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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让我猜猜。。。。。。”月娥陡然截住,缓慢地站起身,转过头望着绿珠身边的随从,扫向那玉盏,面上一丝涩笑,“你是来送哀家上路的,还特地带来了琼浆玉液,可是为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绿珠目光稍黯。
两人之间,不过一丈距离,却已隔断了一世恩怨。
她缓缓走近,每一步都似踏着刀尖。
“可烦请你亲自为哀家斟一杯,就像从前那样?”月娥笑了,苍白的脸色透出死一样的灰,惨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如瀑的长发里夹杂着几根银发,若隐若现,却丝毫不减她当年的清丽绝俗,就像绿萼含蕊之时直到花谢,都有一段自然风韵。
绿珠沉默,任由她的目光,她的笑容,无声地将自己鞭挞。
良久,绿珠才亲自斟了杯酒,慢慢递到她手中,低语,“请太后饮下此杯酒。”
月娥含笑端着那杯鸩酒,微微阖目。
“。。。。。。我最终没有像这些鸽子一样远走高飞,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逃避并不能给我带来一份真正平和的心境,在这洛阳宫中,无不是我所爱的人的身影,沉浸在这里能使我感到幸福,也包括你陪伴我的那段日子,那是最令我开心的记忆。。。。。。”
望着她仰面饮下,绿珠再不能自制,慌忙扶住了她。
月娥抖得那样厉害,恍惚间抓住绿珠的手,发出游丝般的微弱声音,“绿珠,你恨我吗?”
“不。。。。。。不恨你。。。。。。”绿珠哽噎。
“那一日你若不服下毒药,岂能骗过徐度的耳目。。。。。。我从不想杀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忘了我。。。。。。我是个不祥的女人,而你应该精彩的过完属于自己的人生。。。。。。和你最爱的人。。。。。。”汨汨血流,月娥终阖上凤目,脸上无一丝怨恨。
那样平静,就如她们在宫中初次相识那般,只是此刻,她们之间再无那道鸿沟,也无异心。
绿珠跌倒在雪地,怔了,僵了,仿佛不会动弹,脸颊火辣,唇间腥涩,都抵不过心口似被尖刀剖开得痛。
踏出宫门的刹那,绿珠再不能支撑,脚下一软,竟迈不过那道门槛。
“绿珠!”馨儿的手,稳稳托住她手臂,将她扶住。
她惨然一笑,“夫人,我亲手杀死了她,临死前她竟问我恨不恨她。。。。。。”
馨儿缓缓抱住她,轻抚她凌乱的鬓发,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这就是人的命,人不能跟命争。。。。。。绿珠,我们回去吧。”
九重宫阙渐起了晚风,天际沉沉,似阴晦欲雨,远近的宫院已经掌灯,点点灯火在夜色里飘摇。
“公子,是否要去凤藻宫?”云翔问道。
司马昭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轻笑了一声,他顿时缄口。
廊外的熏香,带着恍惚,盘旋在凤藻宫的上空,挨着宫墙沿绽放的绿萼梅,还残留着些许未褪的残雪,雪白的雪反射着弦月的微光,显得格外静瑟美丽。
而司马昭玉白的脸容,也蒙上了一层如梦如雾的光晕。
云翔与几个心腹侍从在宫内搜寻着什么,但半柱香的时辰,似乎什么也没发现。
司马昭沉默一会儿,倏抬笼着阴霾的脸颊,一对清冷的明眸扫来,“她生前最喜梅图,云翔,跟我来。”
二人快步来到内室,司马昭眸子一闪,只见屏风上绣着红梅,分外夺目,他伸手抚过屏风,陡然一怔,屏风上竟有数道划痕,明显是被利器刮上去的,也许不久之前曾有人在此打斗过。
忽然窗前闪过一个人影,转瞬消失,还没等云翔追出去。
一丝丝的寒气在指尖掠过,司马昭深深地吸了口气,暗想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眼里不免有些惆怅,转身拂过蒙尘的古琴,“看来有人早就来过了,不过可惜。。。。。。也是无功而返。。。。。。”
云翔的双眼寒浸浸的凝望着古琴,声音明朗而沉稳,“公子,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羊皮图的事,不然在临终前怎么不告诉绿珠?毕竟绿珠是她的——”
“当年她宁可逼绿珠吞下毒药,也不愿与其相认,多半是她怕把自己的不幸再延续到她唯一的亲人身上,不过至于羊皮图的秘密,她不会全然不知。。。。。。”
司马昭随手放下了帘幕上的玉钩,那幅斑白的仕女图,从他的视线中被抹去。
云翔默默点头,再不语。
走出宫,司马昭心底还是隐隐的不安,不是为了将来,而是望见头顶的乌云,那乌云就像一张鬼怪的面具,将一切隐匿在静谧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四节
风很大,整个花园如透风的雪洞,除了眼前的一片白,再无其他颜色。
一夜未眠,娇颜布满了倦色,松散的青丝在风中瑟瑟抖动,碧色衣袂随风摇曳,眼前的女子在院中站了良久。
也许她心中几番挣扎,仍无法忘记月娥临死前的悲凉眼神,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残忍无情。
馨儿在窗前轻轻一叹,旋即转身,步入室内。
她的眸子晶莹,凝着水雾,望住伏案沉思的司马昭,“你的城府之深,让我难以相信,你可还是当年在祁山舍命救我的那个人?你选择我,可是为了那卷羊皮图。。。。。。”
司马昭沉默。
这些天他清减了太多,更添一种脱俗清逸的俊美,他好像正沉溺于往事,“二十年前的天波阁,曾经是后宫里最喧闹的场所,我不过是被文帝看中的宫外孩子,作为其中一位皇子的伴读,如履薄冰的觑探他们每一个眼神,甚至我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源于某个人的仁慈,有一次文帝下朝来,只因为天波阁内短暂的一阵不和谐的笑骂声,我就为那个皇子揽下了所有的责罚,就是那一次,我险些丧了命。。。。。。自此,我变得异常敏感,我开始不断的问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我哪点儿比不上那些皇子?后来我明白了,因为身份,即便他们再愚钝,也是尊贵不可侵犯的皇子,而我仅为朝臣之子。。。。。。”
他说不下去了,摇摇头,“身份是可以改变的,今日他是天子,明日亦可沦为阶下囚,曹芳就是如此,任何一位帝王掌握权力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可天下人又能如何?依旧俯首称臣。”
他凝视自己的手,忧郁的苦笑,好像自己的手是畸形的,又如影相随。
“月娥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叫月裳。。。。。。。”馨儿微蹙了眉,“你不该这么残忍,故意让她们姐妹反目,又让绿珠亲手毒死了她的姐姐。。。。。。”
司马昭长目深处,凉意划过,“。。。。。。你若不说,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不过话说回来,月娥早就知道绿珠是她的亲妹妹,她自己尚且不愿相认,你又何必多舌呢?”
馨儿莫名的悲凉,又落下几颗豆大的泪珠,“你这样对待袁氏姐妹,不过是为了。。。。。。”
她欲言,薄唇翕了翕,又给并上。
司马昭走近她,用冰冷的手拭去她眼角的泪,又用低沉的声音对她说,“为了羊皮图,你猜对了,可这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你牵涉其中,不管你知道什么,我都不会问你。。。。。。”
他的指尖撸她的细密睫毛,在她额前印上一吻,柔声而清晰的说,“我爱你是有所图,图的就是你的整个人,整颗心,全部属于我一人。。。。。。。”
馨儿整个人都僵住了。
司马昭的目光如水,他扬起下巴,笑了一声,似乎世间万物,都抵不过那声笑。
院落中支着几排长长的竹架,每一排都晾挂着同一颜色的衣服或单子,风吹动着它们,颇能暗此刻飘摇不定的心境。
绿珠正在一件件把衣服往晾衣绳上挂着,一个小丫头在旁边守着一只大木桶为她送衣服,她扯下一件晾干的单子,倏然发现沈颖不知何时站在单子后一阵困惑,二人对视。
“嗯?沈颖你。。。。。。”绿珠一愣,她手上的湿衣裳已被沈颖丢给身后的婆子们。
许是少见绿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加之冻肿的双手,沈颖顿生怜惜,叹道:“我知道此刻的你是个冷透的人儿,心被伤透了,却在人前吐不出半个字,你心里的苦我都懂,你也知道,我的亲姐姐早去了,而且还留下了个坏名声,你在宫里呆过,人还是想开得好,总这么苦着自己也不是个法子。。。。。。”
绿珠闻言不由抬首看向她,一双眼睛仿吸收了所有的日晖一般,光华灿目,随意道:“雪净空灵,曾经她也喜欢这样的雪景,不过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一声欢快的叫嚷,“颖妹妹,绿珠,你们快过来瞧哇!”
绿珠微怔,香风已擦过耳去,再抬眸,却见菁儿挥着手,咧笑着大步跑来。
菁儿丽眸熠熠,“东院的白桂苑里好热闹呐,今儿好像是大公子的那个小妾的生辰,所以特意在白桂苑里摆了宴,听说她新编了什么舞,还要抚什么霓裳曲,这个曲子好像是当年的甄皇后所弹奏过的,你们不去瞧瞧?”
沈颖闻言,微微一笑,霓裳曲,她小小侍妾真会弹奏吗?
“我就不去了。”绿珠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转而缓步便走。
菁儿螓首一偏,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俏皮的眨眨眼睛,“你一个人呆着也无趣,方才少夫人还让我叫你去呢,走吧。”连拉带拽的就把绿珠领到了白桂苑。
白桂苑临近瑞昱楼,白桂四季常开,馥郁芳香,飘至曲折水榭,苑内各桌尽是干鲜果品,香茗待饮。
白桂如雪,唯多三分香,悠扬管弦之声,若有若无送抵各隅。
桂影下的娉娉,发愈黑,面愈白,雪白容颜上,樱唇燃烧如火,与眉间的红梅花钿相辉相映,成就一道魅惑到极致的风影。。。。。。
“难怪大哥会把持不住,冷落了嫂嫂,这个女子,确比嫂嫂多了几分妖媚。。。。。。”
这话,馨儿在喉里默念。
司马师的目光如此痴缠火热,当真是爱到髓里去了罢?这个念头动起,她轻移纤步,人已伫到了司马师面前。
“大哥可是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馨儿温声问。
“她。。。。。。”司马师稍迟疑,“还是不像,她从不着艳服,更不喜欢笑。。。。。。”
馨儿被他的话打得心下一动,“原来大哥还没忘记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百四十五节
娉娉随手折下一朵绿萼,走至园中央的水莲亭,“那就请各位边享美酒边听琴音。”
佳人语音清越,隐带笑意。
“只是不知你为我等弹奏何曲?”
在白桂苑中央有一水莲亭,四周水榭,或因地势,其高出其它水榭约一丈,便似众榭之高峰,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此时,司马昭一袭水蓝长袍,倚栏而立,扬声发问,一句随口的问话却隐带一丝怀疑,目光炯炯射向亭中,锐利得似可穿透丝幔将亭中看得一清二楚。
“娉娉所弹奏名为霓裳曲,不知二位公子可听过否?”亭中的她透过丝幔一角看向水榭的司马昭。
虽隔着五丈远的距离,却依然能清楚地看清他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傲然气势。
娉娉不由微微一笑,抬首将那朵绿萼戴在鬟间,又拂了拂额前的碎发,凤眸内划过一丝狡黠。
指尖轻挑,琴音划空而起,霓裳曲悠扬清澈若流水一般由指尖倾泻而出,仿佛间,人已置身瑶池仙台,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犹如瑶池白莲,随风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