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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诞下太子又如何?所谓“天家无父子”太子是天下的太子,是夏家的太子,却永不会是她的儿子。
明锦宫的暖阁内室,屏开锦绣,席设芙蓉,既得繁华,又兼雅净,却是她最后香消玉殒之地。这间内室,早已被大理寺的人里里外外搜了个通透,但显然没有发现任何暗道或机关。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内室。案上,还放着一双夏妃死前刚刚绣好的童鞋。上好的蜀锦上,绣以莺雀,缀以珍珠。但这双鞋,永远无人会穿了。鞋旁,还放着一些婴孩用的物件,其中,一把银制的长命锁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我不由俯身细看,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小字:为母爱汝,永不相离。
我有片刻的失神,吴疑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发现什么了?”
我摇摇头:“没什么。这只长命锁十分精致,让我想起我小时候的那个,不过上面的字不一样。我的那个刻的是:安悦一生,功过两无。”
婴孩佩戴刻有篆字的长命锁,是本朝的风俗。
他淡淡笑道:“父母总是要偏疼幼子一些。看来,你在家中没有太大压力。”
“嗯,我的确没什么压力。卢家的祖业,父亲在世时希望大哥和二哥将来继承。我这个不成材的,做‘富贵闲人’即可。”我转言问他,“你的长命锁上刻了什么字?”
他将目光转向别处,静静道:“我是吴家捡到的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长命锁。”
据说,他本就寡言,更鲜少在人前提及自己的家世。我也是初次得知,他是一名孤儿。
我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地转开了话题:“陪我去询问一下宫女和侍卫吧。”
而后的“询问”乏善可陈,宫女和侍卫们的说法完全一致——当晚什么异样也没有。别说人了,就连一只苍蝇也不可能进入内室。完全没有线索。
寂静的回廊上,我和他信步而行。他神情闲淡,似乎并不关心查案一事。
忽然,他轻声道:“你猜,夏妃的闺名是什么?”
女子的闺名并不轻易透露,我自然不知。但他既然叫我猜,一定是有迹可循。
我想起明锦宫中,不少夏妃珍爱的物件上都点缀着兰花的图案,便猜测:“兰?”
他颔首,又道:“你方才可有注意到,还有什么地方有兰花?”
我凝神回想,蓦然一惊——方才,在一名侍卫的衣襟上,也绣了一枝淡淡的兰花。
但兰花的图样并不少见,若是巧合也很正常。
他仿佛读出了我的想法,淡淡道:“那侍卫衣上的兰花的绣法,和那双童鞋上的花纹的绣法一模一样。”
话至此处,我不可能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事,你早已察觉了吧?”
他没有否认:“我已派人暗中调查了那名侍卫。他是世家子弟,曾在夏妃入宫前就见过她,在那次著名的庙会上。”
是否,那人海中的惊鸿一瞥,已注定了这段孽缘?
我沉默,只听他继续道:“所有人的证词都很完美,连蛛丝马迹的线索都没有。但夏妃被‘夜未央’杀死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不可能没有破绽。”
我知道,唯一的可能是,所有的人都在撒谎,一同构造出最完美的证词。
这真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不着痕迹地除掉夏妃,又可嫁祸卢家。
其实,我在看到夏妃的遗物时,已隐隐觉出异样——皇嗣的衣物上一般会绣征着身份的龙纹,而那双童鞋上绣的莺雀是普通人家用的。更重要的是,长命锁上的刻字,已隐隐透露不祥。大约夏妃已猜到夏家容不下她,故作“永不相离”之语。
回廊一边,映入水色空明,清风徐来。另一边,廊外金桂盛开,花香浓郁。
“你为何要告诉我?”我问。
他忽然靠近我,我本能地向后避开。
他弯眉笑了,竟露出一丝稚气:“别动。你衣上沾了花瓣。”
竟如同昨夜情景的再现。但我和他的位置已经互换。
初见时,我觉得他很有趣。而此刻,我已能确认大哥对他的评价——终非池中物。
帮我轻轻拂去花瓣时,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关系重大,请帮我联络卢仪。”
卢仪,百官之首的右丞相,我的大哥。但他直呼其名。是太不懂得人情世故,还是太不放在眼中?
一阵风穿廊而过。山雨欲来。
四
〖定局〗
我促成了吴疑与大哥的密谈,但我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百丈风波,起于青萍之末。
翌日,风云突变——今上于文英殿密诏夏丞相。夏丞相独自前来,被潜伏在文英殿内的御林军当场拿下。今上颁下圣旨,主要倚靠卢家之力,群龙无首的夏家一举被诛。真相随即昭告天下:夏妃与侍卫通奸,珠胎暗结。为了隐瞒奸情,夏家雇“夜未央”杀了夏妃,并伙同明锦宫内的众多夏家心腹掩盖真相,并意图嫁祸卢家。
严刑逼问后,那名侍卫很快承认了与夏妃的奸情,并供出了夏家的杀人计划。大理寺的人也从夏府内搜出了“夜未央”的联络信物。那信物无法仿制,因此完全可以断定夏家与“夜未央”的勾结。
夏家的主家倒台,党人群龙无首,分崩离析。
显然,此非朝夕之功。
我知道,大哥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一直有谣传,说父亲的早逝与夏家有关。在家中,父亲的死因一直是个禁忌的话题。但我记得,在我六岁那年,父亲去世,大哥在灵前发誓,今后卢家定不容夏家的存身之地。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大哥落泪。
民间纷纷传说,皇帝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在此之前,今上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卢夏两家在朝中的势力平衡。但由于夏妃的不忠与惨死,他一怒之下诛尽朝中夏氏,血流十里。而他付出的代价是,卢家势力从此权倾天下。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令我隐隐觉得不安。
大白于天下的真相,似乎仍掩着一层迷雾。我虽身在雾中,却不辨东西。
一个月后,夏家势力基本肃清。
吴疑登坛拜相,甚为今上倚重。如此破格拔擢,本朝未有先例。当然,其首要条件是得到了卢家的支持。作为交易的证明,吴疑入赘卢家,娶了我的某个远房堂妹。
他的婚宴上,我远远望见他身着艳红的吉服,比起平日里的清冷白衣,添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暖意。夜宴上,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人寒暄周旋,驾熟就轻。
我毫不怀疑,他会是一个成功的政客,但他已不是那夜初见时的腼腆少年。
也许,他从来就不是。
堂上宾客满堂,堂下月光如霜。
我站在角落里,微笑。
他还是看到了我,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我斟了一杯酒,连同祝福递与他:“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接过,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仰头,一饮而尽。
而后,众人都围过来向他敬酒。一杯又一杯,他毫不推辞。终于,他醉了。
也许,那是他最后一次纵容自己喝醉。
众人在一旁起哄,将他扶入洞房。我没有闹洞房的兴致,立于原地,没有跟进去。但他被人扶起时,我听到他低声喃喃:“本应…属于我的……我要全部…夺回来……”
他并不快乐,就像姊姊,就像大哥,就像宫中的所有人。原来,他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我是应该欣慰,还是失望?
我走出酒气弥漫的大堂。堂外,明月清圆,好风如水,桂花却已谢尽了。
堂中歌女,依稀在唱:“一年老一年,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一榻一身卧,一花一凋零。一人一场戏,一生一梦里。莫负此时光阴,饮一杯,唱一回……”
恍若隔世。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
我的生活依然悠闲而平静。每日入宫陪伴皇子,教他背一首诗。日复一日,从“大漠孤烟直”到“小桥流水人家”从“春江水暖鸭先知”到“霜叶红于二月花”
其实,他不出一日便会忘记,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我却乐此不疲。
我也时常去染霞宫向卢妃请安。姊姊依然美丽,仪态柔雅。但在后宫,再温柔的美丽也要经历冷硬现实的砥砺。即使不必担心隔墙有耳,我与她也不再是无话不谈的姐弟。
终于,一个繁花烂漫的春日,染霞宫内,卢妃忽然告诉我,太医诊出,她有孕了。
窗外桃花灼灼,春深似海。沉默刹那后,我微笑:“恭喜姊姊。”
但她眼中并无笑意。她亦知,这是福是祸,尚难预料。
在这之前,今上似乎已有压制卢家势力之意,频频密诏吴疑。今上似乎自欺欺人地不愿相信,吴疑早已成为卢家一党。连我都猜到的事,大哥不会不知。
对于卢家而言,今上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傀儡。而恰在此时,卢妃怀孕……
“阿悦,你的手怎么这样凉?”李智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我竟在教他背诗时走神了。
明明春光正暖,怎么会冷呢?
我笑笑,并不言语。
他亦笑起来:“阿悦开心吗?”
父亲为我取名为“悦”便是希望我一生无忧。而现在,我什么都有了,唯一没有的,是不开心的理由。所以,我很开心。
但该来的,总会到来。避无可避。
那个初夏之夜,大哥带我进入祠堂时,二哥已在堂内。
古老的祠堂中,陈列着卢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长明灯日夜不灭,沉寂得庄严。这是卢府内的禁地,只有卢家的嫡系男丁可以入内。此时,空寂的祠堂内,光线幽晦,我们三人轮流给上百个牌位逐一上香。
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惊讶地发现了一面牌位,刻着“卢悦”二字。按照其上所刻文字,这个牌位的主人应是我的兄长,大我一岁,才出生便不幸夭折了。原来,本该名为卢悦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继承了兄长的名字。
但关于这位兄长,为何从未有人提过?是已经淡忘了,还是不愿回忆伤心之事?
不暇细思,大哥已招我过去。他跪在卢家始祖的牌位前,我与二哥也跪下。
香炉内溢出不知名的浓香,幽幽的,如一尾滑鳞的鱼。地板冰凉,冷意丝丝渗入肌肤。但我竟又不觉得冷了。也许,已经麻木。
我已猜到大哥要说什么。
他的声音那样沉静,我恍惚回到幼时,夜里,他在床边给我讲故事,哄我入眠。但此刻,他话语的内容那样沉重:“不肖子孙卢仪,在此起誓,先祖为证——我必尽我所能守护卢家。家族之名,重于微身。若卢家罹难不存,我必不苟且偷生……”
我想要说什么,头脑却越来越昏沉,发不出任何声音。在我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似乎听到二哥的声音:“若为卢家而死,卢均虽死无憾……”
我醒来时,是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中。
头脑中片刻的空白混沌后,记忆如潮水纷涌而来。我应是中了迷香。那种在祠堂内弥漫的幽香,可使人昏迷。看来,大哥终是要孤注一掷了,才急着将我送走。
我扶着微微疼痛的头坐起来。这时,马车停下了。
我连忙拉开车厢前的门帘,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意料之外的景象——
一群士兵将马车团团围住,来意不善,刀戟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四周空气里胶滞着一触即发的紧张。而大哥派来护送马车的人马,显然寡不敌众。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令我惊讶的,是骑在马上、作为这些士兵的指挥者的人。
一身白衣,了无尘埃。
果然,他从来不是卢家一党的人。
终非池中物的他,怎肯永远屈居于大哥之下?
耀眼的阳光下,他微微一笑,笑意里却只有冰冷:“卢悦,我们又见面了。”
“要杀我么?”我淡淡问。
“杀你?”他嘴角的笑意加深,“不,还不能杀你,你还有用。”
但我没有想到,我的用处是作为人质。
他把我带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