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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老太太脸色也是大变。看着太太,满脸的不满,不满中带着浓浓的嘲讽,开口便斥道:“我这把老骨头不过偷个懒,想着你是大家出身,让你多操些心,这才把家里托给了你不管不问。原想着内宅一团和气,我老太婆才睁只眼闭只眼地等死,结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克扣什么裁减,我们小家小户原是没这见识,今儿个才算知道了。太太果然管的好家!”说着把手上茶杯往旁边案几上重重一顿,那印着美人撑伞图的甜白瓷茶碗发出叮呤呤的一阵脆响。
熙和堂里一片静寂。
贺明玫如受惊般慌然四顾,见大太太老太太发怒,满室肃静,她也忙低头装怯,憋笑憋的很内伤。
当家老爷不大不小从三品的堂堂贺府,御赐府第,竟然要削减小姐用度,传出去她们贺府不用出去见人了。这道理不管贺老太太明不明白,都不影响她发作媳妇儿。
这老太太很有意思,平时尽量装着学着大家作派,可骨子里却透着浓浓的小家子气,没事儿还想和自家媳妇儿摆摆婆婆款儿,使使性子找找茬。要不是这儿媳妇娘家实在惹不过,加上这儿媳妇自己言语作派也轻易让她寻不出个错来,只怕二人连这表面上的和睦也做不到。
可只要有理有据有借口,老太太对大太太从来不会客气,婆婆威风耍得洋洋洒洒,完全不顾管家理事的太太颜面扫地。
如今这儿媳妇有这么大的差错把柄递到她手上,她会不接着才怪。
她甚至都不用查证,就先给太太一顿没脸。——果然,她接的比贺明玫想象的还顺手。
虽然她从来也不喜欢贺明玫这样的小庶女,但这并不影响贺明玫拿这老太太当枪来使这一回。
当然,这活儿她是生手第一回。据说大姨娘当年,那才是把这把老枪是用得得心应手,熟中生巧的呢。
大姨娘本就是老太太跟前使唤的心腹婢女,贺老爷成亲后,老太太作主把她赏给贺老爷,抬了姨娘。
据说大太太以前也总在贺老太太面前奉承,说些讨喜讨好的话哄老太太开心,后来发现这老太太实在音乐很差,有时不靠谱,有时不着调,还自以为是的厉害,慢慢也歇了得她好感的心思。
后来据说便是那大姨娘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一门心思的奉承,越发得了老太太的眼,更因此让大太太受过几次委屈。大太太一边觉得不愤,一边又觉得和个婢妾计较有失身份,也懒得多理,便干脆抬了自己身边的丫头给贺老爷做姨娘,这便是二姨娘。
从此大姨娘和二姨娘便杠上了,那是战鼓天天擂的欢啊。
大姨娘有老太太撑腰,二姨娘有大太太撑腰。老太太辈分高,大太太娘家硬气又掌家。大姨娘撒娇卖乖,含嗔装痴,二姨娘识字明理,能说会道。
后来在大太太生下大哥儿贺明瑜,二哥儿贺明琨二个男嗣后,终于开放了姨娘们的肚子。于是二年后,大姨娘生下了大小姐贺明琪,紧接着同一年里,二姨娘也生下了二小姐贺明璐。
真是紧锣密鼓,势均力敌啊。
然后二个姨娘各自拉上了自己的小姐,继续十几年如一日的奋斗在“女人何不为难女人”的第一战场上。
姨娘们斗的欢。而大太太,早在有两个哥儿傍身后,便很干脆的不再卖老太太的帐了。只要在跟前请安,便是那么三句话,跟背书一样教条,然后端肃着一张脸玩不亢不卑,说话作事,都如下级对上级一样,极客气恭敬又疏离生硬没什么人情味,生生是把老太太当神一样供着了。
被供着的老太太自然也随意自在不起来。每每二人相处,老太太都要端着长者架子,说些严肃话题,难受的不行。想要生气作伐,不是找不到什么理由,便是沾不到什么便宜。如此三番,慢慢的老太太看到大太太在跟前就只嫌嗝应,二个人便尽量少往一块儿凑,才得相安无事。
此时大太太得了老太太的冷脸训斥,又是当着一屋子的儿女晚辈和仆从,一张脸涨的通红,忙站起身来,低头敛衽道:“都是媳妇儿的不是,教老太太操心了。”
心下却有些恼怒烦燥。
她原本没有这么沉不住气的。高门嫡女的教养不是说着玩笑的,多年的习惯,她早已养成声色不动的大家风范。只是她这些时日正烦心嫡亲闺女三小姐贺明玉的事儿呢,心里本来就有些郁气不顺。
要不然,她刚才何至于动了怒声。
不等老太太再开腔,大太太便问贺明玫道:“小七,怎么回事儿?谁克扣你的用度了不成?”
贺明玫抬起头来看了大太太一眼。她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好不好。冷婆子,见着司水就骂,短供她的份例东西。
可大太太偏偏又再问了一遍。
多好,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了。
不要当人家问的废话,就这么一句话,就撇开了发脾气的老太太,引开了大家伙的关注点,并重新掌握了场上的话语主动权。
贺老太太除了会用身份硬压人之外,这些技巧上,和大太太真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大太太便是面上对这些庶女们不冷不热的,但从来都不克扣她们的用度,该有的份例是一样不少的。所以物质上,全是金尊玉足的养着,大家府第,名声还是要紧的。
那冷婆子其实说克扣也有点冤,她只是晚供应和偶尔的缺斤少两,让你想用什么时偏没什么可用,让你难受而已。但现在明明该给的没给,贺明玫就说她一个克扣,那帽子便是稳稳当当摘不掉的。
冤就冤吧,哪座庙里没有冤死鬼。她若是受不住欺压死翘了,还不是一样无处叫屈,只能自认倒霉吗。
何况她也冤不死她,只是小小反击一下罢了。
当下,贺明玫也不多说,她相信大太太已经听的清楚明白了。她疑惑地看着跪在身边的司茶,愣愣地喃喃地问道:“难道不是府里艰难吗?难道竟是冷婆子有意克扣吗?竟然冷婆子敢这样大胆不听太太的话吗?”
司茶一向机灵又爽利,早就明白过来。现在一看小姐的表情,便知道该她出头了,当下便把七小姐屋里银霜炭早断了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每去取一次炭就被冷婆子言语奚落一次,话一次比一次难听,丫头们被冷婆子拿捏的只有哭的份儿,后来干脆不给了。
“想是小姐误会了,见用度供应不上,又见丫头们哭,以为府里主子丫头都艰难,这才自请裁人的。”司茶道。既然不艰难,便把份例补上,不裁人了吧。
大太太听了却更怒了,指着司茶骂道:“作死的东西,你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不为小姐分解明白,任由小姐在这儿混说。”
司茶大呼冤枉:“奴婢原也不知道小姐作此想的,只是刚刚听小姐如此说了,才知道小姐想岔了。请太太明查。”
“贴身丫头是作什么的?不该是心里眼里都是小姐吗?这么许久了竟说不知道小姐的心思想法?可见是个巧言令色又不忠心事主的东西。留着不只无用,只怕还会把小姐教带坏了。这样的丫头子,我们贺府可是不敢留的。”
贺明玫见大太太不过一二个回合便悄无声息又杀了个回马枪,即怪司茶事主不力,又点明了她纯属胡说,主题转换得不着痕迹,又紧紧围绕着“撵人”这一中心思想不离不弃,果然高手啊。
司茶也是识文断字头脑伶俐的,和大太太交峰却几无招架之力啊。
贺明玫大为赞叹,估摸着自己那点儿道行只怕也不是对手,她得寻求外援。便想着还是把老太太扯进来好点,胡搅漫缠也好使赖招也好,贺老太太都是行家,无论如何先把司茶摘出来再说。
于是她慌忙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太太”。准备来那么一句“都是小七想左了,是小七辜负了太太的教导,才说蠢话招太太生气的。求太太只责罚小七就是了。”简言之就是“我很蠢,都是你教的。你朝我撒气好了,表迁怒丫头。”
没准老太太就会接过话茬,来一句“自己教养大的孩子,出了错却去怪什么丫头。”话说上次大太太责罚贺家庶出三哥儿贺明璋身边的丫头时,贺老太太就是这么说的。
上次贺明璋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孩儿都是学的太太的行事作派。”当然后面加上了自己学的不好,画虎类犬了等等解释开脱的说法。但妙处是老太太听明白并抓住了这关键句,回击得大太太十分无力。
只是现在也不知道贺老太太能不能听明白,她该如何再说得浅显易懂一点儿呢?
谁知还没等贺明玫想法再拉,贺老太太就自己下水了。
只听贺老太太开口道:“七丫头不过那么个几岁大的孩子,懂个什么,想错了也是有的。若不是太太一向严苛,遇到这件事儿七丫头怎么会一味自己揣测却不回禀太太呢。太太别只一味地责怪她的丫头。不是说那冷婆子克扣份例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太太不好好地问问清楚,只怕纵容得那些个奴才们越发不象话了。”
贺明玫暗乐,这老太太真是太上道了。
这内院里,也就只有老太太敢这么直白了,事情不清不楚的,她就敢先言太太“严苛”,再道太太“纵容”。
也是这老太太搅缠不清的时候多了,大太太已经习惯她的行为模式,她深吸了一口气,反平静了面容,正色回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刚才也是被这丫头混说一气气糊涂了。不过有没有克扣,这件事儿并不难查,任他是谁,空说总是无凭,只查帐就知道了。这些东西一斤一两都是明明白白记录在册的,谁也含糊不了。”
当下传人去找冷婆子带帐本来,“告诉冷婆子我要查细帐,看看可有管事的敢私自克扣。”
这次姜妈妈再没迟疑,应声而去。
贺明玫不由又暗叫一声高。别说冷婆子并没真克扣,便是真克扣了,帐上一时半会儿能查出个什么来,总有法把帐作平了,管事儿婆子会是傻子么。再说她这里的东西,根本也不值个什么银子钱,不过仨核桃俩枣的,膘肥肠满的管事婆子谁会看在眼里。
你说我“纵容”,我说你“空口无凭”,等着吧,咱把真凭实据拿来给你看。
老太太约是没怎么管过家,不大明白这细处的猫腻。尤自摆着脸色坐在那里,脸上带着明显的冷笑和期待,等着看媳妇的热闹。
贺明玫看太太和老太太默默杠上了的样子,一个刻意找事儿,一个誓要撇清。却留司茶一人跪在地上没人看见的样子。
想了想她悄悄走了过去,拉了司茶一把让她起来,用压低却让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取炭多是司水去的,只怕她更明白详情。你回去把司水唤来门外候着,免得到时太太有话问她还得现找去。”
司茶于是起身,默不作声向太太老太太福身行了一礼,便转身出门去了。
大太太倒没有阻拦她,只淡淡扫了贺明玫一眼。
这里贺明玫见司茶完身退走,心下一松,自己也悄悄移步到六小姐身边位置敛容垂首站好。但愿这丫头够机灵,等下悄悄在附近找个不惹人眼处窝着就好,没人传唤可别再自己一头撞进来。
6第6章
且说那冷婆子,无故的起个大早,倒个血霉,被个小丫头子忽扇了两嘴巴去,只觉得几辈子人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便是被人围着说着宽慰和抱不平的话,也大半没有听到耳朵里去。
她是府里的家生子,父辈是跟着老太爷从西北过来的,什么时候这么没脸过。她此时越想越觉得又是羞又是恼的,正坐在抱厦里怨念重重,寻思着等大太太回来,怎么样告状才能让司水那