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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菊刚进去没多久,大太太已是火急火燎地冲了出来,那双墨蓝色的绣花鞋甚至还只趿在了她的脚尖处。
大太太身后正跟着急步而来的崔妈妈,她的目光扫向众人虽然带着一丝惊愕,却又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她垂下了目光,显然是记起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随意多说些什么。
“母亲!”
季芙蓉缓缓起了身,眼波婉转,对着大太太行了一礼,这才轻声道:“是我回来了!”
“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的袖子,将她左看右看,眸中渐渐泛起了一丝喜色,“这病是真地养好了?”
大太太自然是希望季芙蓉能够好起来的,只有她好了,才能重新赢回丈夫的宠爱,让那些狐狸精不能翻身。
“大嫂,芙蓉确实是好了。”
胡氏在一旁笑道:“若非如此,咱们怎么敢将她领到你的跟前呢?”
“好,好,这就好!”
大太太高兴地语无伦次,这个时候她也不再计较当初对胡氏的那一点记恨,连带着对季重莲的厌恶都淡了几分,她是没想到在她们的精心照料下季芙蓉真地好了起来,她上次去普济寺看望季芙蓉时还不是这个样子啊。
“来,快坐下,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坐在榻上,将她看了又看,又摸了摸她的脸蛋,这才心疼道:“就是脸上没肉,还是要慢慢补回来。”
“是。”
季芙蓉微微垂了目光,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发酸,大太太对她若总是这般该多好,可一涉及到童家的事大太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人觉得陌生,觉得可怕。
大太太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这才转向了胡氏,难得亲切地说道:“今儿个你们就是专程送芙儿回来的?说到底,我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胡氏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季重莲的目光却是有些玩味了,大太太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堵了什么似的不自在,脑海中也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大太太瘪了瘪嘴,刻意地忽略掉心底的不舒服,又转向季芙蓉,笑道:“如今你痊愈了就好,回府后与童姑父好好说说话,这夫妻感情定是要维系下去的,可别再这般不懂事了。”
季芙蓉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太太,以此来分辨她说出的话到底有几分真,良久后,她才在心里轻叹一声,她果真不该对自己的母亲寄望太高,养好了身子再回童府去,那是等着再被人糟蹋再被人伤害吗?
想到这里,季芙蓉目光一黯,面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再也不必为我担忧了。”
“喔?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大太太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因为我已经与童经年和离了,以后季、童两家再不相干,母亲也不必再为我的事困扰了。”
“什么?”
大太太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芙蓉,下一刻,她已是倏地站了起来,劈手便给了季芙蓉一个耳光,眸中目光冷厉似刀,“你在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虽然大太太态度强硬,但她自己却知道她的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的,因为她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季芙蓉从来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来,那时在童家的日子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没在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如今,季芙蓉真正地说出来了,那么就不可能是玩笑。
“大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季重莲“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胡氏却将她拉住了,只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季重莲眸中光芒一沉,想了想,便又咬牙重新坐下,只是目光担忧地看向季芙蓉那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季芙蓉想必是一直容忍着大太太的种种,做女儿的总会企盼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期望她受伤的时候能够有倚靠,期望她被人欺负的时候能够有人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甚至对那些侵害她的行为予以反击。
可是,她等来等去,没有!大太太连一丝一毫地没有做到,她的心逐渐变冷,变硬,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母女的情分。
季芙蓉的头已经歪向了一旁,她抚着自己的面颊,那里有些疼痛,可却没有她心里的伤痛,她转头看向大太太,目光极致淡漠,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笑,“母亲,当初我如你们所愿地嫁到了童家,全了这份孝义……如今我和离了,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不管你打骂也好,哭闹也罢,和离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
季芙蓉话语轻柔,却是落地有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大太太目光平视,眸中的光芒闪了闪,似有晶亮滑出,却在她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又收了回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用悲悯,甚至是同情的目光看向大太太,曾经那个全心全意爱护她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钻营,想要攀附权贵的庸俗女人,季芙蓉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悲凉。
“你……”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青白交替,高耸的胸脯不断地起伏着,眼中的神情似愤恨似不甘,犹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冉冉升起,再也压制不住。
“太太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崔妈妈自以为瞧准了时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大太太,却被大太太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飞退了回去,她捂着脸犹自不信地看向大太太。
这是怎么了?
看大太太如今的模样,明明已经是众叛亲离了,连女儿都处处与她做对,而此刻自己扮演的是忠仆的角色,怎么还会被大太太给打飞了去?
崔妈妈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得万般委屈,那眼泪都窝在眶里打着转。
“母亲还想怎么样?”
季芙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讽,“难道还想要去童家摇尾乞怜,乞求童经年与女儿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我劝母亲不要再去,我那前任婆婆已是被气得发了狂,母亲再去也只是丢了自己的脸面,还会白惹一顿奚落和谩骂。”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大太太的手指都要戳到了季芙蓉的脸上,她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女子,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
这个女儿,嘲讽她不说,还全然地与她作对,她只觉得心肝肺腑都被人揉成了一团,那种感觉当真是能把人当场气晕了过去。
“我只是在告诉母亲一个事实。”
季芙蓉面色一敛,肃然地看向大太太,冷凝的声音将一个一个字清晰地吞吐,“童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母亲,你该向前看了!”
说到这里,季芙蓉眼波一转,指向了堂下站着的元姨娘等人,“这些人,母亲想必也不太陌生吧?”
大太太心里呕得慌,她一边顺着心气,一边顺着季芙蓉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元姨娘微微垂了目光,春兰却是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秀儿藏在俩人身后,暗暗希望大太太的目光不要落在她的身上,与童家三太太的狠厉比起来,这位大太太似乎也是分毫不差啊。
“你把她们带回来干嘛,存心给我添堵不成?!”
大太太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元姨娘与春兰都是童经年的女人,季芙蓉既然说俩人已经和离了,那这两个童家的姨娘还跟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好回去与童三太太那个老虔婆说道?
思及此,大太太看向元姨娘几人的目光亦加不善,似乎恨不得化身为虎,扑过去将这几个人撕扯殆尽。
“母亲说笑了,女儿再不孝也不至于如此。”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说道,口气温柔至极,但眸色却是渐渐冷沉,“母亲还不知道吧,就是这几个人暗中给女儿下了一种慢性的毒药,让女儿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却怎么样也不能康复,若是没有被赵大夫给查出来,可能再过几个月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童家人自知理亏,这才将她们几人双手奉上,交给我来处置,可是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们都留给母亲,母亲一定会给她们找到合适的去处!”
季芙蓉说完这话,一脸征询地看向大太太,眸中的光芒无比亲切,“母亲以为如何?”
大太太的目光一下便凝住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悚地看向季芙蓉,她有些不敢相信……季芙蓉竟然被这几人联合下了毒?
更令她感到惊异的是,季芙蓉都被人下了毒却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就像在论及家常一般,全然没有那股刀光剑影的凌厉机锋。
可就是这样,大太太才觉得可怕,什么时候自己女儿的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测,谈笑间便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抖不已。
“我相信母亲是爱护我的,所以对于这几个胆敢伤害我的人,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是不是母亲?”
季芙蓉拉了拉大太太的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面对女儿诧异的眼神,大太太也自觉失态,连忙补救道:“母亲竟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还差点丢掉了性命,你放心,这几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大太太的目光隐隐扫过胡氏与季重莲那方,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说了,若她再无动于衷,只知道一味地批判与责难,那不免令人心寒齿冷。
她原以为季芙蓉只是任性地想要和离,却不知道中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童家愿意交出元姨娘和春兰,这下毒之事已经令她相信了一半,若非如此,童家何至于此?
要知道这两个姨娘可是唯一为童经年生了女儿的,那可比三房其他姨娘来得金贵,但就算这样,也被童家毫不留情地舍弃,可见季、童两家的关系是真正断绝,就此交恶,并且再无挽回的可能。
除非……除非她能将这两个姨娘再送回童家,并且放低姿态地求好。
可季重莲看着她,胡氏也看着她,连季芙蓉都在等着她的答案,若是她连想要害死她女儿性命的人都能放过,那她成什么人了?
恐怕再冷血无情的人也不至于此。
大太太目光变幻莫测,脸色也是一会青一会白的,季芙蓉看在眼中,眸中的光芒渐渐沉寂了下去。
季重莲紧紧抿着唇,眼下她明白为什么胡氏要拉住她了,这始终是季芙蓉与大太太之间的心结,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要解决,而她插手的结果只会使事情的走向变得不可预测,所以眼下,她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
“崔妈妈!”
良久后,大太太这才咬牙唤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召唤,崔妈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然没有习惯性地趋身上前,反倒是向后缩了一缩,谁知道大太太这次是不是又拿她泄愤呢?
崔妈妈虽然也对季芙蓉被下毒的事情很震惊,但她根本再不敢开口说什么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大太太的心态,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言才是最正确的。
“崔妈妈,你死了不成?!”
大太太火辣辣地回头,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太太有何吩咐?”
崔妈妈惊惶地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太太凶恶地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崔妈妈脚下一软,踉跄着跌扑了过来。
“哼,”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的元姨娘等人,厉声道:“将这几个人都拖下去,灌了哑药,打折手脚,给我扔在后院的枯井里,让蛇虫鼠蚁狠狠地咬她们!”
崔妈妈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又极快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大太太这次是真地发狠了,恐怕不光是在借着这事舒缓对季芙蓉的不满,更是对童家的那无处发泄的恨意的转移。
而元姨娘、春兰等人却无辜地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