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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陌对着那双如幽潭的黑瞳,陡然发不出声息了。
“自你来至诸葛府,府里上下待你如何?你还有何不满足?你是个聪明人,想必比我还看得透彻些?”绣娘美颜恼意氤氲,美眸恶意聚敛。
紫陌妙目慢闪,雪颜微凝,“做一个无情的杀手,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从懂事起我的眼前只有无止境的杀戮,我若不杀了对方,对方就会将我撕碎,我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告诫着自己,世间的一切都是冷的,可是……每当公子对我粲然微笑,那份异常瑰丽而美好的情感瞬时占据了我整个心,虽然我仿徨过,但我依然要完成恩人交代我的事情……”
听了这些话,绣娘心里一丝凉意,夹杂着隐隐的痛,大概曾经的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但如今却是个可怜的女人。
绣娘望住眼前女子这张俏丽夺人的脸,冷掀朱唇,“只要你今后安分守己,仍可留在府里,伴他左右。”
紫陌垂眼,神色淡淡,却仍被她瞧见了眼底一掠而过的悲凉,“我自知罪不可恕,不愿苟活,但求一死。。。。。。”
殷红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出,她后面的话就此断了,不语不动,怔怔地跪着身子,浑如泥塑。
绣娘为之一震,刚要起身,一人便夺窗而入,抱起紫陌,转瞬即不见了身影。
身形飞起,快如闪电一般便从她眼前掠过,待人回过神来,却已不见了他。
日已西斜,绯红的霞光映得整个天空一片绚丽,雪山上也染上一层浅浅的霞光,触目所视,天地在这一刻美得无与伦比,可这种美却美得让人心口沉甸甸的,带着一抹无法释怀的怅然。
“小师妹,那日见你杀死张休时,也不觉得你有一丝哀伤,如今这是怎么了?竟要自刎谢罪,莫非你真对他动了心?”
风吹起如雪衣袂,优美的身影映在白色世界中,唯有墨染的长发在空中飘摇,雪矜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忧愁。
山洞中有一女子平躺在白狐皮风氅下,不时发出嘶哑的浅唤,“二师兄,二师兄。。。。。。”
这女子正是紫陌,但见她凌乱的长发散在地上,惨白的面庞上尚有泪痕。
雪矜闻声走进来,半蹲下身子,拨动火苗。
紫陌一见他便要起身,谁知这一动,便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哎呦!”不由自主的便发出痛呼。
却见她腹上的伤口又绽开了,血又流出来。
“小师妹,你别乱动,伤口还未愈合,过个四五天才能起身呢!”雪矜手一伸便按住了她,眼光一扫她嫣红的唇畔微动,不由皱眉轻叹,“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知道他深爱着别的女子,你却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师兄。。。。。。我。。。。。。我。。。。。。舍。。。。。”紫陌吞吐半天却还是说不出口,一张俏颜憋得血红。
“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是你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且不说你的恩人孙峻不允,只怕你再见到诸葛恪时,他已与你反目,毕竟他的生母因你而死,张休也是被你杀害,你这辈子只能成为他的仇人。”雪矜浅蹙眉心。
洞内杳无芳香,除了寒彻肌骨的空气,便只存淡淡血腥味。
紫陌心弦骤紧,数十年里面对千壑内敛的孙峻,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他救过自己,对恩人的报答,便是在七年内唯命是从。
七年里,高墙,深院,甚至孙峻对她的痴情,都成为不了她的囵圄,七年的期限已过,她似毫无眷恋,仿佛随时可以抽身而去,可恰恰诸葛恪打开了她紧阖的心门,让她无怨无悔停留在他身边。
“紫陌,七年的恩情已还清,随师兄离开吧。”雪矜细长黑眸一横,透着一丝怜惜。
紫陌一怔过后,憔悴面容上,一抹不名所以的深沉情绪渐形于外,“现今东吴新主刚刚登基,建业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孙峻虽已失了势,但不会就此罢休,诸葛恪自诩才智过人,但难免不会遭人暗算,我要留下来。。。。。。”
“你这是痴心不改!”雪矜不以为然,“我不勉强你,但你如今元气大伤,需好生休养,恐怕你一年半载的是无法恢复功力,你好自为之。”
天过浓霾,薄雪初讫,又一场更形沉重的风雪,正在酝酿中。
酷寒日,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节
观音像下碧芸身子笔直地跪在蒲团上,神色深沉肃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释放着缕缕清香。
馨儿悄然立在浑然不觉的碧芸身后,注视着她清瘦的背影。
馨儿走到她身边,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过脸望着她的侧影,不由沉了眸色,“皇上邀了大哥在校场比试骑射,特准官员携亲眷一同进宫观看。”
碧芸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她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片刻,她静然举眸,“馨儿你猜猜,观音现在在想什么?”
“不知道,大概,什么也没想吧。”馨儿摇头,仍如往日的纯真率性,眸子里堆满迷惑。
碧芸的眉尖悸动,冬日的凄切鸟鸣在耳畔响起,她倏然展颜一笑,“错了,她只是看上去什么也没想,这正是她的高明之处,其实道理是非都装在她脑子里,她每一分钟都在毫不倦怠地思考着,试图解释眼里看到的,耳中听到的,甚至肌肤感觉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信奉她,我们永远弄不明白她会给你什么,不给你什么,只知道她曾答应过赐予你幸福,如意和吉祥,这就够了。”
馨儿突然想哭,但脸上只是笑,“她知道嫂子的心愿,迟早会让你如愿的。”
碧芸一抿唇,声音很低,“可能吗。。。。。。应该不会了。。。。。。”
她失色的双唇弯出苦笑,低唤道:“锦画?”
锦画掀帘走过来,应声道:“夫人,府外的马车已备好了,就等咱们了,咱们是去,还是不去呀?”
碧芸扬眸,接到她又升忧焚的细眸,旋即淡笑,“去,咱们不去怎么成?”
听了这话,馨儿才觉轻松多了,也勾了唇笑道:“嫂子本就该去,不然倒让旁人捡了便宜?”说着扫了一眼园中的娉娉,那女子笑颜如花,目光依旧清濯,竟无一丝妒意。
对一朝的勇士而言,校场犹如战场,犹如供他们尽情显现勇气,智慧及必胜信念的舞台,他们知道看台上一双眼睛正狡诈地洞察着自己一切优良的潜质,知道自己未来的飞黄腾达很可能就始于眼下校场上的一次凯旋。
而在曹芳眼里,校场不过是一个逃离乏味宫廷生活的绝妙去处,因为至少他能看见所谓的权臣,另外骁勇疆场的一面,看见盛装随行的女眷们,那该是少见的别样景致。
碧芸牵着馨儿的手穿过两侧手持刀戟的银甲御林军,向龙案旁的曹芳虔诚行礼。
“莫非你就是司马师的夫人?”自他那两片薄唇内掀出时,不禁令人生寒。
碧芸微欠身,颔首道:“正是。”
曹芳细长黑眸内再涌笑意,他尚以为权霸朝野的司马师之妻是位无比骄奢的妇人,原来,她竟端庄秀丽,且不苟言笑。
不一时,听得赞叹,“好相貌,好容光,听闻你善于骑射,待会儿朕可要一睹英姿。”
碧芸一直垂帘屏息,一副温良知礼的大家闺秀之状,只不过‘善于骑射’四字入耳时,她两弯活灵灵的春水骤成幽湖。
骑射?馨儿眸内一沉,“嫂子,你真得善于骑射?怎么我不曾听府里的人提起过呢?”
倏然间,一群带着响哨在空中盘旋的鸽子吸引了馨儿的注意,她举手示意碧芸,仰首笑道:“看,嫂子,雪白的鸽子,多漂亮啊!飞得真高!”
碧芸眯起眼,注视着一只鸽子悠然地降落在曹芳的肩头,“若可以的话,我倒想。。。。。。”略作沉吟,终还是,“像它们一样。”
“呃?”馨儿转眸盯住她,半疑半惑,“像谁一样?嫂子。。。。。。”
碧芸未语,瞥向胯下一匹枣红骏马的司马师。
随着一阵张扬的喧闹声,扬鞭飞驰,连射数箭,只听嗖的一声,正中靶心。
看台上看客们都半站起身,嘴中啧啧称叹,有人说:“大将军果真气势非凡,大有勇气之师的风范!”
“是啊!听闻司马府的区区一名护院都是武艺超群,所以皇上才如此器重他们司马家!”
坐相持重的曹芳听着背后的议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扫一眼其它勇士,倒觉个个呆若木鸡,难怪曹族日薄西山,实力悬殊,已有目共睹。
司马师挥鞭朝龙案前驰来,搅得尘土飞扬,猝然勒住鞭绳,他盛气凌人,语气略带轻蔑,“难道这就是皇上精挑细选出的勇士?如此不堪一击,怎能为皇上分忧呢?不如明日微臣亲自择一队骁勇善战的侍卫,日夜保护圣驾,皇上觉得可好?”
“那就有劳将军费心了,今日司马大少夫人难得进宫来,可否让朕一睹她马上的英姿?”曹芳抬眸望住他。
他眉心微起褶皱,“这。。。。。。”转过首去,盯着那雪色的清艳丽容,“她已许久不骑马了。。。。。。”
碧芸似有所动,眸开一隙,正迎上他有些专注的凝视,脱口道:“既然皇上盛情,臣妇领命便是。”
早已有人牵来一匹汗血宝马,碧芸淡淡一笑,纵身上马,鞭击马股,马声嘶鸣,四蹄疾扬,提缰掀起马蹄,自设障木栅腾跃而起,如电闪疾去,手拈一弓箭,直射靶心,一阵喝彩声随之而来。
倏尔花容冷凝,胯下骏马已不听使唤,发了疯一般直冲校场围墙,在雪影翻下马背那一瞬,司马师骤然变色,冷痛袭上胸臆,纵身飞至马前,猿臂倏伸,携佳人腾空而起。
“碧芸,可有受伤?”直至脚踏实地,收拢双臂仍未松缓,怀中玉人儿摇头,接着耳畔便传来怒叱,“你何时才能不让人再为你担心?”
碧芸苍白双唇泛出涩笑,盯入他瞳心,“数年不曾练习骑射,有些生疏了,还好方才没有给你这大将军丢脸。。。。。。”
她闭上双眸。
天间落雪,仿似是为了凑集同伴,纷纷向她面上寻落,一片梅瓣,也来凑趣,辗转贴到她樱唇上,汲那一点朱色,裙角汨汨鲜血,染透两个人的衣袍。
馨儿失声喊道:“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一节
碧芸惶然抬眸看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的狼狈,也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马昭脸色骤阴,目光从那片腥红转到她煞白的脸上,满目尽是惊痛。
“传太医!快传太医!”司马师慌忙抱起她,连声音都在颤抖,匆匆离开了校场。
重重纱帘低垂的寝楼内,灯烛高燃,药气沉郁。
碧芸醒转浅哂,惊醒了榻前支颐浅睡的锦画。
“。。。。。。夫君?”昏沌的眸渐趋清晰。锦画的轮廓亦由粗淡变得细致,只见她微拧眉,泪眼婆娑。
碧芸怔怔望着她,倦色的娇颜令人生疼。
忽听帘外摔帘裂屏,一片高低惊呼。
司马师不顾众人阻拦,面色苍白地冲进内室。
锦画慌忙上前阻拦,说着不吉之忌。
他陡然暴怒,“无稽之谈!都给我滚出去!”
碧芸从没见过他的雷霆之怒,仿佛要将眼前一切焚为飞灰。当下再无一人敢忤逆,锦画也颤然退了下去。
司马师来到榻前,俯身跪下,将脸深深伏在她枕边,良久不语不动。
眼前的一切与六年前那次小产相似,她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却又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