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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重莲没有理会碧元,径直坐在了书案后的大椅上,摊开邸报一瞧,顿时有一则消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则消息写的是皇上要将西北蛮族招安以此来减少战祸,且在那里形成一个自制区域,给予蛮族们许多特权,因在燕王管辖范围之内便有他兼理。
上次平灾的事情过去没多久,燕王竟然又摊上了这等烂摊子,连季重莲都替他愁了起来。
平灾的事情季重莲以为燕王已经做得更好了,放别人来管,指不定会是啥模样,可朝堂上对燕王却是毁誉参半,真是吃力不讨好。
自然季重莲并不是好战分子,但西北蛮族桀骜难驯,怕是给他们一分,他们便想要再进一尺,这在前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政见到底是谁出的馊主意,季重莲细细看了下去,原来这人却是太子。
太子性子温顺,一向主和,又是个懦弱无主见的,皇上这也同意了,是不是心里本就存了这样的主意,只是通过太子的口转述出来?
真是帝心难测!
想当年皇上也是个有雄心的人,北征曲鲁,南定邑疆,是多么地豪气万丈气吞山河,只是人年纪大了,想尽了一方安宜,怕是也有些畏首畏尾了。
西北的蛮族招安早晚会闹出事来,季重莲已是有了这样的预感,但那个时候却是裴衍的机会,从军不就是为了建功立业吗?
她真心希望他能在西北的天空大放异彩,将自己的才干展现给众人知晓!
*
大老爷季明德做事中规中矩,在年前三天便已是赶到了季家老宅,可脚跟还没歇热乎便被季老太爷叫到书房叙话,季老太太只能将洪姨娘叫到跟前细细问个明白。
洪姨娘本就以大太太马首是瞻,知道什么话大太太爱听,专捻好的说,倒是让大太太听得一阵舒心。
“这么说,大老爷在詹事府还算顺当,太子也没因老太爷的事挑他的理?”
季老太太却是蹙起了眉头,这太顺当了也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的感觉,不过想想季明德也只是个七品小官,太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物,自然也不会纡尊降贵地找他的麻烦,做的太显眼了那不正能给有心人制造话柄?
“老爷的公事婢妾也不敢过问,只侍候在一旁倒没见他有不舒心的时候,还是与往常一般。”
洪姨娘低垂着头,回答地小心又谨慎,大太太在一旁看了,不由笑道:“老太太也是担心过甚,没事就是好事,咱们家如今不也就只是求个平顺吗?”
季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沉吟不语。
大太太讨了个没趣,脸上讪讪的,只能拿洪姨娘说话,一会儿挑剔她今儿个穿的衣着太过艳丽,一会又是说她不应该梳那么高的发髻。
季芙蓉在一旁看了微微有些红脸,不由扯了扯大太太的衣袖,低声道:“母亲,二妹妹还在这里等着呢,您好歹给她们母女一点团聚的时间。”
大太太正说得唾沫横飞,倏地被季芙蓉打断自然是有些不悦,可看着是自己的宝贝女儿,她这才用绢帕沾了沾嘴角,开恩似地放洪姨娘与季海棠去隔壁花厅叙话了。
“五丫头,过来扶我去小佛堂里静静心!”
季老太太对季重莲招了招手,她倒是有些意外,却是忙不迭地走了过来。
“你们且先聊着,一会儿老太爷问完了话,也该你们一家子聚聚了!”
季老太太对着大太太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季芙蓉关切的面容,心下微暖,这才扶着季重莲的手臂,也没有搭力,迈着步子沉沉地向院后而去。
宣宜堂的后座房里的小佛堂季重莲还是呆过一阵,熟门熟路地领着季老太太前往,一路上祖孙俩都静默无言,宋妈妈远远地吊在后头。
佛堂里供奉的还是那尊汉白玉雕成的观音,观音垂首闭目,似乎不忍看世间种种,心有慈悲,故而拂手滴露,只盼望那一滴滴羊脂甘露能洒遍生灵。
墙上挂着季重莲亲自绣的观音像,竟然是与那一尊汉白玉的观音同享供奉,季重莲初次见到不免微微有些惊讶。
季老太太却似已经习以为常,在略微有些暗淡的光线下眯起了眸子,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半晌的功夫,季老太太抬起了手,宋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上前点燃了三柱清香递到了老太太手中。
知道季老太太这是要拜观音,季重莲不由微微侧身,退后了一步。
这时代的人对神佛是很虔诚的,季老太太此刻来拜佛,难道是心中有所求?
季重莲在一旁猜测着,在这静谧的时刻却又不好开口询问,等季老太太拜完了,她这才和宋妈妈一左一右地将老太太扶了起来。
“人老了,不中用了。”
季老太太感叹般地摇了摇头,偏头和蔼地看向季重莲,目光中却是心事重重,“咱们这一大家子如今也不知道能够指望谁了……”
季重莲一怔,心中立时如明镜一般闪亮。
季老太太是对大老爷季明德也没啥指望了?还是对老太爷起复这事不再存幻想了?更甚至者是对整个季家未来的命运担忧了?
季重莲略微想了想,便道:“祖母这话也不全对,季家儿孙一辈尚且年幼,焉能知道他们将来没有造化?”
季老太太牵了牵唇角,笑容甚是勉强,“三房我是不指望了,那毕竟是隔了一层……宝哥儿是被你大伯母宠坏了的,如今她虽然也管着宇哥儿和天哥儿,但能尽几分心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有没有那个毅力和信心还要看各人的造化!”
季重莲淡笑不语,这个时候她不能指着自己的弟弟夸奖,宇哥儿眼下着实是努力的,但这个的确要看个人的天分,未来的造化谁也说不清,但她相信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成果,不管这成果是小是大,她也满足了。
“如今大伯父也归家了,只还差了三伯父……三伯父不是早递了信,难不成中途出了变故?”
季重莲岔开了话题,只是不想气氛过于凝重。
“他这个人……谁说得清!”
季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音调里怎么着都透着一股轻视与不屑。
三老爷季明忠始终是梗在她心中的一根刺,若不是当年她心软了,又怎么会容忍这个庶子临世,虽然这么多年都在她眼皮底下看着管着,竭尽所能地不给他一个好前程,可如今看着,他却是季家最后的一个依仗了。
不求官运亨通,但愿家财宽厚,终身才能免受磨难,如今老太太才真正看透了这一点。
而季明忠恰恰握紧了季家的经济命脉!
*
风雪夜归人。
年夜这一天,当大家都围坐在一起吃着团年饭,三老爷季明忠却仿若从天而降般地出现在了季家老宅,与他一同归来的还有一貌美的妇人,老太太当时就惊愤地将筷子重重地拍在了红木八仙桌上。
雪水还未化去,徒留在那妇人华丽的大氅上,白狐狸毛的围脖衬着她莹莹的玉颜,一双美目温柔婉转,季重莲只一眼便生出了几分好感。
季重莲心思一动,不禁暗暗瞥了瞥同桌的季幽兰,果然见着她脸色铁青,红唇打颤,双手在桌下绞得死紧。
对三老爷季明忠,季重莲已是没什么印象,好似沈氏病逝时他回来过一次,接着便离开了,所以在记忆里很模糊。
如今这样清晰地看清季明忠的样貌,季重莲都不得不在心中赞一声“美男子”!
他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眼生得细长,红唇艳艳,貌若潘安,冠如宋玉,透着一股男子阴柔的俊美。
季重莲倒是听刘妈妈偶然提过,说是三老爷季明忠的生母是季老太爷从前最宠爱的一名妾室,为了这个妾室还与季老太太生了嫌隙。
之后这妾室生下了季明忠,不知道怎么地就过世了,季老太爷与季老太太这才慢慢地重归于好。
“怎么在大年夜里才赶回家来,不是早就出发了吗?”
季老太爷虽然沉着脸,但话语里显然对季明忠有了一丝宽容,还没季老太太那一脸的怒容来得骇人。
“本是早就出发了,只船行在路上遇到了冰山,不得已又退了回来改走陆路,这才耽搁了。”
季明忠轻描淡写地说着,间或温柔地拂去那妇人大氅上的雪片,牵了她的手走上前来,轻声道:“这是我在外娶的平妻容芷,还来不及与老太爷、老太太禀报,趁着这年下带回来与大家见个面!”
季老太爷沉默不言,季老太太却是一掌拍在了桌上,震得面前甜白瓷的小碗转了个圈,咕噜噜地滚在地上四碎开来。
“你倒是胆子亦发大了,三媳妇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般打她的脸?!”
季老太太发怒了,竟然是扯出了三太太姚氏说事,一般人家都是绝对不会娶平妻的,平妻与正妻同样的身份,那着实是打脸的事,谁家舍得下这个面子?
三太太姚氏只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除了初时的震惊外,容色一直是淡淡的,此刻听到季老太太这般说,唇角微微扯了扯,却是垂下了目光静默不言。
曾姨娘一直站在姚氏身后,此刻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来,狠狠地射向了容芷,她可不是姚氏能够忍得下,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座,她一定扑上前去抓花那贱人的脸。
季明忠瞥了一眼姚氏,见她果真如从前般地懦弱无争,唇角不由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这就是季老太太给他挑的好媳妇,就算别人欺负到了头上,哼都不会哼一声!
这是季老太太要的媳妇,而不是他要的,别以为谁都愿意做她的牵线木偶,一辈子任人摆布!
“老三,你这事做得的确不厚道!”
季老太爷沉默良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季老太太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季老太爷不轻不痒的一句话就想把这事给揭过了?
大老爷季明德暗暗对大太太摇了摇头,这样的浑水他们可不能去趟。
大太太瘪了瘪嘴,总之这事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三房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去,她只要守着自己屋里不出状况就万事大吉!
“老太爷教训得是,也请老太太息怒!”
季明忠对着季老太爷和老太太拱了拱手,目光望向容芷时还带着一抹显而易见的深情,“容芷与我是真心相爱,不告而娶是为不孝,只是如今事已铸成,还请两老成全!”
季明忠说着已是拉了容芷跪在地上,寒冬腊冬,又没有蒲团垫着,那青石板地可是生凉生凉的,容芷忍不住打了个颤,季明忠却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俩人眉目一笑间是彼此才懂的温柔。
季重莲一直在旁边看着,唇角溢出浅浅的笑来,连她都看得出来,眼前这俩人是真心相爱呢!
三太太依然面无表情地垂着头,曾姨娘却已是气得浑身颤抖了,季幽兰在一旁看得不忍,频频投去关切的目光。
柳姨娘难得被允许出了碧幽阁,此刻正站在季明宣身后端茶倒水地侍候着,看到三房演的这一出,唇角不由流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来,自己被季老太太罚的时候这一个两个只知道躲着看笑话,如今换作她看别人的了,心里怎么能不痛快?
还好季明宣与她钟情,虽然偶尔有些花花肠子,但都无伤大雅,她知道怎么能抓住这个男人的心,保管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样想着,柳姨娘的唇角不由浮上一抹得意的笑来。
季老太太冷笑一声,“也幸得你大姐一家今日不在,若是看着你演得这出好戏,不是让你大姐夫笑掉了牙!”
季明忠脸色一变,却是咬紧了牙,挺胸道:“大姐素来疼惜咱们这些弟妹,想来定是会理解我的做法,至于大姐夫……他生性耿直不拘小节,也没得大户人家这么多的忌讳!”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