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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递故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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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两人怕是溜出营去打牙祭了。问清了门口侍卫两人所去方向,一路而去,果不其然出了营寨不到半里地,她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气。转过小路,见到小树林边上生着旺旺的篝火,其上更是烤着两只香喷喷的烤鸡。而路遥正和阿瑜两个大姑娘竟是在地上打成一团,似是在抢什么。

“咳咳,”沈浣咳嗽一声,“眼见着秋末了,你们两个在地上打滚可别着凉。”

两个人听得有人来,同时住了手,抬头见得是沈浣,立马又同时出声:

“哈哈哈,阿浣快来快来,晚了可就没了!”幸灾乐祸的是阿瑜。
“不要吧!强盗抢小贼,这都是什么世道!”咬牙切齿的是路遥。

沈浣看着两人打得起兴,也觉好笑,掸了掸长衫下摆坐到两人身边,这才看得清楚,原来是阿瑜在抢路遥手中一个乌色坛子,路遥高高举着说什么也不给她。

沈浣微微挑眉,问路遥道:“这是什么?”

“烤鸡!”路遥极快答道。

阿瑜啪的拍了路遥一巴掌,“她说的是你手里那坛酒,不是架子上的那只鸡。”

“酒?”沈浣微讶,“如今军中可没有酒,你哪里弄来的?”

“还不是偷得呗!这死丫头刚刚不知哪里转了一圈,回来就弄来这么坛子酒。刚才一开封,实在是醇香扑鼻!”阿瑜抢着道。

路遥冲她龇牙,“你少说几句又不会死!我这是劫富济贫!”

阿瑜不理,指着她径自向沈浣道:“现在咱也是贫!阿浣快点抢,那可是极好的梨花白,过得这村就没这店了!”

沈浣听得是梨花白,心中微微一动,顿了半晌,方笑道:“主帅带兵时候岂可饮酒?阿瑜你要想喝,可得自己想办法了!”言罢看着路遥得意的跳起来,拎着酒坛展开轻功四下游走,边跑边向阿瑜高声笑着吐舌头,阿瑜却是不依不饶的骂着“死丫头”追在后面。沈浣笑看着两人折腾,身边的篝火驱散秋日寒气,仿佛将她的衣裳和心情一并烤的暖了起来,不由想起上一次拿到梨花白,还是两年前的百泉轩中,俞莲舟知她好酒给她带回来的一坛。当日里她还没来得及拍开封泥便得到颍州势危的战报,急急便离开的百泉轩。如今想来,也不知那坛酒可还在家中。

路遥和阿瑜折腾归折腾,嘴上一点不耽误,两只烤鸡片刻时分就被三个人分的干干净净。看着路遥如风扫残云,沈浣不禁觉得若是她牙齿足够硬朗,怕是连鸡骨头都剩不下几根。三个人酒足饭饱,半躺在暖烘烘的篝火边,仰头看着清秋时节的朗夜星空,但觉清风中夹杂着秋草和野果的芳香味道轻柔拂过,心中皆是柔软异常,谁也不打算回营,竟是打算在山间露宿一宿。

沈浣望着那夜空,有些混淆了时间,仿佛觉得这漫天星光便是当初百泉轩时与俞莲舟对酌共饮之时的星光夜色。想起两人饮的梅树下那坛女儿红,沈浣心中无端一热,竟是漏跳了两拍。当时她从未曾知那酒是自己的女儿红,更不曾知其中之意。然而自从知晓之后,每每想起心中都是无法抑制的雀跃起来。这件事情她谁也不曾提起,更不打算告诉俞莲舟,只是偷偷藏在心里,就好像一个孩子背着大人偷偷将自己偷来的好东西仔仔细细的藏起来,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便能心满意足。待她发现自己唇角勾起时,已经不知自己这般笑了多久,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的思绪从胡思乱想中□。脑中刚刚静下来,听得阿瑜和路遥在一旁难得不闹不掐的静静说话。

“这么说来,你这丫头竟也从小没了爹娘?”

路遥耸耸肩,“差不多。”

阿瑜微微一叹,“世道艰难,无亲无故无家可归之人实在多得遍地都是。”

“呃,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有哥哥,人在金陵,虽然不是亲生的,不过从小相濡以沫,与手足骨血无异。”路遥笑得温暖。

“哥哥……”阿瑜喃喃道,“这么说来,你家在金陵?”

路遥点了点头,极轻一叹,感叹声中似是有着极多过往,却微笑道:“金陵横塘之畔便是。”说着转头问阿瑜,“我听你口音似是混杂了各地方言,实在分不清你是哪里人氏,你家又在何处?”

阿瑜闻言,忽地沉默下来,久到路遥几乎以为自己怕是问错了话,这才听她道:“我很小还不懂事的时候,家中有我和我三个弟弟。那时候家里穷得很,别说窝头咸菜,糠皮一天也吃不上几粒。后来我七岁那年家里遭了灾,爹娘实在养不起了,眼见着一家人就要饿死,便把我卖给了一家大户做粗使丫头。后来那家大户败落了,我又被先后辗转卖给了两户人家。十一岁那年,我在的那家大户的老爷看上了我,强纳了我做妾。尚不出半年,那家正房夫人嫉恨于我,便趁着老爷在关外做生意的时候,把我卖到了外地窑子里。我当时跑了几回都被抓了回去,一来二去也就认了命,心道这种乱世,能活下来便是不易,其余也便不重要了。过得四年,我被当时的一个商户赎了身,献给当地督抚做家妓。没成想进府不过数月,督抚因为涉嫌谋反而被满门抄斩,家奴充军的充军,我则被送到河南元虏军中充了营妓。后来颍州军重挫了赫斯所部,我就被虏到了颍州军中。当时颍州军士卒恨极元军,便以□所虏营妓为乐。那日恰被阿浣所见,看不过眼,便上前狠狠教训了几个士卒一顿。自此给自己部下立了规矩,去红帐招妓可以,但是再有□便以便是军中殴斗,一律军法从事。那以后姐妹们日子才好了许多。后来她又跟刘福通提出要收了我,刘福通便一口答应,我这才安顿下来。”

路遥走南闯北这些年,世道艰辛人情冷暖见过不少,然则听得阿瑜这般淡淡道来这般旧事,仍旧禁不住替她心中一酸,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闭口不言。阿瑜此时却是咯咯一笑,捏了捏路遥脸颊:“都这么多年来,姐姐我早就不在乎了。这是你问我我家在哪里,我才提起来。这么些年,我先后流落到过很多地方,阿浣派人打探过我老家父母兄弟,却早逃难去了,还哪里去寻?”说着微微一顿,一只素指指着沈浣道:“这家伙是第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她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

沈浣一怔,心中软了下来,轻声道:“阿瑜……”

“嘁!”阿瑜满不在乎的翻她一眼,“沈大将军发出这般轻柔声音,实在是让人……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沈浣看着路遥煞有介事的在一旁点头,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却听阿瑜道:“至于这家伙家在哪里……”说着一捅沈浣,“长沙?”

沈浣被阿瑜问得一怔。她的家又在何处?她生在岳麓书院,然则自从八岁那年满门被屠,她一个人带着沈竹逃了出来以后,再回去,吴澄待她犹如亲子,沈竹亦是喜欢百泉轩,只是于她而言,总是隐隐觉得缺了些什么,莫可名状。

八岁以后她在雁留山习艺,于那里最是熟悉。只是如今师父已经故去,师兄更是久在外面,雁留山上已经是空山一座,什么也未剩下,如何又能称家?

而颍州军中生死兄弟虽多,却终究是辛苦征战之所,亦谈不上家之一字。

沈浣沉默下来。阿瑜言笑晏晏万般肯定的说着自己在何处她家便在何处,可是她的家又在哪里?三年多前反出刘福通营下的时候,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回家,回去长沙百泉轩那里。然则抛去一纸告急战书不谈,那里她又可曾真的能安心如在家中一般么?

一时之间,三人皆是默然不言,山间为余夜风秋蛩之声。

半晌路遥一拍阿瑜额头,“酒醉话多!睡觉!”说着也不管阿瑜,径自以披风把自己打了个卷,靠着篝火合目而睡。阿瑜一把按倒沈浣,“睡了睡了,明日还要行军赶路呢!”沈浣哭笑不得的看着凶巴巴的阿瑜,取了两个人的披风盖上,躺在阿瑜旁边。不过片刻,便听得路遥呼吸均匀缓慢,已然入睡。而阿瑜枕着她的手臂,霸道的扯过她一半披风也已经睡着。她仰头看向朗朗夜空,不知自己要想些什么,却是知道自己今夜怕是难以再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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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在桃园的时候便同沈浣与阿瑜告辞了。三人虽都是姑娘家,离合聚散却早已经历得多了,也便没什么腻腻歪歪的情态,抬手抱拳各自一笑,即便分去东西。

到达淮安时已是将近秋末时分,时年正逢黄淮两河秋汛,天降大雨两月有余,半个淮安路都被水浸了一尺有余,以桃园为甚。沈浣麾下数万精兵强将顶着暴雨勉力到得淮安,一路跋涉都已有些吃将不住,兵困马乏急待休整,更不用提上游遭灾逃荒而来的难民。多年战乱,青壮之士早被征走,一路诸人但见难民多是老弱妇孺,容貌狼狈、衣衫残破,所携家当早已丢的剩不下几件,披着已被雨水浸得糟烂的蓑衣,踉踉跄跄的顶风冒雨而行。路边挤满已然饿得难以前行的老幼,便直接委顿在烂泥水洼之中,各个满面蜡黄唇色灰白,双眼麻木无神,直愣愣的瞪着,其间更夹杂了无数被雨水发白的饿殍裸尸,衣服已被旁人剥去,发出恶臭气味,很快又被凄风冷雨掩盖掉。

一到得淮安城外,沈浣当即命令全军在城北扎营,五万军士分作两班,日以继夜排水清泥、巩固河防、修筑工势。她则亲自带人检视淮安城城墙筑防,以及四周地势险要。一连四天下来,身后了解沈浣脾气的亲兵愈发紧张,盖因主帅的脸已然和连日暴雨的天气一般沉了四天。

元廷统治八十年有余,从未治理过黄河。黄河由建炎二年南徙,夺淮入海,自此黄淮两河中下游桃园、清河、淮安水患逐年愈演愈烈。而淮安城两年之前为李二部所得,只是如今李二部被歼灭于徐州,元军无力南下,最近的张士诚如今也腾不出手收占,是以此地正值民生混乱无主之时。眼下的淮安城中难民积聚无以安顿,街道两侧、城墙之下,上游逃难而来的难民早已人满为患。城中街道污水横流,四处皆是骨瘦如柴形如枯槁的难民,随处可见新死之人,勉力撑一口气站起来的四处乞讨,脚步踉跄,不知何时便会如路边的死人一般,躺倒下去再不复起来。城中和城外未被水淹过的地方都已是秃山,能吃的野菜甚至草木早在一个月前就被抢光。城内屡有因抢夺食物而殴斗致死之事,单是沈浣在城内四日就已见了七八起。

然则于此事,沈浣实是有心无力。颍州军历来粮草供给匮乏,刘福通在拨发军资之时对沈浣所部很是吝啬,而萧策周济亦不是长久之计。若在丰年,沈浣命颍州军在山野荒地自行屯田。然则今年大涝,大军又频繁迁移,眼见脱脱四十万大军南下,不定便是一场大战近在眼前,是以三军上下已是勒紧了裤带。沈浣与众将和粮官商议许久,忙碌两日,勉强筹措出五千旦高粱米发放。

而放粮当日,沈浣派出三千精兵戎装劲弩看守着放粮的粥厂。人在饥饿至极之时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她再清楚不过。粥厂紧邻城西颍州军正在修筑的河防堤岸之侧,沈浣站在堤侧,看着大雨之中狼狈不堪的难民缓缓向前移动,放眼望去竟是看不到尾。一旁戴思秦快步由临时搭起的棚子里出来,一身白色书生长衫仿佛如在泥水里浸过一般,手里拿着一把破了口子的油纸伞,要给沈浣遮雨。沈浣战甲下的长衫早已被雨打得湿透,精钢战甲被瑟瑟寒风一吹,戴思秦手上一触那战甲,便禁不住冷得一哆嗦,连忙劝道:“兵者五事,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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