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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晏立眉嗔目断喝道,“阮参军,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反倒被一老妇唬弄住?惊了主公,还不快来请罪?”
阮籍愣愣地跪在那儿,一言不发。
曹爽清了清喉咙,起身走过来,佯笑道,“阮参军,我念你一向忠心不二,就先恕了你一时莽撞之罪,先起来吧。”
何晏在旁谄媚赞道,“主公真乃明主,这正是主公的过人之处,忠、孝、恭、俭,义方之谓……”
众臣皆点头附和,唯有阮籍没有兴致听,他正在思索更为深刻的问题。
宴罢席散,阮籍独自乘马来到江岸,茫茫烟霭,暗想当年屈原为何投江,难道仕途路当真崎岖?感叹楚汉相争,一介亭长刘邦虽赢得楚霸王,又如何?而今汉室颓败,究竟谁又是天下之主?
迎着冷风,阮籍灌下一坛酒,仰面嗟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忽闻箫声聒耳,淡淡檀香袭来,阮籍回身一望,却是一僧人,遂走上前去,躬身施礼道,“大师怎会云游至此,嗣宗满身酒气,恐失礼了。”说完抬腿欲走。
“阿弥陀佛,既是有缘之人,不妨舍我一杯水酒。”僧人正是祈佑。
只见他笑嘻嘻地双手合掌,弯腰端起酒坛,竟是个空坛子,不免失望,啧啧几声。
阮籍一脸惊愕,拽住他的破僧袍,嗔问,“你是哪里来的和尚,竟自来寻酒吃?”
祈佑懒得再理会他,拂去他的手,快步往前走,阮籍又一把按住他的臂膀,怒斥道,“看你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定非善类,莫不是专干诓骗村人勾当的贼和尚?”
祈佑坏笑道,“行骗他人钱财,小僧断断不敢的,施主多心了,我只是个四处游历的小和尚,岂会是大恶之徒?”说完反手挣开他,刹那间便没了踪迹。
阮籍倍感疑惑,猛然间想起还有一事未办,慌忙策马赶至西郊。
暮色渐近,西郊槐树下,白发老妇跪坐在坟前,烧着纸钱,满面泪流,凄凄惨惨,风声渐紧,阮籍翻身下马,望见石碑已刻碑文,不禁蹙眉惊问,“这是何人刻写的碑文?”
“有位好心的僧人替我儿刻写的,我还不曾谢他,他便走了。”老妇泣不成声,一面用破衣衫抹泪,一面焚烧黄纸,祭奠亡人在天之灵。
阮籍又上前安慰几句,心中暗想老妇口中所指的僧人,可是方才那个游僧?
忒煞萧疏,怎奈秋如许?还留取,檀香半缕,西江惆怅雨。
朦胧澹月,云舒且散,慧隐寺幽静而人稀,仿佛仅有那片斑竹林瑟瑟摇曳之声。
祈佑仍旧坐在林间饮酒,一抹月光映在他愁苦的俊庞上,似乎此刻只为借酒消愁。
“既然来了,为何不坐下与我同饮一杯?”祈佑噙着邪魅的浅笑,瞥向门前之人。
却见浩鹰缓缓走进竹林,低声劝道,“寺院不是你喝酒的地方,你还是尽早离开洛阳为好,若让公子知晓,你应该清楚会有怎样的下场,你不该再回来的。”
“是吗?我倒乐意奉陪,况且对于他的夫人,我还有些兴趣。”祈佑笑得冷寂,墨染的发随风飘扬,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掩不住他此时黑瞳内利刃般的针芒。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七节
浩鹰突然感觉,与他重逢倍感喜悦的同时,丁氏家族无辜的悲剧命运却在继续蔓延,丁氏一族被逐出洛阳后,在临淄惨遭杀害,噩耗致命地打击了这不幸家族仅剩的两个男婴,一个被权臣收养,另一个则流落他乡,自此分离。
这股仇恨像发了芽的种子,在祈佑心里迅速地滋长膨胀,又像一根中了毒的藤蔓,向更深处执拗地伸展……
“你总是这样,即便再难再痛,都会忍下去,但祈佑做不到,也忍不了……”祈佑双眸闪着泪光,狠狠将酒壶摔至石头上。
“祈佑,你假扮清远大师居于慧隐寺,实非长法,我是罪臣之后,司马家族又对我有恩,我别无选择,可你不同,你有着别于他人的高贵血统,是不能屈居人下的,我只希望你能忘却过去的那段仇恨,平平安安的过属于你的生活,就像老王爷临终前所说的那样,远离纷争,隐于山间……”
浩鹰的声音缓慢且低沉,但一字一句隐约带着哀伤与无奈。
祈佑一阵狂笑,竟流下几滴泪,刹那间消失在夜幕之中,余音回荡在林间,“我自会去寻他,我不会再离开洛阳,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临淄一别,数载春秋,长记朱楼箫声起,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浩鹰落下两行泪,紧握飞景剑,脑间一片空白,沿着来时的路,独自牵马而去。
又是一年冬季,仿佛比去年还要寒冷些。
这日清晨,雪花静静飘落,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明显来得早了些。
馨儿身披素色斗篷,螓首微抬,抚着手炉,望着窗前的鹦鹉,笑问,“这小东西今儿个倒安静,难道是下雪的缘故,冻坏了它不成?”
却见君兰身袭杏红狐皮大氅,由妙哥扶着,婷婷走来,眉心红梅妆,更显清韵。
君兰信手折下一枝梅花,莞尔一笑,朝鹦鹉一挥,那鹦鹉立时被惊得胡乱扑哧,叫起来,“坏东西,坏东西。”
“姐姐,这是你教给它的?”君兰撅嘴哂问。
这时,青梅端来一壶热茶,嗤笑道,“我家夫人哪里会有那个兴致?这些村言村语,自是那些个专管闲事的人教会它的?”
君兰白了她一眼,浅哂,“好个贫嘴的丫头,真想撕烂你的嘴,哪里有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不成?”
馨儿眉开眼亦笑,唇绽齿灿,“你们俩啊,一见面就会有一番口舌,真真拿你们没办法。”
一阵寒风刮来,枝头的积雪簌簌吹落下来,青梅面色骤然变沉,唇畔略有一丝苦涩,“不知可有人到我家小姐的坟前……去年我私下里雇了几个人,去郯城修葺小姐的坟,也不晓得今年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我回郯城一趟,我想今年夏天的雨水勤,恐怕她的坟站不住,便背着众人,弄了些钱,悄悄将她的坟迁至莲姨那里,她们母女俩作伴,也不孤单了……”君兰淡淡说道。
馨儿动容。
那个悬崖,使她重生,没想到却带给另一个无辜女子无尽的梦魇。
“莲姨……”馨儿微蹙了眉,“可是那个待在阁楼中的妇人?”
“正是,她其实是被……”君兰欲言,朱唇翕了翕,又给并上,倏然想起子冉再三告诫过自己,不可再提及郯城王肃府中之事,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馨儿凤眸深处,隐隐不安。
而青梅惋惜之余,更有一丝惶恐。
忽然有两个仆人一阵风般往府门跑去,绿珠远远地望着他们,怔了怔。
耳畔传来一低沉的声音,“千万不要叫少夫人到府门去,门口来了个疯和尚,若惊吓到少夫人,我们可都吃罪不起。”
云翔箭步而去,绿珠心下几分忐忑。
馨儿本就敏感多思,而今远见府门口有数十名侍卫遮遮掩掩的,围在一起,个个脸色凝重,定是有事发生。
自不理会绿珠,抬腿便往府门走去,绿珠慌了,赶忙截住她,立时跪地,“少夫人,您不能去,万一惊动了胎气,我们可担待不起,您还是先回屋吧。”
君兰一眼便望见子冉亦在其中,不觉失了神,惶张朝他走去。
浩鹰面无表情的从馨儿身旁走过,低头不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瞒我?”馨儿急拉住他的手,挑眉怒瞪着他。
浩鹰仍旧默不吭声。
“馨儿,你该回屋歇息了,只是发生了一桩小事,我已经处理好了,浩鹰,你说对吗?”
清亮声音突兀而来,馨儿抬眸一望,司马昭缓步走近,眸子里透着戏谑。
浩鹰双手颤抖的厉害,音嗓压得极低,“公子一向果断,自不须夫人费心。”
馨儿顿觉气氛诡异,身旁的绿珠更是一脸惨白,紧咬下唇,身子僵直站立。
雪积得更深了,梅香似乎被瞬间凝固住,此刻馨儿嗅不到一丝清香,只洞悉到压抑的令人喘不过起来的肃杀戾气。
“休要拦我!”对着身前的几名侍卫一声怒斥,馨儿快步奔向府门口。
却见一僧人满脸狰狞,悲愤交集,双手抓雪,腥红的鲜血汩汩染湿一片雪地,双腿几番挣扎,都再难站起,滴滴鲜血仍旧顺着裤脚流淌出来。
馨儿为之一震,捂住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僧人抬起头,嘴角留着血迹,望住馨儿,竟咧开嘴笑了,“夫人可算来了,你可知道,小僧今日前来,是为给你带来成都的消息,你所思念的人也沉浸在无比悲伤之中,正如那次短暂的重逢,带着惆怅离去。”
瘫倒在地上的僧人正是祈佑,他笑得那样得意,仿佛是在享受痛苦。
淡淡芍药花香正是他从成都带来的消息,而如今馨儿终于看到了那久别的芳香在洛阳城的一角无拘无束的盛开。
她喜极而泣,半蹲下身子,眸子里充满了怜惜,“昭哥哥,这个人由我处置吧,来人,扶他进去。”
声音轻如风,却使司马昭倍感寒意。
起初他并无杀祈佑之意,而现在他改变了心意,或许祈佑应与丁氏一门一样,彻底在人间蒸发。
因为在他看来,浩鹰温顺如圈养的骏马,而祈佑是山间无法驯服的猛兽,时刻有着攻击敌人的野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八节
虽然他不愿,但也不想违了馨儿的意思,况且如今馨儿的身子经不起一点波澜。遂命子冉好生照料祈佑,蓦然甩袖离开。
君兰凑过来低声问,“子冉,他是谁?怎么被打成这样?”
“不关你的事,”子冉敛容一叱,又侧脸扫过妙哥,用命令的口吻道,“时候不早了,妙哥,还不快带你家小姐回府!”
君兰不禁懵住,樱唇撅起老高,暗想他准是怕自己又惹事,摆明撵人走,喃喃说道,“板着脸给谁瞧,下一次我可没这么好心过来看你了。”说完,自与妙哥匆匆走了。
祈佑被那些仆人背到后堂外东厢房,但见屏帏牀褥,书几浴盆,笔砚棋琴,无一不备。
少时,子冉与茗轩一齐走来,茗轩疾步上前,望住榻上之人面如纸色,摇头叹息,坐于榻前,一面为祈佑施针止血,一面蹙眉问,“他是谁,为何司马昭对他痛下毒手?”
子冉在屋内踱来踱去,面色凝重,喟然一叹,“其中缘由,一时也讲不清,总之,他与公子不和,一直如此。”
茗轩仔细替他包扎好伤口,眸色幽沉,“这是何苦?还不如做个游历和尚,与朝堂之人纠缠,只会自讨苦吃。”
须臾,茗轩与子冉相继离开,室内又陷入寂静,只有榻上之人平缓的呼吸声和远处更加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祈佑不知不觉陷入对往事的缅怀之中,虽然那是不堪回首的记忆,但他刚毅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快慰的光泽。
馨儿隔窗望着他,揣测着他的来历,倏然传出一阵微弱的咳嗽声,馨儿慌忙步入室内,俯身倒了一盏茶,端至他面前,细眸微闪,“先喝杯热茶吧,若喝不下,漱漱口也好。”
祈佑看了淡淡一笑,馨儿略怔,挑眉嗔道,“你笑什么?真真是个癫僧,又想扯谎诓骗我?”
“夫人之母黄氏,夜梦孔雀衔芙蓉蕊于怀中而生,伴有异香,遂起名馨儿,在成都府中,因黄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