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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似乎见过你,对吧?」
「有吗?啊,你在向我搭讪吗?在倒追我吗?」
「唔哇~这个玩笑超无聊的耶。」
身旁的青年动作夸张,还有点刻意地睁大眼睛。是的,因为似曾相识的关系,对他有种莫名的放心,才会大胆地跟着这个年轻男子去约会。虽然很缺乏危机感,但我总是如此。前男友曾经说我老是轻飘飘的。水母?
「只不过一到六点,天色竟然变得这么黑,不愧是冬天啊。」
青年露骨地改变话题了。的确,外面别说有点暗,连月亮都已经升起,星星在天上闪耀,冬日的夜晚环绕着我们。感觉不出地球是圆形的渺小的我,眼睛看着宽广天空,对于它的无边无际感动一番后,上半身又冷得发抖了。
青年带领我来到的地点,是冬天时来约会心情会变得微妙的场所。这里是百货公司的楼上,管他夜景再美,身心都冷刭不行。若以正负来说,应该算是偏负吧。彷佛在嘲笑厚重衣服般,咻咻呼啸的冷风撕裂了脸颊。风中夹杂了无数令人疼痛的事物,就算说它会在皮肤上留下类似被猫抓过的痕迹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无形的某物会伤人,这跟言语也有点像。
「对了,虽然说是约会,但我没准备话题来炒热场子。」
边咕噜咕噜喝着超商买来的宝矿力,青年平淡地坦白说道。其实从事情前后发展看来,我也隐约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我。由白天的刑警小姐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
「你找我的邻居有事吗?」
「是的。你住在那对孩子的隔壁嘛?」
青年点点头,彷佛在说我一点就通,真是帮了大忙。青年跟那对孩子是什么关系呢?这么说来,他似乎也跟那位刑警小姐很熟,人脉真广呢。明明个性看来很阴沉。
「那对孩子为了逃离父母身边,才会搬到这里。」
「咦?小情侣私奔?」
「不不,那对孩子是兄妹啊。」
青年摇着左手连连否定。啊,原来是兄妹吗?什么嘛。
两人有长得很像吗?本想对比看看,但脑中已经不太记得女孩子的脸了。
似乎要谈起很严肃的话题了。很想说:「找我谈这么沉重的话题,究竟是什么意思嘛?」没人能跟我一起承担的话,不管是沉重的东西还是什么,我都支撑不了呀。
「就连那间公寓,大概也是擅自偷住进去的。高中生与国中生,没有监护人不可能签订租赁契约……不过话说回来,我跟那问公寓可真有缘。」
青年眼睛望着远方。在我正面,有着一道高高筑起、仿佛为了防止自杀而耸立的护栏。我茫然地望着护栏背后,对面大楼的光芒。大楼大大地张贴着手机广告。
「你的意思是,要我别跟其他人讲这些事?」
不知道刑警小姐知不知情。我想她应该知道,却不警告他们吗?真伤脑筋。
就因为警察也很马虎,所以镇卜才会频频发生杀人事件……也不至于吗?
「这也是其中之一。」
「所以说,还有其他事罗?」
「不,我只是想说说看这句话罢了,其实没别的事。」
他的回答捉摸不定,与冬天的风相反,感觉不到质量。这男人的话语真轻浮。
彷佛吐出的所有声音,都是虚假的似地。
「那孩子们是刑警小姐或你的什么人吗?亲戚的孩子?」
「这个嘛……曾经有一段时间跟他们住在一起。在那之后,多多少少有所来往……算是广而浅?或者继续?之类。」
快速她随便搪塞了几个词语。总觉得他是不好意思表现关系亲密,才会故意说得不清不楚。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好笑,轻轻地笑了。
但是我的笑容被黑暗与脸上的头发所遮蔽,没人能看见。
「总之,如果他们是为了获得幸福而逃家,支援他们也没什么不好。」
青年说完,又立刻喝起宝矿力,大概想掩饰害羞吧。这个人言语虽然很轻浮,态度却极端好理解。这种不平衡感,很像美丽的人偶却跳起奇怪的舞蹈一般,有种拼拼凑凑的印象。而且奇怪的舞蹈还是事后才追加的,更显得悲惨。
「但是他们没办法一直住下去啊。如果有新住户来看房子,就会露馅了。如果被其他房间的人知道了,也可能去跟房东提喔。啊,就算我自己不会说也一样啦。」
「这样也没办法,只好请他们放弃了。」
青年耸肩,像在主张自己并没有对那些孩子认真。
看到青年像个小孩死鸭子嘴硬的说谎模样,就好像在面对小弟弟一样。
啊,其实我自己也有个弟弟啦。
姑且不论这个,这名青年,一定很受到大姊姊们的欢迎吧。
「你跟另一个邻居说过这件事了吗?」
「什么?」
「他们的隔壁不是还有另一间吗?」
那对高中生他们并不是住在角落的房间。因为我才是角落。青年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问题,眼睛睁得圆圆大大的。「啊~」用宝矿力的瓶盖转着太阳穴,好像现在才想到思考这问题。什么嘛,原来只打算跟我提吗?
「嗯……不知道,这部分我也不太清楚。」
被用好像在模仿什么的语气打马虎眼了。因为很麻烦,我也不想深究,装作没听见。
「总之关于那对兄妹的事我了解了。我不会特别说什么,保持正常态度。」
「谢谢,你的善解人意真令人高兴。」
「所以说,你找我的事情结束了?」
如果结束了,我想早点离开屋顶。就算是我,要在别人面前吸吸吸地擤鼻涕,我也会有点不好意思。如果被人用爸妈的语气讥讽我像小孩子的话,我会很泄气。
「你在说什么,这是约会咧。接下来要不要一起共进晚餐啊?」
青年说着违心之论。我用视线回应,青年为之语塞,露出困惑表情。他似乎比起我的态度,对我的脸更感到困惑的样子。这是什么意思嘛?
「……啊~那你最近怎样?过得还好吗?」
「没事问候我做什么?……嗯,呃—还不错。跟以前一样,还算健康。」
被问却闷不吭声也有点奇怪,不小心就回答了。这种部分,跟身为超商店员昀自动作业几乎没两样。我与人交流的方式自然而然变成了这样。
「这很捧啊。我则是不太好,最近右手痛得不得了。」
「嗯?是喔?」
「这个时期莫名地会痛呢,不知道为什么。」
用宝矿力跟左手擦擦右手手背。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从刚才起完全不用右手,原来是右手会痛的缘故。开宝矿力瓶盖时也是用双脚夹着,多费一道工夫地打开。其实拜托身边的我帮忙打开不就好了嘛。但是我也能理解他的心情,能理解那种说不出口的心情。
「比起上次见到的时候,你的脸变得更成熟了呢。」
「是这样吗?毕竟我有五六个老婆,不成熟也不行啊。哈哈哈。」
男子面无表情地只动嘴巴笑了。虽是在开玩笑,但是脸上却透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劳。似乎在女性关系上吃过不少苦头,由他的侧脸多少可看出这点。
「可恶,我真的没想到未来的我会这么辛苦啊。虽然来不及了,我对过去的自己如此没责任心感到火大。」
好像开始责备起自己了。彷佛别人一样地批评过去的自己,真是个怪人。
「只不过好冷喔。」
青年抱着右手,喃喃地说。完全同意。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选择顶楼当作谈话地点啊?难以理解。也许是看出这样的我的疑问,青年又索然无味地「哎呀,哈哈哈」笑了。
「因为我最喜欢高处了,我是个笨蛋啊。」
「又在乱讲了。」
「是真的啊。我从以前就一直在高处。」
青年这么说,额头贴在护栏上,宛如要预先检视正下方似地窥视。为了什么要检视?当然是爬过这高高筑起的护栏,然后……
「…………………………………………………………」
想到这里,瞬间两脚发软,向后踉跄。青年歪着头,不知道对我的动作有什么看法。
「要回去了吗?」
「……也该回去了,鼻水好满。」
忍耐不住了,我吸了几下鼻水。青年以黯淡眼神瞥了我一眼。
没有光,但也不混浊,他的眼睛像是研磨过的夜晚一般。
维持这样的眼神,青年像是伴随着深深感慨的样子,大方地开口。
「只不过彼此也是……该怎么说呢……」
「嗯嗯……」
彼此也撑真久呢,竟然到现在还没死。他的言外之意如此称赞我。
我与青年有些相似。特别是一听到顶楼,就联想到跳楼这点。
我的人生在五六年前就结束了。即使结束了,却仍持续着。
我想,只有这种人——
才会执着于只诞生于「不幸」之中的幸福吧。
才会想要「消极地」变得幸福吧。
或许是我也变得多愁善感的缘故吧?
我不禁问了眼前的青年一个问题。
「你最近幸福吗?」
青年有点像被戳中痛处一般,顿了一下,心脏噗通噗通地剧烈跳动。
但立刻露出微笑,彷佛要说服自己般激烈地肯定。
「这还用问吗?我家里有世界第一的老婆啊,还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吗?」
「唔哇——被人在眼前炫耀恩爱了——」
太过夸张,反而显得很虚假。但我不质疑他的态度,只茫然地回想。
回想跟这名青年第一次相见的时候。
记得那是他正在旅馆女厕入口偷窥的时候……嗯,好像不太对?
「……好了,今后也请健康地活下去喔。」
「你也是,别自杀喔。」
跟那时一样给他忠告,青年也跟当时相同,浮现似哭亦笑的表情。
「再会了,Yamana(山名)小姐。」
「……咦?」
青年轻轻挥手,离开我身旁。
彷佛被风以外的异物砰地敲打额头,他道别的那句话给了我这般感受。
「能用不着跳下就离开这里,这是第一次呢,啊,真舒畅……」
我用眼睛追寻着边自言自语边离开的青年打直腰杆的模样与背影,并反刍他刚才的话。寒风钻入嘴里,使我失去发声能力,只剩言语轻飘飘地,有如碎纸片般不可靠地在空中飘散。
他说「Yamana小姐」……
「……他果然是姊姊的朋友吧?」
我不记得曾经告诉过他姓名,所以只剩下这个可能性。我的姊姊被家人当成疯子,被丢进医院里,最后自杀了。而我则是因男友被杀而想自杀,但却因为从旅馆窗户进入的大叔与其他种种迂回曲折,最后放弃的女人。
「姊姊应该是从这种地方跳下的吧?」
隔着护栏,低头看脚底延伸的街景。车灯变成一种生物在马路上奔驰,人与其他林林总总事物,都变得比我平时所见的更为渺小。姊姊一定也是。
我一直抬头看的姊姊,在掉落的时候,不知变得有多么渺小啊。
「落下速急。」
果然,不管反过来念多少次,意思还是怪怪的。
青年说他很幸福,就表示他使某人不幸了吧?相对地,我并不幸福,那么又是谁变得幸福了呢?当大家都很幸福的「大家」消失以后,我们仍旧无法只受幸福围绕,对于被赶出外围的不幸视而不见。将会被迫直视事实。
以自己的双眼,亲眼见到当自己变得幸福的瞬间,对他人所撒下的不幸。
「……………………………………………………」
不管是有杀人犯的小镇……
还是已不再有人被杀的小镇……
男友被杀的我早已结束了。
可是即便结束了,我仍然还有今天,也还有明天。
原本幸福的「迄今为止」,要在「从今尔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