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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有幸-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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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蠢蠢欲动,试图承帝位。大臣袁盎窦婴极力反对。
梁王三十年四月,景帝立胶东王刘彘为太子。
羊胜,公孙诡,怂恿梁王刺杀袁盎、窦婴。袁盎死,景帝大怒,窦太后也对此不满。
梁王杀羊胜、公孙诡,向景帝负荆请罪。矛盾缓和。
秋天,梁王从长安回来,绕道泰山。
泰山下的茅舍里,明珠盛一碗面给梁王。
梁王笑,眼角的细纹一日日加深,他老了很多。
“你盖的茅舍?”
“一个婆婆的。她走了,这里留给我。”她指着窗外的周亚夫笑,“这里很好,有田地。我没有马车,你的马夫只好给我做农夫。”
他也笑了,他很少见人拿锄头,吩咐手下的人全部去给明珠锄田。
面吃了一半,他又问,回不回东苑?
“这竹林里什么都好,什么都有。”
“你回东苑,我也栽一片竹林给你?”
“我每日都要去泰山东麓的,你也把泰山移到东苑?”
他愣了,然后笑。老老实实的吃那碗面。
梁王三十五年夏天,周亚夫载明珠赶往东苑。梁王病急。
医官,嫔妃围着床榻劝谏,侍候的丫头来来往往。哭喊声断断续续。
“滚!!给寡人滚!!”
水盆翻倒,热水溅了一地。
“吾王赎罪!!”一屋子的人呼拉全部跪倒。
明珠站着,在跪着的人群里面,终于被他看见。
“是明珠吗?”他问。
“禀大王,明妃殿下回来了。”周亚夫低声说道。
他苍白的手伸出来,颤抖着,明珠走上前,握住。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是什么病?”
他苦笑。几年不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明珠轻轻的替他梳理。
“你,……终于回来了?”
她点点头,伸手拿锦帕,却又被他死死拉住。
“你不要走了,去哪里?”
“我帮你擦身子,就拿一块热布子。”
他盯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急聚满了担心。
她又座回来,在他的床上,细细的抹他出的冷汗。原本坚硬的身体,虚弱如棉一般。她心里暗暗的难过。
他握着她的另一只手笑了:“你侍候我了。你说永不侍候的。”
她一愣。
大婚的那一夜,他叫她为他洗头,她执意不肯,她说出除了霍去病,她谁也不侍候。其实早在那之前,在他被人追捕的时候,在泰山的石洞里,她曾经侍候了他一天。
“睢水两岸,我栽了很多竹子,在里面建一所院子,叫修竹园。我想,你愿意住进去。”
眼泪滑落,她摇头,不要对她这样好,不要这样好。
“你不愿意吗?你告诉我你还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什么都有……”他喘气变得急促。
“明珠积了什么德,让大王如此宠爱?”
“不,叫我刘武。不叫大王。”他费力的摇着头,“……我一生中,只有两个女人叫我刘武。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母亲。你很像我母亲,明珠。一样美丽,一样倔强,一样聪慧,也一样……痴心不改。”他虚弱的伸出手,摸她的泪。“只有一件不一样——无论我做什么,我母亲都爱我;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爱我。”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着,泪水在他掌心里积攒。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自从我见你,你就一直在哭。今天看你哭,我很高兴。终于有这么一天,你肯为我哭了,这些泪,是属于我的……”
她扑到他的身上,抽搐不止,耳边传来他哽咽的声音:“明珠,无论如何,我们也是有十年的夫妻名份了。我一直爱着你,爱了十年。……我想知道……十年来,这十年里头,你有没有那么一天,或者一炷香的时间里头,是爱过我的?”
她抱紧他虚弱的身体,泪水不断的打在露出来的玉上,多像一颗泪,一颗明珠的泪……
她喃喃的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以惘然……明珠惘然了十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他释怀而笑,那双埋藏了无数人世纠葛的眼睛,终于安心合上。
三十五年六月,梁王卒,溢号梁孝王,葬于硭杨山。

第 42 章

梁王五十六年,春末。
硭杨山上草木疯长,明珠斟了酒,与墓碑对饮。
“殿下——”
是谁啊,叫个不停。
明珠眯着眼睛探望。来的人精瘦精瘦,干老的身体弓着,因为爬山而累得气喘吁吁。
那么熟悉的身影,究竟是谁?
“殿下!”
他兴奋的叫。
“周亚君?许久不见,你回来了?”
周亚君咧着嘴,露出一排大黄牙:“我去泰山茅舍找您,您不再,就知道来这里了。”
“今天是忌日。”她淡淡地说。
“大王去的时候,毕竟释怀了。殿下不要再伤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看明珠不说话,又说:“小的从长安带来的上好的毛峰。叫人在那边的凉亭里给您备上了,您跪了半天了也该喝口茶歇歇了。”
许久。
明珠摇头,撵撵眼角的泪:“我骗他。”
周亚君一怔。
明珠起身,望凉亭里头走,边走边拿出颈里的玉:“你说他像泪,你记得吗?”她长处一口气:“二十年了,我日夜愧疚。他爱我十年,我竟无一刻是爱他的。心里日日牵挂的人终不能见,日日牵挂我的人我却终究不爱。”
她把玉摘下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首诗,断章取义读下来,似乎是我一生的写照。其实不然……我不爱他,我费尽心思想去爱,可我终究爱不了……”
两人各怀心事。
来到亭子里。里面已经收拾好,照样是碧玉的陶器茶具。
“殿下,您很久没有喝我泡得茶了。今天再给您泡一回。”
“二十年不见,你去哪了?”
“小的去长安了。新皇帝爱打匈奴,小的去打仗了。亏着当年跟休屠王子走了大半个匈奴,地理上熟识。要不然,我这样的身子板怎么能打硬仗。”
“莫谦虚了。你哥哥周亚夫是有名的大将军。你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周亚君默默不语。
“傻愣着干什么?难道茶里又有毒了不成?”明珠打趣。
“殿下,当年,其实当年那壶茶里根本没有毒……”
他看见明珠暗下去的眼神,然后跪下:“殿下赎罪!有件事情,我骗了您三十年。”
明珠蹙眉:“骗我?”
“我,根本不是周亚军的弟弟!从哪壶茶开始,编造背景谎言,到去漠北找山石,都是孝王暗中安排,叫小的去做的。目的是想让小的得到您的宠信。'奇/书/网…整。理'…提=。供'孝王从一开始就想在您的身边安插一个亲信,时刻关注您的一言一行。小的只是一枚棋子。”
茶水在她手里晃晃悠悠。
世事背后还有诸多的世事。层层拨开,拨到何时才是个头?
“殿下,您生气了吗?”
“没有。”她静静的说。
她本该生气的,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波澜不惊的表面下隐藏了太多的缜密心思。何况,他爱她,她欠他。
夏季的傍晚,路旁的香樟树高长,送来清苦的味道。风起,吹动的是她早已白了的头发。
她撵着手里的玉,缓缓的说:“亚君,这些日子里,我常常梦见一些过去的人,一些过去的事情。我觉得——泥土已经埋到了我的脖子,我日日夜夜的往泥土陷,不久就要全身化为泥土,永远的死去。”
“殿下还健壮呢!”
“不。我自己知道。只是,我死有不甘。本来我早就从泰山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却意外的还活着。于是我就活着吧,活着等一个契机,等一个奇迹。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泰山等了一天有一天,一年又一年,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我天天去泰山等着我的玉起变化……等它发生奇迹。现在,我已经老了,没有什么可等的了。只等着死亡快来,等着下一个轮回……”
“殿下……”周亚君哭在地上。
明珠把玉递给他:“把这个放回东苑孝王的书房,好好收着。给有缘的人……”
“这是您贴身的宝贝,殿下。”
明珠摇摇头:“我这么老了,我已经不想回去了。”她裹紧袍子,“起风了,送我回去。”
“诺!”周亚君扶着明珠,往官道上走。
“殿下,您在这稍等,我去把马车驾过来。”
明珠点头。
他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殿下,我原名叫周发。您以后要是想起来要去长安找我了,就说找周发。可别错了。”
他干瘦的身影在跑下官道,进了树荫中。
周发?
明珠惊在原地,久久不动。
过了许久,她才听到身后的群马奔腾的声音。
她会过神的时候已经晚了,急驶的黑马已经来到跟前,她来不及挪动脚步。
黑马的主人在即将相撞的一瞬间拉住马缰,黑马一声嘶叫,前蹄腾起。
马蹄落下的那个瞬间,她看见了黑马的主人——
她直直的盯住他,忽然如五雷轰顶,过去的一切涌面而来!
西下的太阳,在年轻的将军身上打下一层昏黄,如同记忆的颜色。
——脸颊窄长,下巴有一条英挺的曲线,他的眉毛到发迹线的距离正好是她的一个手掌的宽度……她曾经亲手丈量……——
马蹄着地,少年将军侧着的身子随黑马颤动了一下,他回头看着明珠,五官在冲着太阳,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他的鼻子孤傲的立着,眼睛里含着他一贯的不羁,嘴角倔强的上抿……——
看她一动不动,他开始不耐烦,眉毛皱起来。
——他喜欢皱眉毛,当他面对一场难赢的战争,或是陷入僵局的棋戏,甚至是她难解的发髻……——
明珠哭了……
少年将军不然。他轻轻瞟她一眼,策马绕行,绝尘而去。
……
……
曾经直死不渝的爱人呐,魂牵梦绕了三十年的爱人,竟在一瞬之间陌路而过……
五十五岁的明珠遇见了十九岁的霍去病。思念了三十年的人,竟在三十年后再见,同样一个年轻的他。
——造化弄人。她已是苍老懦弱,他却是血气方刚。
如果明珠再回到二十岁该多好,那时的明珠,年轻的。可是她还能陪他到结束吗?这样策马远去的霍去病在生命的尽头是不是还记得曾经有她这样一个人?
……
要落山的太阳把明珠的身影拉的细长细长,明珠试着移动双腿,朝他的方向追去。
可是步子太慢。蹒跚。
她早就老啦。
直到他的身影再也不见,明珠俯身蹲了下去。如血残阳中,她的姿态正如每一个老妇人:一手着地,一手扶膝盖。屁股慢慢试探着着地,动作缓慢迟钝如一颗干枯婆娑的老树。她用手掌碾去泪花,脸上的皱纹被青筋老手揉搓,皱纹越发密集。
她瘫倒在官道上,呼吸变得困难,她感觉到了死亡的脚步。伴随而来的,还有她一生最美的记忆——
——戎装的将军和白衣的佳人¬;——大将军府后的那片芦苇地里,他们促膝长谈;深夜的长安街上他们骑马游荡;月色撩人的西楼居室中,他们缠绵低喃;荒凉干洌的河西草原上他们同生共死……
那是一些梦吗?
泪水如江河般汹涌奔出。
自己活了一辈子,日日夜夜感叹霍去病的英年早逝,绞尽一切的办法希望能改变事实。
她等待奇迹,等待回去。
她等了三十年——
而今当年轻的霍去病出现在业已苍老的明珠面前时,她才明白,这弄人的时空啊,让她为其活了一辈子!——明珠年轻的时候他年轻着,当明珠已经白发苍苍即入黄土的时候他还是年轻的!
一直被自己惋惜的短暂,竟是生命中唯一的永恒!
泥土的味道越来越重,它们从脖子涨到鼻唇。那些腥甜的味道……
香樟树的洌洌清香越来越浓醇,长草乱舞的路旁,一枝小花倔强的伫立——那是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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