亦从未做过泼污害人这等事,还望陛下明鉴。”
皇上冷眼看着,竟笑了一笑,道:“今日先到这里,此案大理寺尽快给出裁定,三法司会审后便尽早结了案罢,不必再纠缠些有的没的了。”
皇上起身,一旁赵公公喊道:“退朝……”
一众臣子纷纷跪下恭送。
孟景春一身厚实官袍套在身上,里面还紧缠着裹胸布,后背出的汗已将里衣浸得湿透。
她暗松一口气,整个人都快要趴在地上。
待殿内人走得差不多,孟景春便彻底瘫了下去,她紧闭着眼缓了会儿,在宫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慢慢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外走。行至殿外时那一瞬,日上三竿,阳光已是有些刺目,她伸手挡了一挡,瘦削的身形晃了一晃,眼看着就要栽过去。
却有一人走来扶了她一把,轻言道:“今日这风头倒是被你抢尽了。”
孟景春见是沈英,自觉狼狈,连忙甩开他的手,微微偏过头去,声音已是略哑:“沈大人勿说这风凉话。”
沈英眸中有些许难解的意味,却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心下略是慨然。
孟景春已是缓过神,正欲离开。沈英却喊住她:“是皇上让你去一趟御书房。”
孟景春仍是心有余悸,一听皇上传唤她去御书房,瞬时觉得喉头发紧。她背对着沈英,身形单薄瘦小,看起来哪里像十九岁即将弱冠的青年人,倒像是仍在书院念书的青涩少年,还是何其干净无忧的年纪,却已深陷朝局。
她转过身来,面庞干净又有些发白,清丽非常,沈英瞧着竟愣了一瞬,却连忙回过神,道:“这边走。”
☆、【零九】得相爷指点不易
孟景春一进御书房头也不抬直接就跪了,皇上却道:“起来说话罢。”
孟景春道:“微臣不敢。”
皇上笑笑:“你有何不敢的?”
琼林宴敢缺席迟到,这么大的案子敢当堂和刑部铁案王叫板,上纲上线扣起大帽子来毫不含糊。
“微臣有罪,望陛下莫动怒。”
皇上不落痕迹挑挑眉:“你何罪之有?”
“微臣不该于殿上做无凭据的推断。”
“你最后那些话,说得确实不该,按说是要罚,但念你头次断案不懂规矩便算了。”
孟景春一颗悬着的心放了放。
又听得皇上道:“徐正达这回恐也未料到你会将矛头直指魏明先,这会儿估计已吓坏了。过会儿在衙门里碰见,你还得好好宽慰他一番,免得不晓得该如何做事了。大理寺卿一职缺了一年了,你代朕告诉徐正达,若他还想往上走,就好好做事,敷衍是不行的。”
语气和缓,但这等话竟然她这八品小吏转告给大理寺少卿,实在有些过了罢?
孟景春低声回:“微臣明白。”
“起来罢。”
“微臣……”孟景春依旧埋着头,声音小得可怜,“还是跪着罢。”
一旁的沈英见她一副心知有罪假装规矩后悔的模样,真想伸手拎她起来。
皇上倒是无所谓,只问道:“今年十九了?”
孟景春点点头,皇上却笑说:“看起来年纪倒是很小,朕先前竟以为你不过与庭方一般年纪。听闻你搬去官舍住了,竟还与右相为邻?”
孟景春心说皇上如何什么都晓得,便又点点头。
“官舍伙食可还好?”
“感陛下洪恩,官舍伙食甚好。”孟景春肺腑之言。
皇上又瞧了一眼沈英:“你隔壁那屋子空了这么许久,如今有人搬过去了,可觉得热闹些?”
沈英轻抿了唇,只道:“还好。”
皇上又将先前孟景春递的那折子拿起来,翻开瞧了一眼,扔给沈英道:“你教教他这折子该如何写。”
孟景春将头埋得更低,沈英接过看了一眼,将折子合起来,微微偏过头与孟景春道:“孟评事不知这折子要存档么?”
孟景春极其小声地“啊?”了一声。
“既是要存档的折子,便得小心写。”写折子又非博功名,她写这满满道理是要如何?反倒将案情弃之一旁,这哪里算得上拟案折。何况,实在大胆,天子面前耍大刀,颇有刻意炫才的意味。
所幸皇上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倒说:“得右相一句提点,是很不易的。你有幸与右相为邻,若有不明白之处,也可多讨教,勿再一个人闷头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孟景春忙不迭点头:“微臣明白,当谨记教诲。”
“好了,你下去罢。”
孟景春头也不敢抬,便匆匆忙忙退下了。
宫人将门关上后,皇上开口道:“这孩子倒是有几分你刚入朝时的影子。只这些年,你越发收敛锋芒,左右逢源,倒比朕先前预料得会做人。”
最后这话里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沈英只道:“臣只恐尽不到本分,却是万不敢僭越。”
“如今说话也是愈发没有意思了。”皇上轻叹,“朕前些日子还思量,将你拔得太高太快,是否也害了你。”
不能奢,不能骄,不能懈怠,不能落人把柄,甚至,不能娶。
他是干干净净的一只棋,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皇上又说:“那孩子往后在朝中想必会遇着不少麻烦,朕当真是老了……”声音竟像叹息:“竟也惜才了。”
再造出一个沈英来,已是用不着了。
沈英静静站着,却也不回话。
过了会儿,皇上问道:“太子的婚事,筹备得如何了?”
沈英这才回道:“礼部已筹办妥当。”
皇上懒懒应了一声,只道:“没什么要紧事了,你下去罢。”
沈英便请安告退。皇上今日话语中的私惜意味他如何听不出来,只是这么些年……
他出了御书房,站在廊下竟难得笑了笑,神情却还是淡的,再转过身来时,唇边仅存的一丝笑也没了。
沈英缓缓行至回廊拐角处,却见孟景春杵在那儿,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孟景春听到动静,连忙抬头道:“相爷这是要去政事堂了?”
沈英看她一眼,却说:“今日休沐。”
孟景春短促地“啊”了一声,表示明白了,又接着说了一句:“那下官便先告辞了。”
她刚低着头转过身去,却又被身后的沈英喊住。
沈英道:“有事同你说,一道走罢。”
孟景春便走慢一些,很是老实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是说有话要对她讲,可孟景春都跟着他走了好一阵子了,前面的沈英却还是一句话没有。
孟景春心说相爷也真是会诓人,便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走着。
然沈英却忽回头看了她一眼,孟景春连忙抬了头好好走路。
沈英终是开口道:“人只会趋利而往?”
“诶?啊……下官……”孟景春先是觉着突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她呈上去的那封折子。那折子里说人皆是趋利的,这案子里二殿下不仅无利可图,甚至还因此遭人指摘。
“现下虽是推断无甚凭据,终有一日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沈英语气不善。
又是指的她那封折子!
林林总总的道理她确实是讲了一堆,末了甚至还表了决心,一腔热血很是昭然。
孟景春现下回头想想,那折子确实写得很是冒险。
沈英瞧她这模样,心道先前在殿上咄咄逼人,这会儿却是不吭声了。到底太年轻,因此鲜少顾及后果,孤注一掷,吃亏的日子恐怕在后头。
他虽这样想,但话说出来却要耐心温和得多:“人在世会做许多糊涂事,有时并非是有利可图才为之。”
孟景春很是乖巧地点点头。
“今日殿上这样一出,想必刑部已是松了口,大理寺那边徐正达恐也是敷衍,御史台更是没话可说。三法司会审后,这案子便会了结,最迟不会拖过这个月。会审后一旦结案,按常理是没法再翻的。”他慢慢说着,又停了一停,看着她道:“你在折子里信誓旦旦,说要查个水落石出,那就得赶在结案之前。若没这个底气,这种夸海口的话以后不要提。”
孟景春作感激涕零状,猛点头。
沈英这时候却在前头说:“点头我是瞧不见的。”
孟景春一看,他早就掉过头去了,忙说:“相爷说的是,下官明白了。”
前面没反应,孟景春便又加了句:“下官得相爷提点,觉十分荣幸,若醍醐灌顶……”
沈英头也不回,淡淡道:“谄媚之辞,亦是有讲究的。”
“啊?”孟景春心说这相爷真是比陈庭方还挑剔,不过客套一下说几句感激的话,还得拽文辞不成?故而也不理他了。
两人分开后,孟景春一个人往大理寺走。沈英方才那一席话,是为她好没错。但先前在御书房时,皇上让他教自己该如何写折子,他只敷衍讲了两句,出了御书房,倒开始翻旧账仔细说教了。
兴许是怪脾气,又或者是太懂分寸,知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讲。毕竟为人臣这么些年,且若没些本事,又怎可能被拔擢得这般快。
唉,这般被器重的人也不知过得开不开心。孟景春踹飞脚下一颗小石子,硬着头皮进了大理寺衙门。
离奇的是,徐正达喊她过去,竟也未说她什么,只让她再将案卷整理完誊录一份送去御史台。
既如此,孟景春便装没事人一般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