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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递故园-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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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斯文的戴思秦此时也只穿着中衣,脚下连鞋也忘了穿,定定的看着抱头痛哭的将校们,神情亦悲亦喜,良久开口轻声道:“男儿戎马,其志千里,便是喋血,其死家国,你我兄弟如何要做戚色悲声?”

他声音不大,却是清晰。俞莲舟一听,蓦然想起沈浣遗书中的那一句:生为此,死于此,殊无憾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为何沈浣在这一群生死兄弟之中,会独引戴思秦为知己。他转过头去看戴思秦,见得他纵然说着“不做戚色悲声”,却犹自悄悄转过身,伸手偷偷擦过眼角。

一直没说话的狄行,听得戴思秦这一句话,却是朗笑出声,大手一挥,“戴中军说的好!今日便是我死在柘城,也是死我家国,兄弟们何必难过悲戚?”说着转向沈浣,“元帅,以末将看,咱们颍州军便立了这规矩,有同僚死在战场上,那是死得其所,兄弟们谁也不许哀戚哭嚎!”

沈浣定定的看着他,一擦眼角,笑了出来,大声道:“好!”

男儿戎马志千里,不许人间声色戚。

安丰行营门口,一个窈窕人影倚门伫立,望着冰天雪地中的一群大哭大笑的生死兄弟,同样轻轻侧过头,悄无声息擦了擦明亮的眼睛,唇角微钩,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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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内,原本败退数百里连丢十余城的颍州军竟是士气全然高涨起来。

沈浣、狄行先后归营,贺穹罗文素伤势越见起色,更有萧策亲自带领十余万蕲黄军驻防。一时之间,似乎丢了都城毫州都以不是什么大事了。

事实上,萧策二字,在颍州军中,实是颇为特殊。

说回当日沈浣以一万精兵拖住了答失八鲁三日余,萧策以沈浣师兄身份,代行将令。颍州军因沈浣关系,历来敬服萧策,无不奉命。

刘福通虽然看重那三军军权,却也不是蠢人,知晓值此危难存亡之际,若欲力挽狂澜,最好的办法便是与蕲黄军通力合作。是以对于身为蕲黄军主帅的萧策代行颍州军将令一事,不置一词,甚至亲引萧策往毫州调度人马,筹措撤离一事。

毫州政权新建,颍州军本多是农户出身,城中一群文官仍旧满头满脑都是称帝一事,于军事上实在不甚明了。只听得萧策一个外人要毫州撤空全城,当下便炸了窝,一片反驳嘘声。

彼时萧策冷着脸,看着一群文臣为了撤与不撤争执不休,每一刻时间,却都是沈浣带了一万精兵死战皇集,用血肉性命夺过来的。

当枢密院行走钱成在明王面前喋喋不休历数沈浣不臣之举,劝明王千万莫要避祸安丰之时,始终未说一字的萧策沉着脸,蓦然一步踏上手起刀落,钱成一个脑袋飞起三尺,“嗵”地一声落在地上,腥红鲜血喷溅一地,刘福通却看着倒在一地血泊之中犹自抽搐的无头尸体,从始至终双眼也没眨一下。

当日满堂文官一片惊恐叫声中,萧策玄铁战甲长刀拄地,拱手一礼,声音却是冷如寒冰:“请明王移驾安丰。”

只这一件事,就足以让“萧策”二字在颍州军与新建的毫州宋廷掷地有声。只不过在宋廷“萧策”二字是被骂得掷地有声,而颍州军中却是萧策一道将令掷地有声。

且不说被迫拖家带口搬往安丰的文臣们如何在明王面前咒骂萧策,被沈浣剿杀了尽十万人马的答失八鲁,一进毫州,但见严冬之中城池萧萧,举目而望连鬼影都不见一只,更不用提空空如野的粮仓,当下怒火上涌,只恨不得把沈浣挖出来再鞭尸一遍。

沈浣出兵皇集之前,他与萧策便都想得极是清楚。隆冬之际,元军千里南下,已是兵困马乏。何况一百万人,便是被沈浣在皇集剿灭十万,仍有九十万大军,供给十分艰难,便是得了毫州,若无粮草,也难久持,只有撤军,无甚好处。

果然这一次三军挂白,答失八鲁也以为沈浣已死,数次欲趁势重创颍州军,再下安丰。未承想先后三次突袭,都被颍州军挡了下来。守着毫州一座空城,遥望安丰,答失八鲁恨得双眼冒火,几欲将颍州军前萧策这个临时“借”来主帅咬死,以泄心头之恨。

而前日夜里前线探马忽然来报,颍州三军寨门大开,灯火通明,随即后军便有骚乱喧哗声传出,不知出了何事。

答失八鲁虽不知出了何事,却不愿错过时机,当下登台点将,南下汾川,兵临安丰。

萧策早在三更半夜大张旗鼓在安丰行营中连夜升帐之时,就算好了这一步,趁着答失八鲁兵出毫州之时,假作迎敌,实际暗中派了蕲黄军三万人和同沈浣手下三万颍州军,绕过毫州袭取柘城,切断了元军供给的主要粮道。

这一招实在狠厉,一夜之间,如何填住九十万张要吃饭的嘴,便牢牢套住了答失八鲁的全部精力,再无力考虑连下安丰一事。而也幸得如此,颍州军终于得了空档休养生息,沈浣更是极是难得的,在白日忙完军务以后,到了晚上可以有些空闲时间休养。

而这些日子,一到晚饭以后,总有这样对话。

沈浣皱眉,看着自己寝帐外的侍卫,“阿瑜呢?”

侍卫见得元帅皱眉,心下打突,连忙道:“夫人去了伙房。”

伙房,伙头军恭敬道:“夫人去了医帐。”

医帐,医官战战兢兢:“夫人方才在帐门口和戴中军说话来着……”

仓房,戴思秦拍拍脑袋:“瑜夫人寻萧帅去了。”

大帐,萧策挑眉:“阿瑜?去看罗鸿了吧?”

罗鸿寝帐,罗鸿不安抓头:“阿瑜?啊不,夫人!夫人……?刚刚骂了我一顿,气走了,好像往元帅您的寝帐去了。”

寝帐门口,本来吓得脸色泛白的侍卫见了沈浣回来,脸色瞬间变成青黑了,哆哆嗦嗦道:“夫人……夫人刚刚……来了一次……命、命小人……转告……转告元帅……”

沈浣双手横抱,皱眉道:“夫人说什么?”

侍卫在迅速衡量了得罪元帅与得罪夫人哪一样自己会死得比较惨以后,心一横牙一咬眼一闭,暗念一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保佑,猛吸一口气,口吐连珠一般:“夫人说混账王八羔子该找谁,找谁去!”

侍卫的判断相当精准。沈浣心中长叹一声,长久以来的经验,对于阿瑜的忌惮,以及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得她一个字没说,自觉的认了这“混账王八羔子”。但是是她找该找之人,还是该找之人找她,却是难讲。

虽是难讲,结局却无不同。营北校场之后,是一片池塘,此时水已结冰,塘西横卧几根粗壮枯木。此处时颍州行营外侧,日落以后没有操练,很是寂静。

俞莲舟这段时间常于此处练功。沈浣先前身体不佳,这几日气色见好,便也逐渐恢复练功时辰,有俞莲舟在旁偶尔出言指点一二,倒也颇有进益。

这夜沈浣以枪法与俞莲舟拆招,一套枪法拆罢,两人皆恐她背后伤口复发,便收了兵刃,随意坐在枯木之上休息。此时恰逢月色东升,映在结了冰的池塘之上,澄澈如水。沈浣看着,心中一点点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了上来,只觉心中空落落的带着无端的失落,思念起幼时百泉轩中的日子。时光一去不返,幼年时分安然无忧不知世事的时光,自八岁年,便不再复。

怔愣良久,她微微一叹:“都说是‘千里共婵娟’,可这么些年,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却看不到当初年幼时在百泉轩里看到的月色了。”

俞莲舟侧头看她,见她罕见的有些失落,伸手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是你心中再不似当年年幼时分了。”

沈浣一愣,微微苦笑:“只怕如此。”说着有些黯然,轻声道:“这么些年,我惦念的,其实不过是想给阿竹和自己一个故园。只是如今看来,便是真有一日能克复中原,这故园。许是也不在是当初记忆中的那一个了。”

俞莲舟不语。

沈浣的失落他隐隐了解,岁月如水世事如棋,皆是无可追无可还。无论谁人,都追不回那些如斯逝者。沈浣幼逢家变背井离乡,这十多年来又是转战四方、奔波动荡,心中最念的就是幼年时分记忆中的宁静月色,只却怕是终究再难以见到。

沈浣此时似也想到了此处,心中闷闷酸痛,不由抓住了身侧俞莲舟的手。俞莲舟只觉手上一热,微微一动,却未有抽开。

百万军前万骑丛中,指挥若定更胜萧曹的沈元帅,受伤昏迷之际,夜深无人之时,其实也只是个无家可归、惊惧倔强的孩子。

俞莲舟只觉沈浣无意识间抓住他的手掌心里,皆是磨出的厚茧,掌心一道伤疤,是多年前断崖之上她徒手去握韩普的匕首锋刃来救阿瑜时留下的。当时利刃几近入骨,这许多年,仍旧不褪。

刚刚将沈浣从皇集救回来的那几日,山间的木屋之中,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反复去看她手掌。只有见了她遍布掌心与指间的厚茧与掌心那一道深刻断痕,以及她缓慢的吐息脉动,仿佛才能放下自在武当山上见到纪晓芙时就紧悬的心情。彼时他只道这次情形实在太过惊险,事后方有此难解不安。只是如今细思,却是明白了其中关窍。

俞莲舟转头,静静看着沈浣,良久,声音低沉中竟带了极少见的三分柔和:“武当的月色,也是不错的。”

沈浣尚未来得及明了他语中之意,却先讶于他语声中难得的柔和,略略惊讶的侧头看他,微微张嘴。

俞莲舟正色道:“若有一日,海晏河清,你不必再忧四起兵乱,可愿同我……”

正当此时,两人同时听得远处脚步声蓦然响起,皆是一怔。侧头看去,却见得是军中的郑校尉一手拉了个女子,直往营北校场而来。

此时月上中天,沈浣与俞莲舟落在阴影中,二人内功深厚吐息极轻,郑校尉并未察觉。沈浣见那女子却是眼熟,原是军中王医官的小女儿,本来家住毫州,这次撤离至安丰,便常来军中探望父亲。如今见得两人颇为熟悉的模样,双手相牵一路跑来却是脸色晕红。

沈浣正要出声招呼,却见得郑校尉停在池塘另一侧,那姑娘脚下一个不及,撞在刚刚转过身的郑校尉怀中。郑校尉却是大笑出声,一把抱住那姑娘的腰,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随即一转,便吻上了那姑娘红唇。那姑娘初始有些矜持推拒,片刻间便不再坚持,仰头婉转相就。清朗朗的月光之下,但见两条人影合在一处,缱绻无限。

这下一对鸳鸯挡在沈浣与俞莲舟离去的路上,两人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如此情景,俞莲舟自是无法再同沈浣继续说什么,当下闭目而坐,调息用功去了。沈浣隔着池塘,看着自己属下同姑娘蜜意浓情唇齿相依,实在是哭笑不得。然则她听得身边俞莲舟吐息渐缓,知他在闭目用功,仿如鬼使神差一般偷偷看了他一眼,但见月光之下他眉目耿然清卓,竟是心中“砰”地无端一动,心中和脸上手心同时大热了起来。连忙收回目光,再看池塘对面那对吻得难舍难分的鸳鸯,只觉血脉涌动得更加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浣几乎怀疑自己的吐息中军大帐中的人都能听见了,郑校尉和那姑娘才分开,依偎在一处,缓缓往南边去了。

俞莲舟仿佛是听见了两人脚步声渐远,这才收了功睁开眼,见沈浣神情奇异,尚未开口,便听她苦笑道:“上次只纠军纪实在不够,这般下去,可要纠军风了!”言罢无奈摇了摇头,转向俞莲舟问道:“方才我们说到哪里……?”

俞莲舟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忽然听得什么,却住了口,站了起来,转过身道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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