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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的曼珠沙华-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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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输了一局,这次,无论如何我要扳回来!)
“湘裙——”谭晋玄紧张地看着我,我面色忽阴忽晴,大约吓着了他,“你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有,”我微微一笑,“谢谢你,我很好——”顿一下我又说,“谭学长要去英国了吧?想必需准备的大小事宜相当繁多,就不多占你的宝贵时间。”说完转身便走,丢下他一个人,手足无措。
(谭晋玄,非是我不珍惜你——是我太珍惜,如同珍惜自己多年前同样不被理解的苦心。  
  
 六、洁常自污(3)。  。。  最好的txt下载网
 但我们的相遇,本不应该,不知是谁安排了这一切?是上天么?或者是上天之上,那上天的上天——那层层的因,层层的果。众生都被更高一层的什么蒙蔽着,忽而茫昧,忽而痴愚。
谭晋玄,这次我是横了心一搏,绝不能再放弃,绝不会再放弃,因而更不愿将你牵扯在内!)
此时有人在背后轻轻一咳,“你步伐好快,差点跟丢了。”
我吓一跳,猛然回头,只看见蓝剑正远远地负手而立。
酷热已渐渐退去,尚未勾勒夜的清幽,而他的身影便在这明冥间流动,仿佛是梦呓的错觉。
“你为什么总是神出鬼没?”我面上强装不悦,但内心的狂喜如原上野火,刹时间吞噬了天地。
“小姐,讲话要有天理,”蓝剑依旧笑得古井无澜,甚或带了几分促狭,“我一早去女生宿舍找你,你室友告诉我你去了实验室;我赶到实验室,你同学说你去了会议厅;我又去了会议厅,正看见你和‘青年才俊’往出走,自是不敢惊动……”
他一路跟着我?我心下略感得意,但最后一句又勾起我的怒气,忿忿扫了他一眼——都是因为这个人,陷我于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不由恨恨说:“我和他在一起原也不希奇,那天就是你大力盛赞我们‘很是有缘’!”
蓝剑的微笑始终淡定从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果然很是有缘!”
“你——”我狠狠地看着他,如与帝释对峙的阿修罗。
如果目光能化作飞箭,想他此时已是碎尸万段。
蓝剑却含笑不语,仿佛成竹在胸的地藏王。
夕阳照到我眼睛里,我有泪光上涌——这样一个男人,只因我先中意于他,他就可以让我无条件付出自尊,并且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听他百般奚落。
不知是寒冷,还是潮热,我突然颤抖起来,男人与女人,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消魂蚀骨,不可理喻。
许多的悲愤压抑在心头,我突然大笑起来,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回荡在熙攘的街集,变成一段空洞渺茫的乐曲,凄惨地四下盘桓,“那我们岂非更有缘,总是能够不期而遇……”
“我们当然更有缘!”不待我说完,蓝剑便悠然上前,那一步一步似踏出众生之外,他语声轻柔,他掌心温暖,适时地补上一句,“总是能够不期而遇。”
我一愣,竟是忍俊不禁,一刹那所有的怨愤都化为乌有。
仿佛被玉净瓶中的杨柳仙露枝点化过,蓦地在心底,浮起一句古诗的残片:心悦君兮,君知不知?
多年以后认真想来,其实蓝剑并未真正承诺过我什么——蓝剑不是随意承诺的人。
这个世界上,承诺的价值又有多大?连生命也其实没什么意义,痛苦永远多过快乐,沉寂的生活又惨过痛苦,人静下来便是统一的黑暗。
我害怕黑暗,因为死亡也是黑暗。
教授说我变得厉害,后期的报告越做越敷衍,并错误百出。
人关在实验室里,也时常挂一个恍惚的微笑——教授不知道:那是我心里留下的种子,已长成了树,且坠满了果,并酿成了酒,即使醉,也让人醉得心甘情愿。
独自做着化学实验,突然忘了正规程序,焰火由于不完全燃烧,颜色都离了谱。管理员气得面色通红(好比遇上生碱的氧化铝),我却置若罔闻,那是测试蓝剑心意的占卜之一:颜色深,是他爱我;颜色浅,是他不爱我;那这中间结的火花又是什么?莫非是他在想念我……
管理员大喊:“哪天你失手烧了整间实验室我也不希奇!”
有时跑到主楼收文件,半晌也不见来,倚着传真机,蓦地竟糊涂起来,心里头全都是蓝剑的一颦一笑。偶尔自言自语,猛地心不在焉,下手错按了键,于是大叠的纸卷被吐出来,无尽缠绵,神仙八十七卷般迤俪拖下,忽然嘎地斩断,纸卷哗一声跌了下来,整整一天一地。
坐在图书馆里翻看厚厚的药剂配方,看着看着便发起呆来,咬着笔,对着墙壁描画斜阳影子,从这边走到那边,一如梦幻。
庭园静好、岁月无惊,是张爱铃对胡兰成的许诺,但愿我的结局要好过这旷世才女!
呀,心灵空虚的女人便有这般可怕,全副的心神只贯注在一个男人身上,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分不出其他的心思。
可是,我心灵空虚了么?
就算要赶出重要报告,我的生活也不像以前那样安排满当。摊在面前的参考书籍冗多陈旧,时有掉落的书页飞舞如蛾。我呆呆对着它们,隔着冰冷寂寞的落地窗,街景的喧嚣在我眼前一一流过,好像镜中的幻觉世界,与我毫不相干。
手中的铅笔好容易开了头,然而转来转去,画的都是醉生梦死的蝴蝶。
光阴便从中偷偷溜走。
连以前生命中一些必须的环节也大略省去,一个人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真正饿起来,一个方便面就打发掉,食堂也懒怠去;睡觉不再按照正点,越来越有魏晋时期的名士派头,更理直气壮地为一些不太重要的课程和会议找到了缺席的借口。
蓝剑的电话总是在毫无预景的情况下突如其来,被传达室的喇叭传唤,我立即飞身如蝶。
听到他的声音,一世界都融化了,只觉得时时有他,处处有他,狭小的空间再也盛不下太多的青春,放任自己带着撒娇的闽语,总是半带不甘心地“那就……”“好吧……”,缠缠绵绵、欲诉还休。
这样轻易放弃我赖以生存的学业,与数年前一色一样——我是在和谁赌气?命运还是自己?
我为自己泡一杯俨俨的玫瑰茶,业已失去水分的花朵在沸水里重又浮沉、飘荡、舒展、回旋,渐次开成一朵朵丰盈的玫瑰花,杯子里浓缩着一园春色。杯底搁了冰糖,此时正有有甜意缓缓上升,仿佛一股不易察觉的清泉。
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爱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多么希望永远和他在一起。
这爱情真叫人软弱无能,又叫人万念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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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轮蟾影破(1)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只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於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於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金刚经》
《金刚经》上说:“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或使离爱者,无忧亦无怖。”我觉得我在恋爱,但是忧惧远远大于了兴奋。我一面感激生命的赐予,一面期望这快乐的延伸。
然而我诚惶诚恐,不能自已——就像明明知道“永远”这样的词语和理性毫无关联,但在每一天醒来,都希望已是地老天荒,而我可以随时穿越时间隧道抚摸他深刻的容颜。
我是不该参加舞会的,那完全是不属于我的世界,但我当不住翩翩的软磨硬泡,还有自己的好奇心。
她原是美好的愿望,我平静的生活却已波澜骤起——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有了第二次,便有了无数次:像瘾徒对毒品的渴求、像火柴对燃烧的向往——我的身体深处,时时充满脆弱的愉悦,沉入甜蜜的深渊,眩晕而又美妙。
翩翩绚丽的身影时刻都像舞蹈,柔软的丝绸随着身体旋转,带着一阵香风。时而是探戈,时而是恰恰,偶尔加一段伦巴和狐步,让人眼花缭乱。
我并不是总能看见蓝剑,他似乎来去匆匆,看见我,一愣,晦涩的表情缓敛,又复而亮澈,漾开一个媲美阳光的笑容。走到我面前问候两句,影子将我罩去半边,半明半暗间,我也得到片刻的安慰。
我像踏在刀尖上行走的小人鱼,虽被痛楚和渴望折磨得心碎欲裂,表面上还要做出进退有据的样子。
这相思的娇娆,如毒如药,如病如伤,待见到他时,又如醍醐灌顶,喜不自胜。就这样,时痛时慰,日复一日,竟连这苦楚都感觉不到了,像与身俱来一般,连痛都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谭晋玄总是要求与我同行,而我总是拒绝。
维摩诘说: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我在玩一场逢赌必输的赌局,赔上一生的情动并不足惜,哪能连累他人。
(谭晋玄,我们相逢在错误的时间,我停留的借口不是你的存在——要怪,就怪天意吧!层层的天意层层的因果,层层的流转与拨弄,都以为控制的权力属于自己,岂知也不过是更高一层控制手中的棋子……上天之上,还有上天,有谁能看清楚说明白,众生都茫昧。)
“湘裙,这样做你是否快乐?”然而谭晋玄并不放过我,每个问题都像利刃,扎在我的心肺之上。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我强颜欢笑。
(不要再追问了,谭晋玄,生命本无明,快不快乐于它都只是一个笑话,而我们正在这无明之中,还追问做什么?)
谭晋玄微笑着摇摇头,脸上带着痛惜的表情,“薄命怜卿甘作妾。”
“谭晋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反弹地跳起来,手指几乎点到他的鼻尖。
他摊摊手,满脸是无辜,“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心帆对小明星说的。”
“小明星?”我狐疑地将手停在半空,“那是什么?”
“二十年代非常著名的歌星,艺名就叫作‘小明星’,她一生经历坎坷、佻达任性,用情轻易又过深,晚景幽怨,死时不过二十九岁。王心帆是她的作词人,直恋了她一生……”他琅琅道来。  
  
 七、轮蟾影破(2)
 (我俩倚靠着一树玉兰,旁人看来何尝不是亲密的少年佳侣——但旁人永远无法洞悉事实的真相。)
“她已经死了,他是否恋她一生根本无从考证——而且,”我顿一下,抓住谭晋玄的语病,极尽全力地冷笑,“如果他真对她那么好,又怎会允许她喟然早逝?”
“他对她好,但她根本不接受,”谭晋玄冷静地看着我,“宁愿去选择那些伤害她的人。”
“她也许——”我想替她辩解,话到嘴边又觉得颓然,遂疲惫地笑,“晋玄,你不懂,如果你真心爱一个人,就会变得格外卑微!”
“你当然可以很有尊严地爱!”谭晋玄的眼光自超然转为痛苦,进而握住我的肩膀,“蓝剑有什么好?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野心家罢了。”
“不许你这么说他!”我摔脱他的手,愤怒地与他对视。
谭晋玄软弱下来,难过地看着我,“湘裙,我这样对你,还不够么?”
我摇摇头,艰难地说:“晋玄,你不会懂的——你做得够多也够好,但是你给的不是我要的……”
“你到底要什么?说呀,湘裙!”谭晋玄的声音突然激昂起来,“只要是我能给的,我一定尽力给!”
“我到底要什么?”我喃喃自语,突然又兴味索然起来,叹一口气,转身就走。
谭晋玄在背后大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湘裙?我哪里做得不妥?我对你还不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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